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上访的悲剧
　　 出了教育局，冯子路又到乌龙中学找到蒋卫东老师。他让蒋卫东给他写个材料，说明女儿的分数是怎样被人换了的。蒋卫东提示，能否让提供信息的人写一份证明。冯子路找到富贵大酒店的冯小玉。不料冯小玉矢口否认那天她到冯子路家说的话。冯子路气得浑身哆嗦：“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真是出尔反尔！”
　　 冯小玉差点哭了，她十分为难，也十分抱歉，：“大叔，你行行好，别再逼我了。你知道我找到这个工作不容易，我要是因为这件事打了饭碗，你心里也不好受吧？”她用手抹了一些眼睛。
　　 蒋卫东是个善良人，觉得为了自己的女儿而让人失掉饭碗也不好，便叹口气说：“好，就这样吧，我不再麻烦你了。”
　　 冯子路又找到蒋卫东。蒋卫东也很犯难，因为没有证据，材料没法写。但要是劝冯子路不去上访吧，这是向邪恶势力低头，不是他蒋卫东的性格，也不是冯子路的脾气。许琳满腹的同情，但她也看透了现实，毫无政治背景的老百姓是很难斗过当权者的，于是劝丈夫和冯子路忍了算了。但是这一劝说，反而激起冯子路上访的决心。
　　 冯子路攥起拳头，发狠道：“白白地吃了这个亏，我冯子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我要跟叶剑飞这个坏蛋斗争到底！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看看到底共产党里面还有没有主持正义的人！”
　　 蒋卫东不好阻止他，也阻止不了他。蒋卫东说：“老冯呀，你上访我不反对，可是你要注意安全。你要知道，你告的是一个掌握生杀之权的公安局局长。你告他，就跟杀了他一样，因为一旦你告发成功，就意味着他丢官，丢公职，甚至坐牢，等于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你又没有充分的证据，唯一的证明人就是贵族酒店里的那个服务员，她又不敢给你作证。叶剑飞是懂得法律的，法律重证据，没有证据等于诬告，诬告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这是一。另外，叶剑飞看到你跟他做了死对头，他急了眼，还会利用黑社会来对付你。这几年好多地方的黑社会都被权贵们利用起来了。官黑勾结，共同欺压百姓。这一点你务必警惕。他们斗争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他们对我动武吗？我不怕。他们有拳头，我也有。到时候跟他们拼个死活，也出出这口怨气。反正我的一切路都叫他们断了，要不是还有一个女儿，我早就跟他们拼了。你想想，我下岗丢了饭碗，老婆叫人害死了没人管，自己的身子又成了半残废，不能挣饭吃了，我还活得有什么意思！”冯子路，这位曾经被人称为铁人的汉子，居然流下泪来。
　　 许琳也在一旁落泪。
　　 蒋卫东眼圈也红了。
　　 冯子路忽然用手抹掉泪水，颤抖着双手说：“我跟叶剑飞不共戴天，你死我活。我就是斗不过他也要斗，忍气吞声也是死，斗也是死，一样是死，我还忍什么！”
　　 蒋卫东还要劝他什么，但冯子路似乎丧失理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转身要走。
　　 蒋卫东用颜色示意妻子。许琳找出一叠钱递给冯子路。
　　 冯子路死活不要，说已经麻烦他们不少了。蒋卫东说：“你一定拿着，不拿我就生气了，出门处处用钱。”
　　 冯子路没有再拒绝，因为他实在没有钱去上访。
　　 送走冯子路，蒋卫东心里忐忑不安，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似的。凭借他多年的曲折经历，他懂得权贵们的歹毒。冯子路不听劝告，硬要上访，后果恐不吉利。蒋卫东首先想到了黑社会，这几年官黑勾结的现象已经很严重了，贪官污吏雇凶打人杀人的事也常常发生啊。
　　 他跟妻子谈了自己的担心。妻子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课余时间关注一下冯子路的事。
　　 冯子路回到家，反复掂量起蒋卫东的话来。是的，蒋卫东说的也有道理，这年头民跟官斗，没有成功的。可要是不跟他们斗自己就平安了吗？再说能白白地吃这哑巴亏吗？下岗，那是全国的事，是中央叫那么搞的，全国下岗的千千万万，我不能怪哪一个人。可是女儿高分被人换成了低分，这是个别人搞的，是叶剑飞搞的，明知道作案人是谁，却不敢斗争，这不是十足的胆小鬼吗？
　　 他越想越憋气，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他胸中憋足了能量，若是不宣泄出来，怒火就会把他自己烧毁。经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他下了最后的决心：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坚决跟叶剑飞斗争到底！秋菊打官司尚且有那么大的决心，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我还算人吗？我对得起含冤而死的妻子吗？
　　 这天夜里，冯子路不知抽了多少烟，只知道烟灰堆了一地。当劣质的旱烟抽光之后，他用粗大的拳头狠狠地击了饭桌一下，发出惊人的响声。“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有斗争，哪怕失败了，我也要跟叶剑飞斗争到底！”他自言自语地说。
　　 第二天天刚亮，冯子路便起床了。他就着咸菜简单地吃了几个煎饼，便骑车上路了。
　　 来到县城，冯子路将自行车寄放在车站外的一家存放自行车的人家，然后往车站售票室走去。
　　 刚要进门，便有两个陌生的汉子跟了上来。
　　 “你叫冯子路吗？”
　　 冯子路回头看了看，见是一位似曾相识的中年人，自忖可能是在什么地方碰过头但见面不多的熟人，也就没在意。“是，我是冯子路。有什么事吗？”他说。
　　 不料就在冯子路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后面一位生一张横肉脸的家伙猛窜上来，照冯子路两眼之间就是一拳。
　　 冯子路被打得两眼冒金星。还未睁开眼睛，一只腿便挨了一棍子，他疼得倒在地上，失去任何反抗能力。
　　 周围的人多是看客，没人管闲事。
　　 那两个家伙还要打，却被雷鸣般的一声呵斥吓跑了。
　　 冯子路睁开眼睛，看到了蒋卫东老师。
　　 蒋卫东上前蹲在冯子路身边，搬过他的腿。冯子路疼得满头冒汗。凭经验，蒋卫东判断，冯子路的一只腿被打断了。
　　 “他妈的，真是穷凶极恶！”蒋卫东一边骂着，一边抚摸着冯子路那只被打断的腿，一边左顾右盼。
　　 一辆三轮车靠了过来，冯子路和司机将冯子路抬上车。
　　 冯子路头上直冒汗，但这钢铁汉子紧紧咬着牙，忍着疼痛，连哼哼一声都没有。
　　 “不用说，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内。狗急跳墙，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蒋卫东扶住冯子路说。“今天早上，我家许老师说夜间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天亮后就叫我到车站转转看看。果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冯子路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后悔自己太麻痹大意，没有好好琢磨蒋老师昨天的交代。
　　 下了车，蒋卫东把冯子路送到骨科门诊，又按照医生的安排拍了片子，果然是骨折，属于胫腓骨靠近关节的骨折。
　　 这类骨折，只要复位，用石膏固定住，两三个月就可以愈合。在过去，只要花几十块钱就可以解决，可是现在，光住院费就得几千元。这对于一贫如洗的冯子路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当医生叫他办理住院手续时，他执意不肯。
　　 蒋卫东理解他的心思，但要是不住院，万一伤口愈合不好，造成终生残废，冯子路就会彻底丧失劳动能力，这个家庭就彻底完蛋了。于是他苦口婆心动员冯子路住院，并说住院押金他给交上。
　　 冯子路终于勉强同意住院。蒋卫东又找到一位在这里工作的学生，要求尽量缩短住院时间。那学生还不错，找到住院部，住院部答应了。
　　 冯子路住院了。但他现在是一个木头一样的人，一动也不敢动，吃喝拉撒尿都得有人伺候。蒋卫东还要上课，又是一位老人，不可能白天黑夜在这里伺候他。他建议冯子路打电话把雪莲叫来伺候。可冯子路觉得，雪莲刚刚参加工作，不能因为他影响工作。他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要是失掉了，家庭的经济就失去了一切来源，那样一切都完了。但是冯子路又不愿意继续麻烦蒋卫东，便让他通知了雪莲的舅舅张海林。
　　 张海林来这里伺候了几天。但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冯子路觉得这样长时间地耽误人家干活也不是办法，便强烈要求出院。还是蒋卫东找到那个学生，让他帮助办理了出院手续。一结算，三千多元。
　　 冯子路像一个不懂情理的人只是骂，说现在的医院简直是杀人场。张海林极力劝他不要再得罪人，并替他算清了住院费。
　　 然后雇了个三轮将姐夫拉回家。此时中秋节将到，冯子路孤零零一个人呆在家里，开始是极度地难受，后来就变得麻木呆滞了。
　　 张海林安排妻子经常来给他送些吃的，帮他干些家务，但是很难白天黑夜地照顾他。因此冯子路大多数时间还是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夜间看到明亮的月光从窗子里射进来，他就想起自己美丽而苦命的妻子，想起自己那个温馨的家。那时候，他何曾会想到还有今天这样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