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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长恨歌


作者:任小刚 举人,367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41发表时间:2010-12-17 19:58:32


  
   天色昏暗下去,余霞的橙红还依稀可见,长庚星亮得有些怪异而闪烁。似总喜隐约其辞的白练。此刻,辛夷正在院子里聚精会神地淘葫芦。白练是辛夷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小镇的中学里当美术老师。
  
   葫芦是开春后种的,许是开始学种的缘故罢,施肥浇水精心照料,自是一番忙乱,深秋时才长成了三个葫芦。只有一个形状还可以。他想将其送给苓茵,作为她的生日礼物。“花我是送不起的。要送也是我养了多年的心爱盆花。可惜距离太远,不方便携带或邮寄的。假花或真的插花,终让人有似水流年繁华一梦的惴戚幻灭感。倒是这葫芦,集世俗烟火道骨仙风于一身,造化所为,神秀俱佳。送你,也不降品味罢。”她半晌无语,最后幽幽道:“你一向这样的。否则,就不是你了。”
  
   这家农舍是辛夷租来的。他早在一年前散步时就看上的。清净临沟,居小镇边缘。尤其是院子里已很有些年月的山楂和丁香树,背景虽是显见苍老破败的泥墙瓦房,却难掩得住某种高贵典雅的深远和幽邃。大门上铁锁锈迹斑斑,小径上青苔浓密。似一声轻微的叹息,一个疲惫的眼神,一句经年的无声呼唤。主人是一个孤独的老头,两年前就去世了的。已在外落地生根的儿女们是看不上挣这几个房租的,老屋只是依稀梦萦的故乡某种情结而已,是需要好好保护的,不容打扰的。这是他从授权看护老屋的邻居老人嘴里得知的。那晚他失眠了。随后几夜的梦里,出现的全是老屋的影子,还有那株开满紫色花串的丁树。那个时段,正在流行一首叫《丁香花》的歌曲。把深沉的缅怀和悲剧用类似校园民谣的旋律表现出来,有种凄绝纯情的美。“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漫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你听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人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从梦中惊醒时,他已泪流满面……至于山楂树,那首同名的俄罗斯民歌总是会萦绕在他耳边。那定是手风琴伴奏下,一个美丽的像喀秋莎一样的姑娘唱出来的。那个酷爱艺术的冰雪国度和民族似乎只剩下童话,寒冷早就封存于蓝宝石一样宁静深远的天鹅湖中。
  
   岂止是三顾茅庐,他也记不清跑了多少回。给老人送的烟酒茶且不说,农忙时节还去田间地头帮忙,差点就没给当干儿子了。老人爱听戏,他就搜集来秦腔名家唱段的音像资料在其生日时送去。有时还提上板胡,亲自给老人拉几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人终于答应把老屋及整个院子租给他了。
  
   辛夷在镇上买有楼房的。只是三十余年过惯了头顶青天脚踩大地的日子,突然被高高悬空,他一时半会真适应不了,心急得发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近一两年来他和妻子的情感温度一路下滑,几乎到了冰点。即是寒暑假或周末,亦不能安心呆下去的。无休止的软性抵牾和隐性排斥让他精疲力竭。时间点滴流失,如浪费了的自来水哗哗声清晰可闻。当自知没能力关闭龙头时,焦虑和心痛感足以让人窒息的。他是如此迫切的需要这些时间段和空间。他要写作。平时是要为生计奔波忙碌的。而现在,他得救了。确切地说,是那座老屋挽救了他和笔下的文字。自然,距离较近的习性相投方便往来的朋友都喜光顾这儿。“俗点说,是臭味相投的失意文人聚居玩乐的地方;往雅里说,是艺术家的周末沙龙。”一位喜贫嘴的文友就这样调侃过。其余的人都咧着嘴笑,只有白练不软不硬地撂过一句话:“眼见的你就是个吃了人家饭砸了人家锅的主。”
  
   这样的黄昏,白练是照例来了。端详着辛夷手里的葫芦,只说该送他一个的。“你尝尝我姐夫出差时从云南带过来的普洱茶。原是孝敬我爸的,我顺便分了些拿来了。”进屋坐定,闲聊间,茶已冲泡完毕。辛夷闻一闻香气,轻泯一口,细细品砸,连呼好茶。白练听着很受用,面露喜色。却又顺势提起葫芦的事。“今年种瞎了,才收了三个,真像个葫芦样的也只有一个。明年再说吧。”“那我就要这一个了。对我你不会舍不得吧?”“不行。这个是要送人的。”“一个女人?”“是的。”“葫芦是用来装酒装丹的,自古隐士游侠神仙或引车卖浆者才带它。送给女人合适吗?”“亏你是搞美术的,难道看不出这葫芦像个裸坐着的女人么?平凹先生似乎在一幅画里也这样画过的,藤上结的全是一个个背对人而坐的女人!不过,这回真要麻烦你画幅油画了。”“给你么?”“不是。是一个深刻影响和改变过我灵魂的文友!”“如果没猜错,就是那个你将送葫芦的女人吧。你放心,我会发挥出自己自己最好的水平的。我只要一张照片就行了。画成交到你手里前,是不会让第二个人看到画和相片的。只是好朋友清算账,我须收你一百元的颜料和装框钱的。半年后才能完成。你先给画安个名吧!”沉默了好一阵子,他说:“就叫《无题》吧。就让这段缘从义山的诗中来,又回到诗中去罢……”
  
   二
  
   苓茵近些夜晚总是失眠,轻微的偏头痛让她心情愈加烦躁不安。白天上医院检查时,医生只是说肝火过旺,思虑太甚,安神静养些时段可痊愈的。丈夫文清关切的眼神让她瞬间有些暖暖的感动,几乎就在同时某种隐藏很深的不安开始轻叩心扉。在这样不眠的夜晚,不安感亦似同样失眠了罢,竟也丝丝缕缕升腾扩散……
  
   回首这三十八载的生命历程,却也似轻梦流云,去留无迹。以公众的眼光看来,她是一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成功白领女性。很多时候她恍惚间也是这样认为的。云岭大学虽不是重点院校,可在中西部地区却也是数得上的高校。本来她的副教授职称早该评上的,只是她有些疏懒于学术之外的活动打点,终是一再推后。丈夫虽然从政,却仍保持着学人本色。提示过她几回后,觉着此事终不宜自己单方面跑罢,何况他一向尊重她的个性和处事方式的,便也就拖到现在了。丈夫是她大学的同学,一个来自贫瘠干旱西北的农家子弟。本来以他们不同的生命轨迹和成长环境,是根本走不到一起的。但他骨子里有父辈吃苦耐劳的执著本份朴实和善良,硬是以这些化开了她心中的坚冰和情感障碍。这之前在同学和老师眼里,她除过学习成绩特别优异外,是孤僻离群的。有点裹藏得很深不可捉摸的怪怪味道。对异性似乎总是排斥厌恶甚至是恐惧的。她的外貌气度在第一时间内是很拿人的,只可惜是个带刺的冷美人。这是试图追她而受挫的为数不少的男生共同的评价。四年大学读完后,他又等了她三年。她读研究生的第四年,才结婚走入家庭的。一年后女儿出生了,家如同春末转入初夏的时令日显煦暖和华彩的乐章。她深切地感受到做女人的幸福,自足,优裕和美好,还有生命本身创造的快乐。
  
   当家庭不觉间以一种固定的模式和存在惯性运转时,久已转移了的自我和沉睡的灵魂开始回归苏醒。静夜无眠时,她总被莫名的虚空焦虑困扰,那是一种慢性自啮的疼痛和孤独。无法排遣时,她就戴上耳机独自听歌或轻唱。自小当独自一人穿越昏暗狭长的生命甬道时,克服瞧见蝙蝠盘旋的惊恐和吸血鬼梦靥的唯一途径,就是大声地唱歌。这么多年,那些通俗歌曲早已成为她精神隐秘层面无可替代的挚友。她看似孤高清冷封闭的心性底层,其实从未熄灭过熊熊燃烧的丰富浪漫绝尘唯美的精神情感渴求。雨夜听残荷叹息,兀自失眠时翻晒这幽幽的心事,连他自己都吓一大跳。用心跳触摸,竟还是那样的灼热和焦渴。
  
   但丈夫听不懂这些。他爱她,但不完全懂她;她也爱他,爱的却很孤独。世俗层面上的家的融融暖意终难覆盖她心灵底色的灰远寒凉。有时她也觉得真难为他的。她却真的对自己无能为力。也不是一句歉意或加倍自己角色定位的世俗化就能补偿的。每个人其实都摆不脱注定的命运。同情和爱只是一剂治标不治本的镇静或止痛的药。如果说还有什么聊以自慰的特效药的话,那只能是当事人的精神力量了。不过这不是与生俱来的。要靠个人修行。
  
   多年后,她已是一个优雅自如,合群而特立独行且富魅力的成熟女性,挂在脸上的永远是微笑。朋友圈子的聚会她如果未到,快乐会折半的,大家都会觉着少了诸多情趣若有所失似的。应该说是文学挽救了她的精神危机。千千心结,悠悠远思,还有那不堪回首的梦靥,全都在一个个跳动流淌的文字里披上了轻纱,走进了画卷……
  
   繁华聚散湮灭,白昼尘埃落定。暗夜走进自己时,她心依旧孤独。她似乎有很多世俗和文学朋友,但都如同见面时挂在彼此脸上礼貌性的微笑,只是一张张凝固设计好了的壁纸。她要的是梵高画笔下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个暗夜愿把心血凝成蜡烛点燃陪她找路的人。此刻,丈夫的鼾声均匀而平静。近些时段,他嘴边新挂了一句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丈夫是一个好人,一个爱妻子孩子恪勤工作以外再不知该干啥的人。她骨子里却是一个诗人。进入三十五岁后,她方悟爱可以是感恩和责任,但感恩和责任只是爱的衣裳,不是爱本身。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言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人最终无法欺骗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爱是属于灵魂的。
  
   已不记得在一本什么书上读过这样一句话:嫁给初恋情人或给艺术家做妻子,你将后悔一辈子。沉思间,蓦然回首,她的心壁已苔痕斑斑,梦亦荒芜成朝来寒雨晚来风的深秋苇荻萧萧罢。星星知她心,可惜太遥远,比梦还要旷远虚无罢。她渴望另一个能听懂自己心田蛩音的灵魂,在寒夜能给予她炉火的温度,还应有一双能在琴弦上把梦的褶皱熨平的手。他的名字叫知己,一个踏雪寻梅而来又一苇横渡远去的着一袭青衣的书生。他手里除过一管紫箫几卷诗稿外,再什么也没带。但于她已很奢足了。她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她不稀罕。
  
   三
  
   当蒲洁午夜连续发过来八个短信时,辛夷已不再是心烦,简直有些恼怒了。他理解她此刻的处境和心绪。但他真的无能为力。他第一次深切地理解了“爱”的残酷性。
  
   恍惚间忆起自己还算年轻时教的调皮男女学子课余总喜刁难他,且乐此不疲的情景。他们某次拿着一首类似绕口令的情诗让他解读。看时,有几句的下面用红笔画了线——“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这不是爱;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这不是爱;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对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说,这才是爱;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对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说,这才是爱。多年以后四个人又相遇了,只是说,夕阳正红,喝酒。”他只是吱唔道:“这个,这个么……还是问你们的爷爷奶奶罢。老师还没媳妇,不也正在找爱么……”当初在学生们的嬉笑声里未回答上来的问题,竟成了贴在他心壁上的咒符,他注定将深陷爱的怪圈里不能自拔,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一生。而现在蒲洁类似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且渐失理智的情感攻势,真的让他疲惫不堪。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逃避和回绝,剩下的也只有雾般的茫然了……
  
   确切地说,蒲洁是他三年前教出去的学生。那年,学校的音乐老师请产假,由他代理初三级的音乐课。那些时间段,学生们很兴奋,一扫课业负担和升学压力,歌声充盈了整个校园。用蒲洁后来的话说,他教给了他们一种音乐品质和音乐思想。学生们第一次惊奇地发现,音乐这门学科除过弹琴唱歌外,竟然包孕着一个如此广阔丰富的世界!记得他当时只是笑道:“音乐我是业余爱好,表现技巧上半弥儿,才拿学科知识来填充的。”她愤愤道:“你就别哄我们了,人心其实都亮堂着哩!不是说知子莫若父么?其实也是知师莫若徒的。我就是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把我们当孩子看呢?我真的长大了,有对人对事判断和选择的权利。当然,也包括感情。”他赶紧把话题引开了。
  
   蒲洁是班上女孩里边唱歌最好的,音乐感觉很特别。那年元旦,举行全校班级歌咏比赛。他指定了她当指挥。经过紧张忙碌的排练,她所在的班级获得第一名。她代表班级上台领奖时,竟哭了。事后她向他说,那是她第一次体验到成功感。此前的十六年时光全被挫败感笼罩。她只知道在残缺的亲人眼里,她是一个古怪执拗不听话的野女子。爷爷还一度骂她是跟种的碎骚狐。几乎在所有任课老师眼里,她只是一个长了幅漂亮面孔和身段的木瓜,学习差的亏先人哩。男同学嫌她泼辣,女同学对她的态度很复杂,鄙夷而嫉妒。总之,在她满不在乎的目光和情绪多变的外表下面,埋藏着一颗孤独而忧伤的心。
  
   天气转入最冷的四九时,初三级照例举行月考。他监考时注意到蒲洁旧外套袖茬处裂了一个大口。印象中她除过校服外,从来就穿着这件衣服。夏秋季节还可以,套棉衣就显得小了,稍一活动,自如要开裂的。而其他学生换衣的时段很短的,流行什么家长就给买什么。试毕收卷子时,他轻声提醒她回家后缝缝或让母亲另买一件,毕竟都这时代了,每家也就一两个孩子么。她淡淡地说:“我从出生三个月起就再也没见过母亲。我自己会缝好的。旧衣服穿惯了也挺好的。”教室北窗的一角没玻璃,冷风吹进,他打了个寒颤。一股悲凉从心中涌上,慌忙回转头时,两行清泪已悄然落下。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和早逝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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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这不是爱;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这不是爱;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对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说,这才是爱;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对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说,这才是爱。多年以后四个人又相遇了,只是说,夕阳正红,喝酒。”繁华聚散湮灭,白昼尘埃落定。暗夜走进自己时,她心依旧孤独。她要的是梵高画笔下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个暗夜愿把心血凝成蜡烛点燃陪她找路的人。她渴望另一个能听懂自己心田蛩音的灵魂,在寒夜能给予她炉火的温度,还应有一双能在琴弦上把梦的褶皱熨平的手。他的名字叫知己,一个踏雪寻梅而来又一苇横渡远去的着一袭青衣的书生。他手里除过一管紫箫几卷诗稿外,再什么也没带。但于她已很奢足了。她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她不稀罕。小说以沉郁细腻的笔调,描述了男女主人公复杂的情感历程,宛如一首委婉缠绵的长恨歌,不失为小说中的一曲精彩绝唱。欣赏美文,荐读,问好!【编辑:上官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2017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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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0-12-17 19:59:00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这不是爱;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这不是爱;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对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说,这才是爱;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对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说,这才是爱。多年以后四个人又相遇了,只是说,夕阳正红,喝酒。”繁华聚散湮灭,白昼尘埃落定。暗夜走进自己时,她心依旧孤独。她要的是梵高画笔下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个暗夜愿把心血凝成蜡烛点燃陪她找路的人。她渴望另一个能听懂自己心田蛩音的灵魂,在寒夜能给予她炉火的温度,还应有一双能在琴弦上把梦的褶皱熨平的手。他的名字叫知己,一个踏雪寻梅而来又一苇横渡远去的着一袭青衣的书生。他手里除过一管紫箫几卷诗稿外,再什么也没带。但于她已很奢足了。她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她不稀罕。小说以沉郁细腻的笔调,描述了男女主人公复杂的情感历程,宛如一首委婉缠绵的长恨歌,不失为小说中的一曲精彩绝唱。欣赏美文,荐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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