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车速的快与慢、刹车的缓与急，都会产生惯性。这惯性总会让满车的人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故事。
　　 那日，一上车，便赶快找扶手。直立的竖柱，几只手紧紧握住；横杆上，也挂着许多胳膊；吊环上，攥着的手如同举重般。我赶快找扶手，晃来晃去，才在人缝之中，胳膊丛里，找到可握竖柱之寸段，马上攥紧，还几乎与一女士的手握在一起。一个惯性，侧歪了一下，幸而有抓头，才未跌倒。
　　 喘一口气，从空隙看去，贴近车窗处，虽然无座，但车窗下有一横杠，可扶可倚。于是赶快挤过去，用力靠近窗户，两手扶住横杠，稳了下来。额上有了细微汗珠，腾出手来擦了一下，不经意看到一双腿，站着，双脚不丁不八，稳稳如钉在那里。略抬头，一个吊环晃来晃去，差点碰了我的眼睛，吊环就在那人前面，却不抓，双手插在裤兜里，身体随着车体微微晃动。平视看不到那人模样，因为我的眼睛平视看到的是那人的肩头。本人一米七四，估摸那人至少与刘翔差不多高。不由得仰起头仔细打量几眼，但见其戴一副近视眼镜，西服革履，白色衬衣，领带与理发店的灯光广告花纹相似，白底蓝斜道，掖在一件薄毛衣里面，那人有三十左右，身体很匀称，面色红润，健康色，很沉静，似乎面无表情，隐约觉察到，镜片后面的眼睛始终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车内人多，有人挤来挤去，也会碰到那人。那人只是歪一下身子，让一下而已，位置却无挪移。公交车的惯性，似乎对他不起作用，随着车的行驶，上身略微摇摆着，有时也会前后俯仰一下，但很快平衡下来。
　　 心里很纳闷呢，这是个什么人？莫非是个练家子？其平衡功夫着实了得。公交或快或慢，刹车减速，我都会不自觉的握紧横杆，有时候另一只手还要慌忙去拉吊环，即便如此，身子还会冷不防侧歪一下子，不是蹭了别人，就是自己双脚挪了位置。蹭到别人倒不是大事，关键是看蹭了谁。蹭谁也不打紧，说声对不起就完了，关键是蹭的部位。蹭的部位也非了不起的大事，关键是蹭的是男性还是女性。是男性也就好办了，关键是蹭到女性就麻了大烦了。这不是，就来了。
　　 正当我观察那个人的时候，听到人缝里传来争吵声，巧的是，一老年男性的声音，一中年女性的声音；男性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女性声音高亢，尖锐刺耳。女性声音：“怎么啦，怎么啦，蹭一下怎么啦？脱皮啦，少肉啦？干嘛呀，这是！”男性声音：“你也不看着点儿，我这么大岁数了，经得住你碰吗？差一点摔了……”女性声音：“看着点儿？我看得见你吗？人这么多，我又背向你，谁也没有长后眼，能看到背后吗？就算看得见，这么挤，也难免碰着。”男性声音：“看不见也温柔点不行吗？老胳膊老腿，碰坏了我不得上医院花钱看吗？”女性声音有些气急：“说什么玩意儿！还温柔点，这是人话吗？想讹我呀？你说我碰你，我还说你碰我了呢。干嘛呀！”男性声音：“你什么玩意，这么说老人，你也能说出口……”女性声音更如机关枪：“怎么啦，怎么啦？就说啦，还能把我怎么着！枉自活这么大岁数，连自己是什么玩意都不知道，糊涂啦还是老年痴呆啦？”男的还想说什么，被人劝住了：“哎，老哥，算了算了，来来，坐我这儿，来来，坐下……”
　　 我倾听的当儿，面前的高个子站客稳稳地站在那儿，双手插着裤兜，似乎进入了无人之境，一人世界，有耳勿听，有眼勿视，争吵声与己无关也罢，却连头也没有歪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依然是，稳如泰山，不，稳中有动，动中有稳，手不抓吊环，身不靠竖柱，眼睛依然盯着窗外。窗外，是高楼大厦，莫非在琢磨什么楼盘？还有广而告之，莫非想淘点什么商品？疑惑他是聋子？看看也不像。人家站得那么稳当，惯性不起作用，莫非练的是千斤坠？记得美国歌舞之王杰克逊就会这个功夫，舞台上身体倾斜多少度，就是摔不倒，原来人家有台外功夫，靠科学稳住身体，倾斜如意大利的什么斜塔。咱们的老祖宗就会这些，不但“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走如风”，还有“铁板桥”功夫很是了得。下盘稳定，任他风浪起，我自岿然不动。考虑老是关注人家，让人以为要探秘人家的隐私，就只好目光下移，只看其双腿。双腿却忽稍挺忽微曲，上身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稳与定似乎就是我的结论。不知此人做何事，如此定力，做任何事情都可能成功。有心结识一下，但终于没有开口。
　　 车过三站，车内乘客一个不少。不由浮起几句套用伟人七律韵律的歪诗：“乘客不怕挤车难，脚跟站稳只等闲。开车刹车似涌浪，人歪人斜如滚丸。车内呼吸人生暖，窗外风声冬月寒；且喜到站出牢笼，胸闷长舒得开颜。”快到站了，抬头又望了一眼，隐约看到那人耳中有耳塞，先因角度关系未能发现，原来人家在听音乐呢。倒是我错怪人家了，心下不由暗笑。报站声音刚过，一个急刹车，我忙抓紧横杆，也看到那人从裤兜猛抽出右手，迅即拉住吊环，身体趔趄一下，脚步终于挪动，一步，两步，三步，好不容易，侧歪的身子硬是被那只右手拉回原位。
　　 嗨！原来功夫不过如此。于是再次暗笑一下，车门开时，下车，迎着寒风，看公交远去。再看夹克，不知何时，内兜被刀片割开大口子，破钱包被盗，钱不多几十元，身份证丢了，平添烦恼，只怪自己，注意力太专注了。
　　
　　 2010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