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边疆后，我扎根在农村，当农民，搞农业。那时是大集体，每天社员们集体劳动，评工记分。劳动时间长，量度大，但收入甚微，生活水平极低。虽然说，我结了婚，安了家，离开了单身汉的集体宿舍，但住房小得可怜。里外间，里间十六个平方住宿，外间十个平方做厨房。里间的窗户很小，窗台太窄，不能放花盆，外间窗户更小，窗台更窄，就更不能放花盆了。
　　 妻子从小就喜欢花，但无法养花，她养过几次，冬天未过完，便都蔫死了。
　　 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经济还不发达，社员对环境美还无力讲究。只是精神上愉快点，思想上轻松了些。我家还来不及改变住房的面貌，仍然居住在从前的破旧低矮，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加上出生了两个娃娃，房里显得拥挤不通了。
　　 妻子酷爱花，但在农村大集体时，确没有条件养花。改革开放的第一年，还来不及盖新房，她一开春就迫不及待地从县城买了一盆君子兰回来。她相信日子从此会好起来的。我以前连听也没有听说过这花名。
　　 妻说：“土包子，你不懂，这是名贵的花，秀颀的花，是花类种中的上品。开的花成一束，黄的、红的、白的，刚劲地挺立在叶片中间顶上，慢慢地舒展开它的花瓣，从开到谢，前后达一月之久，逗人喜爱，沁人心脾。大城市几乎每家都养，我养此花是走在他们后边的了。”
　　 我记得，按当时的价还是挺昂贵的，连盆带花共花去十多元，这可是一笔大开支。我咕噜着：“现在主要是搞生产，等以后有钱了，盖了宽敞的新房再养也不迟，何必那么急。再说，十多元要买两袋面粉了。”
　　 妻子听到我的话，有点不愉快了，生气地说：“你只顾自己，不理解别人的心情，盼望了多年的君子兰花今天才得到，该多开心。你偏说些败兴的话，来伤我的爱好心。”
　　 “好，以后再不说了，那你就好好地养着它吧。我不给你动，我不懂花，全由你管理吧。”我无可奈何地说。
　　 妻子先把它放到窗台上，窗台太窄，又加宽了一个小木板，勉强放稳了。
　　 农村承包责任制先是包产到组，我和妻子在组里干活，和大家有说有笑的。每天虽然忙，因为心情舒畅，所以感到轻松。开会也少了，干一天活，晚上睡得很香甜。改革开放的春风温暖着农民的心。
　　 每天收工回家，妻子照例先看看自己的心爱，再做饭。我虽然对君子兰花不感兴趣，但一进房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因为它挡住了一半窗户的亮光。看多了也觉得对它有三分爱慕。就在这一年秋收后，土地又包产到户，妻子更有时间种花了。
　　 从三月到十月，眼看从君子兰的叶片中心部位，抽出一根绿色的青苔来。妻说：“快了，快了，君子兰快开花了。”
　　 每天放工回家，她总要把花盆转过来，转过去几遍。我在一旁看了，逗趣的说：“你在给君子兰做广播操呢。做够拍节就行了，快做饭去吧。”
　　 妻听出我的话有讽刺之意，火了：“闭着你的臭嘴，你不懂就别吭声。不说话，别人也知道你不是哑巴。”
　　 又过了大约二十多天，那绿苔花柱渐渐长高、长粗，有点含苞欲放之势。我对妻说：“它看来，真要开花了，你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了，你的劳动没有白费，你的心愿快实现了。我为你的心爱开花而高兴啊。”
　　 妻欢喜若狂的说：“是的，不过，你以后可别再说挖苦人的话来惹我伤感，乌鸦嘴是要不得的。”
　　 到了冬天，含苞待放的一束花蕾迟迟爆不出来，仿佛被紧箍咒咒住似的，叶子没有刚买回来时那样清秀，那样硬朗。我摸摸冷冷的窗户玻璃，对妻说：“可能是窗台上太冷了，因为只有一层玻璃，外面寒风凛冽，房内虽然架着炉子，但窗户边上的温度仍然很低，君子兰可能受不了吧，不然它的花蕾怎么老是不爆开呢？”
　　 妻看着心爱的君子兰，想着它开放的鲜花的美丽、清香，又摸摸窗户的玻璃，心情非常沉重，便轻轻地将它搬到火墙顶上放着。
　　 又过了几天，我看到它有蔫气，感到不对头，对妻说：“不行，不行，放到火墙顶上太热了，更换地方吧，不然眼看它就要死了。”妻也认为是，于是她又轻轻地把它搬到床头的一张矮桌子上，随后，又接连搬了几处。君子兰好像肚子胀了，那绿苔柱一点也不见长大，本来鼓起的蓓蕾，始终展不开来。
　　 妻急了，用刀片轻轻的在花蕾皮上划了几下，又用锈花针挑了挑，为的是让它快开出鲜花来。妻子耐着性子等到冬至还是老样，一点动静也没有，而且外边几片原来绿色的叶子逐渐泛出淡黄色了，妻才意识到它有西去的预兆。
　　 我不敢吱声，不敢参言，关于君子兰的事。我只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紧闭着我的乌鸦嘴，装着没有什么事儿发生，为的是不让妻子生气。再说，快到春节了，求得家庭和睦，预示着来年平安吉祥。但心里总是想：这君子兰不死才怪呢。心里确是有点看妻的笑话的因素，但脸容上不敢表露出半点来，强克制着自己，不然，妻会说我：乌鸦嘴、不吉祥、有晦气。
　　 快过春节前的一个星期，君子兰外边的几片叶子更黄了，里边的青叶也有点蔫像，那束蓓蕾也耷拉着头，微微往下垂。
　　 春节到，这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二个春节，真是“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景象。家家都忙着收拾房子，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内不必说，各样家具擦得一尘不染，被子、褥子、单子、枕头，全家衣、帽、鞋等等全洗得洁净，迎接春节的到来。唯有那盆不争气君子兰花，无法用人工修理，看着它奄奄一息，死气沉沉的死样子，这不是有意败春节的大喜吗？而且那束花蕾，不但不怒放，反而萎缩了，瘦了，不断地往下垂，垂，垂，快垂到花盆边上了。
　　 妻子是个爱花草如命而又深信吉祥的人，她觉得它和屋内的一切都不得配，晦气十足，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
　　 大年夜那天清早，妻起得很早，我也接着起来带着两个小娃娃在房门外放鞭炮，全村都呈现出新年的气氛。那劈劈啪啪的鞭炮声把大地都震憾了，太阳还未升起来，天空仿佛红了一片。孩子们最高兴，窜来窜去地在炮下细寻着未爆的小鞭炮。我回到房内看到妻子，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对我说：“君子兰要去了，我要把它丢出去，求得来年大吉大利。”说着她把花盆抱起倒翻过来“啪嗒”！一响连花带土脱落下来。
　　 “春节”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佳节，要欢喜，要祝福，要热情。不要说不吉祥的话，我高兴地对妻说：“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不是你管理不善，怪就怪我们的房子不好，太小、太窄、太矮，窗户又小，室内阴暗，达不到养君子兰花的良好条件。等有钱了盖幢宽大敞亮的新房，那时，不用说君子兰，就是牡丹、茉莉也能养活养好，开出绚丽的花朵来的。”妻子也说是。
　　 过吧春节我和妻子就计划当年的生产。土地分给自己，种什么由自家安排，这一年我和妻勤奋努力，信心百倍地干，到秋收，只是花豆、葵花一项除去种子和一切费用之外就净收入八千多元。我们真的拆了旧房，又将原来的地基扩大，盖起了三间新房。房高三米半，每间使用面积都达到二十五平方。每间前后都有三平方米的双层玻璃大窗户，宽宽的窗台。中间那间制有铁锅炉，三间都安上了暖气包。新房的周围还用红砖块砌有大院墙，院内还砌有两个长方形的大花坛。
　　 妻子从远外购来三十多盆盆花，放在大窗台上，什么君子兰、牡丹花、蔷薇、昙花、蝴蝶、芍药、萝卜莲……等等十多种和数盆吊兰。
　　 还没有到开春各种花就次第开放了。牡丹的颜色颇多，有白、红、绿多种，比朝霞、霓灯的色彩还丰富。蔷薇盛开时颜色粉红，花瓣鲜丽娇嫩，真惹人想去摸它，却又不敢挨近它。昙花形像仙人球，花像喇叭花，猛一看白颜色，仔细一看却淡素得白里透黄。因为它在夜间开放，故有“月下美人”的雅号。它的花开放时间很短，两三个小时就萎缩了，但在短短的时间内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使人陶醉，而白天它的花蕾悄悄地藏起来含而不露。蝴蝶花有五片花瓣，花开了就像只蝴蝶，抖动着身子在绿叶上跳舞。芍药花有红的、黄的、白的都以笑靥的脸迎人。盆盆吊篮从高处向下荡着秋千，一进门就映入你的眼帘，含着微笑向你点头。还有……。妻子看着繁多开放的鲜花，喜笑颜开，清心寡欲，觉得那一盆都赛过了他以前最喜爱的君子兰，但她仍然爱君子兰，因为它的花成一束，像团火燃烧在绿叶丛中，鼓励人奋发向上。尽管君子兰花有它独特的美，但在群花之中，妻还是觉得它普通了。
　　 满屋的花，满房的绿叶，把我们引入仙景般的世界，妻子仿佛成了花仙，比以前精神，美丽了。
　　 从前，我对养花不感兴趣，后来我对花有特殊的感情。我爱花，更爱妻，爱她勤劳，对生活充满追求；妻也爱我，我们夫妻的爱更加深了。
　　 我爱花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早晨起来时，看看它；中午下班看看它；晚上收工也首先看看它，总觉得看不够。看见它我一天的疲劳被驱散了；看见它，我想起从前贫穷的生活，激励我勤劳致富；看见它我想起明天甚至明年的生产如何干，怎样发展，可以说是它推动了我怎样去发展农村经济，提高我家的生活水平；看见它倍加了我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向往，对改革开放政策的珍惜、热爱和感恩。
　　 妻子说：“说句真话，所有的花，各有特色，不能一花独放，要万花齐放，才能装饰着美丽的春天。”妻子的话意味深长，够我回味的了。
　　 改革开放后村民们都盖了新房，他们见我家种花受益无穷，很有乐趣。也纷纷种盆花，院子里也种花，全村的环境都美化了。
　　 我虽说爱花，然而还是不如妻子爱的深。你看，一到初夏，她一盆一盆的端出去挨排放在院里的大花坛上；入秋，快要下霜的时候，她又一盆一盆地端回屋内，放在窗台上。院子里的大花坛里她也种着花，入冬前她细心地用塑料布给它搭上棚子，棚里的花照开不败。妻子看见一年四季室内室外都开满了鲜花，心里乐滋滋的说：“春天啊，四季都是春天啊。我离开了江南水乡，想不到又回到江南故乡了。”
　　 随着改革开放策略在实践中的深入和发展，越来越显示出策略的威力。农民经济收入不断增加，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我家的生活像开放的鲜花。妻子的精神面貌大为改变，常常干着活跟我开着玩笑。以前她动不动就给我发脾气，说我这也不是，那也不好，老是看不惯我，看我不顺眼，这些现象没有了。她当当的声音也不见了。和睦，和谐的家庭，其乐融融。
　　 孩子们见父母高兴，他们更高兴了，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都要帮助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还要自觉地浇灌花草。我很感动，不由自主地想起宋代范大成的《四时田园杂兴》里的一首诗：“昼出耕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现在变了，我们的孩子是：“改革开放春风到，农民当了土地家。孩子学习农耕事，还要学习种百花。”
　　 妻子看着秋收丰硕的果实；看着两个孩子学习好，又爱劳动；看着新盖的大房；看着屋内、屋外开放的鲜花；又看着我勤劳致富的精神和健壮的身体，从内心感到高兴，自然地发出感慨：“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农民富裕了，塞外也变成江南了，我爱边疆，我爱我的祖国。”，
　　 我对妻子说：“这都是改革开放的成果，这些鲜花都是改革开放的鲜花，这是祖国欣欣向荣之花。”
　　 妻子默许地点点头，满脸堆着甜蜜的微笑，活像一朵盛开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