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君琛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身警服的小王，满脑子的警服在脑海里晃来晃去，耳边那句“你的头发好漂亮”不停地重复着挥之不去，见不到面的忐忑不安搅拌在早餐中的馒头稀饭里。掰着馒头，君琛咀嚼着已经酿成相思的萍水相逢、品味那份萌动的模糊渐渐退去、甜美的清晰冉冉升起，分分秒秒都在翻阅内心的等待，等待渴望中的身影到来。看见他笑脸的感觉就像心里流过一弯甘泉，他的眼神像一道光，会把自己迷乱的心照得金碧辉煌。他笔挺的身躯，像伫立在君琛情怀旷野中的一棵树，肃穆的静默催生着君琛依恋的冲动，不想过去不问将来的忘情投入。
　　
　　 整个上午，心慌意乱的君琛时不时地瞄看门口，聆听门外的脚步，心里分辨着陌生与熟悉，希望那个已经烙在心头的影子能从天而降。默数着秒针走动的步履，倾听着太阳从东边迈向西面的漫步，小王的影子似乎藏在太阳的背影里，没让君琛如愿，君琛压抑住心里的落寞，百无聊赖地在一张又一张的废纸上胡乱画圈。
　　
　　 “嘻嘻，一见钟情的滋味不好受吧？”没事找事做的小霞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休假，这会儿伏在君琛肩头取笑君琛失望中的烦闷。
　　
　　 君琛白了一眼小霞：“去！”。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傻帽，告诉你吧，他可是县里有名的‘爱情杀手’。”
　　
　　 “爱情杀手？”这话让君琛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当然了，百步之内无人幸免，信不信由你。”君琛被小霞说得一愣一愣的，初涉情场的君琛搜肠刮肚也检索不出自家词典中“爱情杀手”的具体含义。情急之下对即将出门购物的小霞脱口一句：“我是‘爱情杀手’的‘终结者’也不一定哦。”完了还莞尔一笑。
　　
　　 “但愿你就是他要的那个港湾。”
　　
　　 小霞最后这句话的声调扬得老高，把一份被“爱情杀手”四个字搅得凌乱的情绪丢给了心里空荡荡的君琛。小霞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林芝到拉萨的车票，按说今天已经是小霞假期的第一天了，小霞平时也邮寄一些林芝特产回家，这次还特意找了不少虫草、藏红花、雪莲等等内地十分昂贵的药材随身携带。另外还有木耳、蘑菇、竹笋、花椒、八角之类的，特别是风干了的牦牛肉，好家伙，十斤，还嫌不够，这不，又上街采购去了。据说到了拉萨还要转悠转悠一些藏族饰品呢，反正等机票的时候有的是时间。
　　
　　 那时候进出的西藏航班只有北京、成都两个空港集散，航班有限，每天两班，上午下午各一班，运营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的苏制TY--154A中程客机，载客量很少，150--180左右，头等舱只有10座，前舱54座，后藏108座，拉萨民航售票处的售票员常常私下里把中舱票买个头等舱的价，后舱卖个中舱价，投诉无门，也无人问津，若是一定要个说法，三五天之内售票员就以“没票”为借口报复你，让你乖乖等上一周，你急呀，坐班车呀。这就是民航售票小姐的嘴脸，管理一塌糊涂。有时光是等机票就要花掉假期的一周，很无是奈。当时的国家政策就是听之任之，“只要你们不闹事，爱咋地咋地。”
　　
　　 太阳渐渐西去，又到了准备下班的时间。君琛空落落地一边打扫着办公室一边料理着心中的惆怅。君琛打算从小霞休假的第一天开始就安排自己每天下班做“值日”，像学生时代一样，省去第二天一早的揩揩抹抹了。也以免站长每天例行的各办公室“查房”时的指指点点。将近6点了，太阳斜斜地从门口长驱而入，办公桌上的玻璃反射出一道极光，刺得君琛睁不开眼，这时，门口出现一个高高大大的剪影，一下子把犀利的光遮去了棱角，屋里变得柔和起来。回头看去的君琛一脸怔怔地：小王？君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逆光看不清小王的面孔，但那被斜阳剪裁出来的轮廓已经重叠在自己内心的影像上了。小王突如其来的现身使君琛应急不过的样子，木木地站着、看着，手上的搽布停在报刊架上。小王背着一只手，欣赏着君琛意外的表情，很享受的样子。狡黠地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走到办公桌前的小王，目光一直贴在君琛脸上没离开，丝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火热。
　　
　　 “没……没什么，小霞要回去了，感觉一个人孤单吧。”君琛辞不达意地扯到了小霞身上，明明苦苦相思，却装作若无其事。不过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心。小王看在眼里，心里一笑。随后递过一个用报纸包着手掌大小的小方块，看样子沉甸甸的：“放好，星期天我们一起做。”
　　
　　 君琛捻起有点油腻的方块，看了看：“这是什么？油乎乎的。”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奶骚味儿，君琛下意识的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
　　
　　 这个动作让与之面对面的小王笑了起来：“呵呵，酥油。”
　　
　　 听到“酥油”二字，君琛升起一股好奇，打开一看，报纸里面还包着一层黄色的油纸，材质像那种帖双面胶的纸张。不过油腻已经渗出来了，浓浓的奶骚味扑面而来，熏得君琛死劲儿憋气，脸涨得通红，连忙闪到一边，直摆手：“快包起来，熏死我了。”
　　
　　 小王见状“哈哈哈……”开心地大笑起来，要不是隔着台桌，会一把抱住君琛。
　　
　　 君琛早在路过川藏公路上白马县的时候见过藏民喝“酥油茶”，酥油是藏民用于制作酥油茶的主要材料，只是与酥油这般“亲密接触”还是头一次。
　　
　　 君琛找了几个塑料袋子尽可能地包好。
　　
　　 “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看着君琛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那块渐渐长胖了的酥油，小王乐得合不拢嘴。
　　
　　 “人工提取的，有时间带你到我舅舅家，自己看吧。不多聊了，一会儿我还有事。”
　　
　　 小王的话让君琛情绪的温度迅速下降，不悦地瞄了一眼小王，心想：放一把火就跑的混蛋。不过表面还是轻描淡写：
　　
　　 “很忙啊？那你去吧。”
　　
　　 “哦？我走了？”小王挑逗的眼神撩拨着君琛的心弦。
　　
　　 “……”君琛无语，只是微微点头。
　　
　　 “我真走了？”小王转身向着门口，眼睛还在君琛身上。
　　
　　 君琛被挤得绷不住了：“想走就快走好了，烦人。”声音低低的。
　　
　　 小王又回身过来，凑近君琛：“我不走有什么‘奖励’吗？”
　　
　　 看到小王嘟起的嘴唇，君琛满脸羞涩；“快走吧。”君琛不知道小王什么时候才会匆匆地来而不匆地去，让见面能酿出更多的感觉，变成长相守的依恋。
　　
　　 小王走后，君琛还是把那块酥油留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估计是受不了那个味儿的缘故吧。
　　
　　
　　 第二天一早，把拎着大包小包的小霞送到了长途汽车站，原定在早晨5：30发车的班车，左等右等捱到了6：30，虽说是夏天，林芝的早晚温差很大，清晨10多度左右的气温让君琛冻得瑟瑟发抖，猴急的小霞一心归家，感受不到一丁点冷，只顾着伸长脖子搜寻司机的身影，看到在驾驶室位置上一会上一会下的司机就气不打一处来：“磨磨蹭蹭的，到了拉萨看我不踹你两下！”
　　
　　 见小霞浑身上下背着抱着的行李，君琛肚里直打鼓：这儿哪是回家探亲呀，简直是长途受刑。原本就提议行李邮寄的君琛对小霞为省几个小钱甘愿自己受罪的做法非常不解，现在更是有了埋汰小霞的借口了：“看你到了拉萨怎么办？不得请搬运工呐。”
　　
　　 小霞习惯性地挤了挤左眼：“这儿你就不懂了，看见吗，前面那个胖胖的大个子，小倪，检察院的检察官，回上海。我们一路呢。”
　　
　　 “臭美，你到上海么？”君琛顺着小霞的眼光看过去，正好和那个被叫做“小倪”的大个子打了个照面。君琛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年轻的检察官呀，不过24、5岁的样子。
　　
　　 小霞明白君琛的心思：“大惊小怪，谁个老头老太来援藏？处级以上的干部过来也就是镀镀金，回去就可以升官。大学毕业生进藏按规定是4年，你呢，好好呆着吧。”在往后的相处君琛才知道小倪是上海政法学院的毕业生，每年该学院都有几个援藏名额，“不幸”的小倪赶上了。当然这是后话。
　　
　　 闲扯了好一会儿，那个“谋财害命”的司机终于发动了喘着粗气的破车，上路了。记得有句经典名言：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这司机一早害的命不少，足够枪毙几回了吧。车上满满当当可是塞了60多个人呐。
　　
　　 车，走了，稀稀拉拉送行的亲友分散在各自的方向中，早起的流浪狗穿梭在人迹稀少的大街上，盯着偶尔一个手提早餐的路人摆着尾巴小跑，直到确认得不到施舍才沮丧的折回去另寻目标。西藏的流浪狗多半是成功的觅食者，不少人遇到尾随的流浪狗都会扔下一个包子或者馒头什么的，尤其是藏民，他们对生灵的敬仰如同对亲友的亲善，不忌讳与狗分享食物且能相敬如宾。
　　
　　 回到宿舍，没有了小霞声形的屋子像一片无声的荒野，静谧让屋子变得空旷、辽阔，一只老鼠从墙角蹿过引得君琛一阵心惊。天已经大亮，离上班还有两个小时，君琛的心在连电视机都没有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的幽静、寂寥，高原的清晨裹着这十来平米的屋子注目君琛第一次只身感受高原苍凉的孤寂。环顾屋子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设施，君琛的泪都快下来了，想象着小霞调回内地后自己形单影只的情形，君琛瘫软在了床上。都说孤独是人最大的敌人，这下君琛深有感触了。
　　
　　 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的君琛顿生一念：洗澡吧。洗澡对初初进藏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当时，小镇上唯一一个营业性澡堂只在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营业，时常是君琛下班它关门，君琛和小霞不得不在屋子里用电炉烧水，手忙脚乱洗一下，每到周日，洗澡洗衣服就成了君琛她们唯一的“休闲”，还累得半死。水龙头距离房间20多米，难怪小霞的胳膊像拳击运动员呢，都是提水提的。
　　
　　 君琛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电炉，把铁桶装的一大桶水垛了上去，然后像被点了穴一样站在电炉旁边，盯着水桶，好几分钟过后，一个个细小的气泡从桶底升了起来，随着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蒸汽渐渐形成，慢慢地一团团雾气从铁桶中向屋子的上空弥散，凝聚在屋子里的孤寂被雾气逐渐消融，窗外的太阳老高了，屋子内外的温暖达成了默契。
　　
　　 洗过澡的君琛精神格外清爽，这时的君琛并不知道这只是她长途跋涉寂寞之旅的开始。
　　
　　 君琛记得在进藏途中结识的一位油罐车运输连连长曾经说过，西藏是个地理环境很特殊的地方，气候恶劣、人文环境闭塞、落后给这里的人带来的困扰、孤独比内地任何一个地方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要大很多，因此寻找宣泄的方式也会迷乱、无助。言下之意君琛不言而喻，只是没有亲历过很难身临其境去体会个中滋味。
　　
　　 简单的工作对年轻、聪颖的君琛不过是小菜一碟，几天的适应后君琛已是轻车熟路了，至于小霞的休假实际并没有给君琛带来什么工作上的压力，工作量随着熟练程度的提高的而减少，空余时间越发地多了起来，清闲带来内心的空洞让君琛颇感烦躁、无聊、甚至不安，也许正是因为出于这样一种心境，才使得君琛对认识仅仅四天的王俊健思念不已。每天下午五点左右，犹如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君琛等待他出现的渴望就陡然强烈起来，一往情深地想看一看那张总是泛着红晕的脸。
　　
　　 小霞走的这天下午，门口来了一辆北京吉普，从车上跳来三个男人，领头的是一个约莫40出头、穿着一件棕色夹克衫、鼻梁上架着付眼镜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20来岁。进藏以来几乎没有过社交活动的君琛并不认识来着的身份，微笑的眼睛里带着疑问。
　　
　　 “这是我们杨总。”其中一个小年轻介绍到。
　　
　　 “你好。”君琛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有事儿么？”
　　
　　 那个被称为“杨总”的男子在报刊架上看看这里翻翻那里：“没事，随便看看。”说着看了一眼君琛：
　　
　　 “准备下班？”
　　
　　 “嗯。”君琛抿嘴一笑，抱歉的样子。
　　
　　 “我和你们站长很熟，老朋友了。常常一起吃饭。”
　　
　　 “哦，是么。”君琛敷衍着。
　　
　　 接着，杨总问了许多看起来是不经意的问题。比如，你是哪里人？什么学校毕业的？学什么专业？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等等之类的。
　　
　　 当杨总问到君琛有什么个人爱好的时候，君琛在肚子里摸排了半天也找不到一样拿得出手的爱好，随口说道：“爱好睡懒觉。”
　　
　　 杨总眼睛一亮，神色豁然，“哈哈……”地笑了，声音有些坏坏有些怪怪的。
　　
　　 “我是盖房子的，以后需要盖房找我，只收工钱不收料钱。”君琛那时还不知道，杨总是区建总公司的老总，号称当时西藏最大的包工头。
　　
　　 君琛对杨总的话很不解：“不要钱？”
　　
　　 “哈哈哈……我随便从哪栋大楼上抠一点就够你用的了。”
　　
　　 君琛也笑了，不由磕碜一句：“原来说的‘豆腐渣工程’指的就是您呢？”
　　
　　 带着眼镜的杨总摘下眼镜咪咪地看着君琛：“小丫头片子，不许胡说。”
　　
　　 这话让君琛斗胆了：“听说过一句话么？”
　　
　　 “什么话？”杨总神情关注。
　　
　　 “你在它就好，你走它就倒。指的就是偷工减料的建筑商。”说完君琛捂着嘴偷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