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换了一个地方，上班变成了早出晚归，可这次，由于来到家门口的学校有事，中午难得回了一次家，母亲来了，见到我很惊讶，我却很高兴。
　　 妻子上班去了，儿子上学去了。母亲一人在家，我一问原因，原来妻子的腰扭了，不能做饭以及洗衣服，那娘俩已经吃了两天盒饭了，母亲知道之后，今天一早就赶过来了，上午洗了衣服、中午做了饭，现在正在收拾。
　　 反正几乎不做家务的我一直不理解，家里哪来那么多的事情，妻子就那么点空闲，却从未歇过。现在，母亲来了，也是忙了整个一个半天，不理解归不理解，我还是很少插手，除非，他们把我的任务安排的很明确，否则，我真不知道从何下手。这样的结果就是，我所有的家务只是倒一点垃圾，仅此而已。
　　 一般人在面对相当多的事情是容易急躁的，都有犯脾气的时候，妻子有时也连篇地絮叨，数落和我过日子的委屈，怎样怎样，我见她有情绪，只能装聋作哑，而遇到自己情绪不好的时候，对付她我只有一句话，别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情绪归情绪，争吵的次数很少，相互忍一下就过去了，唯一没有怨气的，也是从来没有犯脾气的是母亲。
　　 母亲一见我进门，忙问，是不是要休息一下，由于变换了地方，现在中午我一般都不怎么休息了，听她一问，我顺口答道：睡就睡一会儿吧，母亲连忙从外面把被单抱回来了，我都有点懊悔，知道费事，就不睡了。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睡一会儿应该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睡觉的时间过得是最快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半了，也就是说，我睡了有两个半小时。可能与连续奔波导致的劳累有关，也可能与刚刚晒好的被单迅速地把我融化有关，当我睁开迷离的眼睛时，自己都笑了，怎么会这样？原来还准备去上班的，现在只有在家里休息半天吧！
　　 母亲坐在门口，手里在摆弄着针头线脑。这时，刚好屋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让她已经布满皱纹的额头出现了一丝的红晕，远处孩子们在操场上尽情地嬉闹着，儿子也在其内，太阳将孩子的小脸上晒得红扑扑的，羽绒服早敞开了，两只小胳膊绕来绕去，两只小腿围绕着足球追逐，不过，真正能和足球亲密接触的机会很少，可他们依然乐此不疲。母亲应该能看到，就在这一刻，奶奶在孙子的身后，孙子在奶奶的眼睛里，一抹午后温暖的阳光将祖孙俩安静地连接在一起，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儿子和母亲很好，小时是在母亲跟前长大的，上学时才来到我们的身边，即便现在，儿子也经常想到母亲，母亲更是无时不在挂念着儿子，他们之间的交流不是纯粹的那种溺爱，母亲给钱，孩子几乎不要，因为他知道母亲的不易，当我们有时提及母亲时，他会迅速地站在母亲的角度。前不久，家里装修，母亲拿了一点钱，儿子还批评我们在啃老，那时我觉得，母亲在儿子的身上延续了对我的教育，类似于自立、自强、善良的启蒙做得很好，对于教育，她以自己最为质朴的行为给了我们很好的答案。
　　 我倒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莫名地心里涌起了一阵暖流，非常享受这难得的温馨，也非常破天荒地找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母亲的对面，和她拉起了家常。
　　 母亲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又是这个表弟元旦要结婚了，那个表妹到上海打工了，父亲由于查出是高血压之后，对酒控制得非常厉害，姐夫过两天就是四十岁的生日……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插两句话，主要是问围绕这些事，我所需要做的事情，比如结婚啊、生日啊我都是必须要去的，父亲的酒那是绝对要控制的等等，就这样，我端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抱着膝盖，不时地捋着耷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再看着远处的儿子，看着对面的妈妈，很快地度过了一个多小时。
　　 母亲是操劳了一辈子的人，父亲在年轻时生过一场大病，卧床三四年，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由母亲操持，以前，她总是和我们说起生产队里年终结算时，一看到不但没有收入，反而还超支的情况，当时就哭了，还和我们说起连夜到姨奶家借米的经过。不过对于她说过的这些事情都是太过遥远了，我没有什么印象。我能记得清楚的是母亲一人从后面的高山上连天累月地砍草、挑草；在门口的水沟里反反复复地车水；半夜起来领着我和姐姐到麻地里剥麻；在家里镇上的加工厂连续几天几夜加工面粉；还有我在上学时，她到我的学校里给我送钱，为我洗衣服，当时她始终面带着微笑，而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她刚从医院里出来，口袋里装着满满的药品……
　　 坚强，我很少用这样的词语形容一个人，我始终觉得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人很多都是在被社会牵着鼻子走。但是回忆那时的母亲，我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词语。母亲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且不识字，身体也不好，贫血，还长期胃痛，但她却能扛下所有的事情，不是坚强是什么？
　　 也许和她信奉的东西有关，她挂在嘴边上的话是：没有受不了的罪！所以当现在的一切呈现她面前时，她很享受。
　　 她享受的是她的心情，却始终没有停止过她的劳作，年近六旬，她依然在家里种地、饲养牲口，还经常在姐姐和我家来回奔波，她牵挂最多的是她的两个孙子，她最忌讳的是我和妻子、姐姐和姐夫之间偶尔的争吵，而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形，她几乎不论对错，首先挨批的一定是姐姐和我。
　　 好在我们挨批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可能受着他们的遗传，在这个纷繁的社会里，姐姐和我们都很淡定，没有多少想入非非的时候，都在踏踏实实地经营着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日子过得在小范围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至于蠢笨，逢年过节都知道去看看父母，姐姐还特别地舍得，而我的那个姐夫吃东西胃口不太好，为此，每次去的时候，总让母亲相当地烦心。我家的三个人则不然，一般都是照单全收的，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架势，一边的母亲特别满足。
　　 很多时候，面对父母，我总是心存愧疚的，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奢望着让他们的晚年无比幸福，按照农村的标准叫做：肩不担担、手不提篮，也就是所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现实生活让我们成天东奔西走，我们成了在平地上高速运转的陀螺，紧张而且谨慎，很多想法只能停留在想法的角度，而母亲听到类似的话题时，总是一笑而过，对于现在，她异常满足，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让自己这几年的身体变得好一点，好到我儿子上初中时，能够照看他。
　　 我想会的，正如她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多做一点好事就可以的，现实的美好都是我们一家人与人为善的回报，她不信佛，但是有着佛陀一般的心肠，一进村子，男女老少都非常敬重她，在我们大院里住了几年，所有的同事都在背地里谈论着她的热心与善良，对于这样一个老人，上帝会眷顾她的。
　　 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是解释不清的，五年前，家里一连串发生了许多奇异的事情，春节的时候，父亲中午喝了六七两白酒，然后骑摩托车到集镇上，被一个石头带翻了车，一下子被扔出了三四米，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四月份的时候，孩子吃了一个枣子，一个枣核斜斜地插在他柔弱的食道内，水都喝不进，手术前，医生让我们签字，我的手抖了好长时间，可进去之后，几分钟就解决了，搞得我们一边哭一边笑；六月份的时候，早上我穿着拖鞋来到菜市场，后面一辆拖拉机把我掀翻了，我下意识地滚到路边，也就蹭了一点皮，等我站起来的时候，路边上的人伸出的舌头都还没有缩回去，还问我有没有武功，我的答复是我酒都还没醒。
　　 我是唯物主义者，母亲则坚定不移地认为是好人有好报，对于她的想法，我丝毫都不想改变，不管怎样，社会上需要好人，更需要灾难的离去，这与信奉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以后的日子顺当而宁静，我们的境遇也越来越好，父母持续着他们满足的操劳，我们持续着我们的敬业与和睦，儿子的奖状贴满了家中的一方墙。生活不过是不断地预设着这样那样的目标，然后把目标变成现实，欣慰的是我们预设的很多目标正逐步变成现实，我们和父母在惯看春风秋月中平静地翻着日历。
　　 生命就是这样，当很多事情遂意时，母亲老了，对面的母亲安静、慈祥，戴着老花镜，两鬓出现了屡屡的白发。她倒从未在意这些，在全民养生的今天，她过得从容自然，总是觉得我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前年，居然很惊讶地说，你都长胡子啦！我笑笑，妈啊！我都有白头发啦！一下子提醒了她，对，过年你就三十七岁了。
　　 三十七岁也罢，五十七岁也罢，无论多大，我都是您的儿子，如果您高兴，我永远都把自己当作小孩子，可以撒娇，可以耍赖，让您再操操心，甚至让您再拿那根小竹条在我后面追逐，我想，我是不会跑的。在心里，我对自己说。
　　 想到这儿，眼睛有点湿润，偏了一下头，现在已经快四点了，阳光变得更加轻柔，穿过了母亲的白发，穿过了我的胸口，映照到儿子的头上，头上已经有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厚实，徜徉其间，放松而惬意。
　　 母亲要走了，临走，她和儿子招呼了一声，儿子清脆的嗓音在操场上传来：奶奶，再见！明天还来！送走了母亲，我还是有点童心未泯，跑到操场上，和孩子们抢起了足球，孩子们玩得更起劲了！尤其是儿子，一门心思想在我脚底下抢球，可还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