风景三十四章
　　 周清壮年日记（四）
　　 读书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这不，这两天一直兴奋的我，天还没亮就又醒了。我顺手开灯，推开中文专业教材，拿起床头的《宋词》翻看着。“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这是晏殊的《浣溪沙》词读。读罢这首词，想到自己半世沉浮，感叹晏殊尚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孤独感觉，更何况我一普通女子呢？不过我此刻没有诗人的感叹，而是受晏殊词意的启发，以‘一曲新词酒一杯’之韵，反其意填就一首《浣溪沙》词。填写完，我默默吟咏着，很为最后两句“晨曦不胜中日辉，绿肥红瘦莫伤悲！”的句子感动。自己被自己写的词感到了，有些飘飘然。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的缘故吧，我想继续看一会儿词，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我索性起床，打点今天的一切准备工作，并且特意画了点淡妆，换上靓丽的服装，对着穿衣镜，自我欣赏。
　　 镜子中的我，身材苗条，面孔白皙，鼻梁高耸挺直，凤眼炯炯有神，虽然眼尾出现两道浅浅的沟纹，却并不影响我天然的风韵。我向镜子中的我竖起大母子，两指相对，我自信的笑了。
　　 我今天特别开心，好久没有这样认真的欣赏自己了。因为今天我的看护补习班终于如愿办成，并且顺利招满二十名住宿生。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大的喜事，我终于可以不受任何人的约束，做我喜欢的事情了。
　　 说到开办看护班，还得从种地谈起。自从那次看到大豆根瘤菌的反思之后，我做出坚定不种菜的决定。我的决定让全家人都很吃惊。四十几年来，我很少自作主张的决定什么事，我平时给人的印象好像是优柔寡断。但是，一但我决定下来的事情，全家人都知道没法挽回，那叫一个干脆，也叫立竿见影或者是雷厉风行吧。这就是我周清生就的双重性格，至柔至弱，至刚至强。
　　 我的决定一说出，首先反对的是哥哥。
　　 哥哥面带难色地说：“我是公安处处长，这次你承包104基地土地，是大伙看我的面子才承包给你。你要是早点说不种菜地，我可以帮你把土地退回去，可是现在都到了种地的时候了，该要承包的都承包完了，再重新往外承包肯定不好包，如果包不出去，你已经跟厂部签了全年的合同，说不包就是单方撕毁合同，按规定你要赔偿菜地的损失的。”哥哥停顿一下又说：“小清啊，我跟厂方说说，道是能减免你的赔偿金额，可是，可是这真让我很难开口啊。”
　　 我知道哥哥做事一向都是重信誉守承诺，从不虎头蛇尾，也从不违反原则。这次为我承包土地已经是违反了他的做事原则，也是破了先例，我更知道哥哥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急忙对哥哥解释说：“哥，你别担心，我不种地并不是想撕毁合同。我是要把土地转包出去，如果包不出去，我就雇人去种地，我绝不会让哥哥为难的，我不种地的主要原因是为孩子着想。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亮亮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把亮亮的前途耽误了。我知道姐姐会像我一样照顾孩子，但是，姐姐只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却不能了解亮亮的心里动态。我自己的孩子，我最了解。亮亮现在正处于智力开发的第二阶段，我不能因为没有及时与他沟通而疏忽对他的教育，影响他正常成长。哥哥，我宁愿今年的土地荒废了，也决不能荒废了孩子学习和成长。荒废土地只是一春，荒废了亮亮的成长和学习则是荒废他的一生。哥哥，教育要从小抓起这您是知道的,亮亮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亮亮不成器，我这一生真是白活了！所以哥哥呀，请您理解我。”
　　 哥哥听我这样说还是替我为难。
　　 他又说：“可是如果你转包不出去，你就要赔本了。哎！要早知道你这样想，开始我就不该劝你承包菜地。本来是一件好事，现在变成坏事了。”
　　 我笑笑对哥哥说：“没事的，哥哥不用为我担心，我有办法不会赔钱，最多也就是不挣钱。”
　　 哥哥他们听我这样有信心的说，也没再劝说什么。第二天，我就到七市日报社登上出租土地的广告，很快就有很多电话咨询的，最后我与民胜屯的张骞大叔签订了土地承包合同。
　　 我以年租一万五千元转包给张骞大叔，先付一万租金，其余五千秋后结算。其实五十亩土地一万五千元的租金不多，我再加租也能承包出去。但是我看张骞大叔夫妻老诚，又要抚养一个孙子，就这样说定了。可是等到签合同时，张骞大叔面带难色，我知道大叔家在农村，日子过得艰难，就又让两千元，最后以一万三千元签定，首付一万元，余款秋后结清。
　　 我与张大叔签完协议以后，又与厂部补签一份承包合同。
　　 合同在原有的合同上又加上两条：
　　 第一条：甲方（104厂部）食堂可以自由购买蔬菜，有权不购买乙方菜地（承包者）的蔬菜。
　　 这一条解除了原先甲方必须购买乙方蔬菜的条款。我特意补上这一条的原因是不想因为强制性的供应蔬菜，给哥哥的工作带来不利。
　　 第二条：甲方提供乙方普通住宿房间。
　　 写上这一条是因为我知道104基地没有宿舍，张骞大叔与厂部没有任何关系，厂部不可能像照顾我那样照顾他。我怕张骞大叔去种地没有住处，那么张大叔往返七市与菜地之间种地就太困难了，因此,协议把住宿这一条列为重点补充条件。
　　 我重新签的这两份合同，对甲乙双方和哥哥及我都有好处，是公平互利的。既避免了给哥哥带来的不良影响，使厂部和张大叔双方都有自由买卖蔬菜的权利，也解决了张大叔的住宿问题，又给自己带来了实惠，这真是一举四得的公平互利条约。
　　 说实话，我是第一承包者，厂部承包给我的年租是五千元，年终结算。五十亩地年租五千元真的是非常优惠，这些优惠都是历年来留下的老规矩。因为每年承包104基地菜地的都是内部人，外人是包不到的。按正常承包的地租，要在一万五千元左右。如果我不转让，谁都包不去。但是为了孩子，我以一万三千元转包给张骞大叔，张大叔高兴，我更开心。因为我净赚八千元。有了张大叔首付的一万元现金，我很顺利在七煤集团高级中学附近，租到一户楼房，很顺利的办起了看护辅导班，我给看护辅导班取名育才看护班。
　　 今天是我的育才看护辅导班正式开业，我的这些学生又都是经我挑选考核，符合我招收条件的优秀学生。我怎能不开心呢？我因此早早的起床梳洗打扮，等待早就选好的吉时开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心跟随着时间的进军，准备上演激动人心的那一刻。终于到了巳时三刻，我亲自把早就准备好的鞭炮，高高的挑在门前，然后由我的侄子和外甥一一点燃。噼噼啪啪的响声炸出我盼望已久的喜悦，炸飞我郁积在心底的忧愁。望着那如蝴蝶一样飞舞的红纸屑，我的心就像鲜花盛开了一样。
　　 烟花带来的祥云在空中弥漫着，带着我的思绪，幻化出一个又一个梦想。梦幻中，我看到秋生高高的站在云头微笑着，微笑着。二十年过去了，秋生，你还记得吗？还记的第一次咱们回河南老家，我给你说要办学校的梦想吗？秋生，我的辅导班只是我开办学校的第一步，为这一天，我足足错过二十个春秋。秋生，我终于开办了自己的辅导班，终于再次走上育人之路。
　　 我仰望着纷飞的爆竹之花，似乎忘记自己的年龄，我的心又活跃了，我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我在飞舞着烟花的喜悦中遐想着。忽然，从中心街道缓缓驶来一排车，前边是警车，中间敞蓬车，敞篷车上押着八名死刑犯人，犯人面向左右分站两排，五花大绑。他们在接受枪决前的游街示众。敞篷车后边的警车上，坐着严肃、威武、荷枪实弹的执刑官。车慢慢的驶进，我认真地看着这些罪恶昭著的犯人，一个熟悉的名字和面孔映入我的眼帘，只见他胸前的牌子上清楚的写到：仇仁，男，58岁，犯贪污罪，强奸幼女罪，杀人罪，判处死刑。
　　 哈哈哈，太让我激动了！真是大快人心！十几年了，你个恶贯满盈的狗官，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仇仁是谁呢？他就是长着一张大白脸、朝天鼻、三角眼、大嘴巴的女子煤矿第二任党支部书记。他曾经利用手中的职权，不知威逼诱奸多少女子煤矿的女工。他也曾经以介绍我入党为名，欲意占有我。可是他没想到，我周清宁愿放弃我入党提干的机会，也不上他的圈套。想想在他掌控大权的八年时间里，我是多么的委屈？我为女子煤矿所付出的贡献，众人皆知。可是，就是因为这个狗官作梗，一次次阻挠我入党提干的机会，一次次破灭我在矿务局大展宏图的梦想。老实说，如果当时我思想不坚定，或者我略微有一点点虚荣心，再或者说，如果当时不是姨夫正当公安局局长，哥哥也在公安局工作的话，恐怕我也难逃他仇仁的魔掌。
　　 记得有一次女子煤矿开大会，会议结束天已经黑了，我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我感觉后面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听他走路的声音，我知道一定是狗官仇仁歹心不死。我们在一起工作八年，他走路的声音我太熟悉了。我开始很害怕，心想这漆黑的夜晚，要是他跟随到我家怎么办？我胆战心惊的加快脚步。眼前出现我熟悉的小卖部，我灵机一动转到小卖部，装作拔打电话。我故意放大声音地对着电话喊：“哥哥，你不是说让我在这里等你吗？我已经到了，你们的车在哪儿？什么时候来？哦，哦，你让我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嗯，好的。我不走，就在这等你。”这个狗官隐蔽在外面听到我给哥哥打话，又见我一直不出来，便悻悻地走了。那时我还不会武术，也没有手机，真是被他在黑夜里堵在那个胡同，后果不堪想象。后来我怕他再起恶念，常常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提起当局长的姨夫和公安局的哥哥，这才免遭他的强暴。可是，我却因此一直得不到重视。
　　 哈哈哈，这个狗官，这个恶棍！我开心极了。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对姐姐说：“姐，你看仇仁这王八蛋，他也有今天！”
　　 哈哈哈，我今天真是双喜临门！我对来道贺的亲戚朋友们说着，又兴冲冲地亲自跑去门市部，买来几挂大地红、电光炮、震天雷，叫外甥和侄子点燃。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赶走了这个让我深恶痛绝的瘟神！
　　 正在我欢腾喜悦余兴未消的时候，又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见她头发散乱、满脸污垢、破衣烂衫。看他一拐一瘸的向我走来，我开始想她一定是装出来的。她这种贪婪、势利、爱搬弄是非的女人，怎么可能出来讨饭呢？哼哼！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掉了漆的破茶缸，弯腰弓背的向我乞讨，她似乎不认识我了，她真的没看出我周清吗？。
　　 这人虽然已经老迈，可是从她骨子了透出的畏畏缩缩的下贱样，还有她那张鞋拔子脸，尽管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眼就认出她是谁，我原本不想施舍她。然而又一想，今天是我的看护班开业的大好日子，我更要多行善事，争个彩头，给他几个钱只当是施舍了。她只不过是个卑劣的小人，充其量就会贬低人、诽谤人而已，我若与这种人斗气，我周清也太没度量了。于是我走到她身边，扔进破茶缸里几元零钱，双手把她那蓬乱的头发向脑袋后拢去，托起她的脸问道：“嫂子，看看我是谁，你还认识我吗？”
　　 只见她吃力地挑起眼帘，脏兮兮的脸忽的泛起红晕，调头就走。我看着她晃晃悠悠，歪歪咧咧走路的样子，想到她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我感到她尚有廉耻之心，她不是仇仁那种不可救药的人。这时我揣想她沿街乞讨不是装出来的，一定遭遇了不测。
　　 我回头对姐姐说：“姐，你看那人是谁？”
　　 姐姐说：“一个要饭的，给她几个钱就完了，看她干什么？”
　　 我说：“她是咱家刚来七市时的房东啊！看她的可怜相，我想帮帮她”
　　 姐姐说：“是她？不帮！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我说：“姐姐，碳送寒室、饭舍饥人。她还算不上恶人，我们毕竟在一个屋檐下住过，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我冲她的背影高喊：“嫂子！你回来！”
　　 我喊她，她不但没回来，而是加快了蹒跚的脚步。我三步并成两步赶上她，拉住她的胳膊说：“嫂子，我是周清啊。咱们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你别躲我，跟我进屋，咱说说话。”
　　 她羞愧地说：“周清，我要是早认出你，早就躲了，肯定不会让你认出我来。你看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年我是那么瞧不起你们家，可是我现在，哎！”
　　 我安慰她说：“嫂子，过去的事就别说了，跟我进屋坐坐，今天我的看护班开业，我姐姐他们都在，你对我们说说你咋会变成这样了？你家大哥呢？你的孩子呢？跟我进屋吧，我或许能帮上你。”
　　 只见她眼泪汪汪的不说话，我不再往下问，不管他的衣服多么脏，我没有丝毫的嫌弃，搀着她回到我的看护班。
　　 这个嫂子是谁？她就是我家刚来七市，被我称作懒婆娘，经常到我家混饭吃，却背后笑话我家买不起房子的房东嫂子。他家性林，没想到她会落魄到这个田地。我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她在李兰家说过的话——“哼！他家要能买起房子得抻折腰梁骨。”
　　 哎！人啊！谁都不知道将来怎么样，真不能贬低人，不能说嘴，不能太狂妄！俗话说：“宁吃过头饭不说过头话”！
　　 原来五年前，房东嫂子的丈夫得肺癌死了。为给丈夫治病，她花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欠下外债。他两个儿子老大叫林满仓，老儿叫林满良。儿子们结婚后，谁都不肯赡养她，无奈她自己靠打零工活着。去年她的老房子拆迁，公家按平方分她给三室一厅的楼房，这时两个儿子都装孝心争抢养活她，其实是为争夺她的楼房，为这，两兄弟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在亲戚们的调解下，她跟二儿子林满良一起生活，楼房也给了老二。可是好景不长，在老二家住不到半年，她就被刁蛮的媳妇赶出来了。她的二儿子天生怕老婆，任由媳妇欺负老娘，不敢吭气。她无奈又来到老大家，因为房子给了老二，老大媳妇也不肯收留她，于是她就流落街头，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听她诉说完，帮她梳洗完毕，又给她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上，满怀同情地问她下一步的打算。
　　 她凄凉地说：“我能干什么呀，能有人收留我、我就烧高香了。”
　　 我试探地说：“你应该用法律保护自己。”
　　 她说：“虎毒不食子啊。”
　　 哎！我无奈的感叹：“可怜的女人。”
　　 我又说：“你暂时先在我这里住下吧。但是，我要让你儿子知道你在我这儿、否则将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好向他们交代。另外，你也不要指望谁能白养你，不要整日的乞讨，要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
　　 姐姐在一旁一再给我使眼色，教我不要收留她。我知道姐姐是怕她给我带来麻烦，我没有理会。
　　 这时就听她可怜巴巴地说：“我到是想赚钱，可是我的样子这么老，谁肯用我呀？”
　　 我此刻真是怜悯她了。
　　 我说：“我在104基地承包50亩土地。前不久我又转包给别人，他们只有老夫妻两个人，那里现在正需要人帮忙，如果你愿意去，我可以介绍你去那里，不知你的身体行不行？”
　　 她听我这么说，眼睛一亮，急切地说：“行、行，我身体没病，就是饿得没精神，只要人家能给我一口饱饭，有个住的地方，我不要工钱都行。”
　　 我说：“那好吧，你先在我这养几天，等你有了精神，找个星期日，我带你过去。到那以后，多干活少说话，别再惹事生非。”
　　 房东嫂子默默的听着没再说话，家中的客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正午的阳光火红火红的。我看着房东嫂子，心想阳光是公平的，只要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阳光会把温暖均匀分给每个人。当我们正抱怨自己没有得到太阳时，也许阳光正照在我们的后背上。我们只要调整一下方向，别踏着自己的阴影行走，就能看到灿烂的太阳。
　　 夜晚，学生们都进入了梦乡。回想今天出现的俩幕风景，我感慨万千，于是觅得小诗一首，以警世人：
　　 三月春光三月秋，
　　 冬夏各半四时丢。
　　 日更朝夕月缺满，
　　 花自争芳水自流。
　　 头上三尺有神位，
　　 善恶有报及时修。
　　 百年三万六千日，
　　 问心无愧鬼见愁。
　　 华夏子民写于2001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