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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帝王小说】花好月圆


作者:付秀莹 秀才,2002.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650发表时间:2011-01-07 23:41:17

【帝王小说】花好月圆 这家茶楼,藏在一条胡同的深处。生意却是特别的好。沿着胡同一直走,走出去,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来过的客人都称赞说,这真是一个好地方,闹中取静。
   桃叶也喜欢这地方。算起来,来这家茶楼,已经有半年多了。茶楼的工作并不累,无非是端茶续水,迎来送往,洒扫抹擦,对于年轻的女孩子,尤其相宜。桃叶呢,性子又闲静,终日在淡淡的茶香中来去,真是再好没有了。当然了,还有音乐。多是一些古典的曲子。桃叶听不懂,可是却喜欢得很。有时候,桃叶听得痴痴的,不免想,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好的东西。
   晚上,是茶楼最忙的时候。周末呢,就更忙了。人们吃完饭,来这里喝茶,聊天,也有打牌的,下棋的。比较起来,桃叶更喜欢下棋的。打牌的太闹。喝茶聊天的,就更安静了。三两个人,沏一壶茶,静静地聊天,闲适得很。城里人,可真会享受。哪像乡下。想到乡下,桃叶就轻轻叹一口气,然而也就笑了,笑自己的傻。这是北京城呢。真是。
   渐渐地,桃叶注意到,这些客人,大都是茶楼的常客。他们在这里存了茶,不定期地来这里消费。其中,有一对客人,也是这里的常客。他们的茶室,几乎是固定不变的,最里面的那一间,在一株硕大的植物的掩映下,门牌上垂下长长的流苏,上面写着:花好月圆。这是一间小茶室,最适于两个人对饮。装饰也不俗。迎面窗子上,挂着半月形的竹编,又别致,又清雅。墙壁设计出叠层,高高下下摆着竹筒,半只的,整只的,青色宜人,有的甚至还带着活泼泼的枝叶。另一面墙上,是一幅画。画上的物事,桃叶都认得,南瓜,葫芦,一只大石榴,咧开嘴,露出里面鲜红的籽实。这幅画,让桃叶感到亲切。每一回来这里清扫,桃叶总要对着这幅画看一回。也许是因了这幅画,桃叶喜欢这间茶室。名字也好。花好月圆。又吉祥,又悦耳。更巧的是,这间茶室,正好在桃叶的分工范围之内。茶楼里的服务生,都是有分工的。桃叶管小茶室。私下里,她们管小茶室叫做鸳鸯房。通常情况下,来这里喝茶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人。两个人,在幽静清雅的小茶室里,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桃叶不免想,他们,在做什么呢?桃叶十七岁。十七岁的女孩子,已经懂了事。想着想着,桃叶就有点心神不定。然而,大多时候,桃叶什么都不想。茶楼里的规矩,服务生要知情识趣,懂得眉眼高低,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该消失的时候消失。每一间茶室,都有呼叫器,服务生要应声而动,不可擅入。这些,在最初来茶楼的时候,桃叶都一一牢记在心里了。
   桃叶发现,往往是,那位男客先来,然后,大概十分钟之后,那位女客才姗姗来迟。也有相反的时候。总之是,这一对客人,极少同时来到。每一回,那男客来了,桃叶就过去照顾。通常,桃叶会问一下客人,是点新茶呢,还是喝先前存的?这一对客人,也是在这里存了茶的。普洱,十年的普洱。他们一直喝普洱,几乎从来没有换过。桃叶烫茶壶,烫茶杯,洗茶,一遍,两遍,三遍。这种陈年普洱,总要至少烫三遍才好。客人坐在椅子上,颇有兴味地看她沏茶。逢这个时候,桃叶就格外的紧张。心里怦怦跳着,手下也失去了分寸,一不小心,茶水就溢出来。桃叶偷眼看一下客人,却见他并不曾留意,就把心神定一定,专心做事。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扫到了客人的一双皮鞋,擦得锃亮,闪着凛然的光。沏好茶,桃叶躬身退出来,替客人把门带上,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对于这位男客,桃叶她们几个都悄悄议论过了。怎么说呢,这位男客,在客人里面,是显得太出类了一些。不单是容貌,只那神情气度,行止之间,就有一种摄人的风仪。私下里,几个女孩子会拿他开玩笑,彼此打趣一番,说着说着就追逐起来,嘴上骂着,脸上却是朝霞满面,仿佛给人说中了心事,很难为情了。这类玩笑,桃叶几乎从来不参与的。桃叶是一个端正的人。在人前,最是懂得自持。这一点,临出来的时候,娘已经细细叮嘱过了。然而,有时候,桃叶也会暗自猜测,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多大?还有,那位女客,是他的什么人呢?想着想着,桃叶就有些入神。看样子,这男客一定是一个学问很大的人,念过很多书,在堂皇的大楼里办公。在北京,多的是这种堂皇的高楼,亮闪闪的玻璃墙幕,傲慢而矜持,让人不敢直视。年龄嘛,桃叶看不出。三十多?四十?或者,五十出头?男人的年龄,真是似是而非的一个问题。在这方面,桃叶尤其没有天赋。至于那个女人,桃叶一直不大愿意去想。用小白她们的话,什么人?情人嘛。若是夫妻,怎么会老是在茶楼里幽会?桃叶不爱听这话,虽然也觉得有理。私心里,她倒宁愿相信他们是夫妻,般配,恩爱,罗曼蒂克,周末,出来喝喝茶,放松一下。她也知道,这愿望的不可靠,然而,她还是禁不住这样想。桃叶是一个执拗的人。莫名其妙地,她认定,这样一对人物,神仙一般,必是完满的。他们合该幸福。他们不该有别的。
   这家茶楼,外面看并不起眼,进得门来,倒是一派朴野之趣。一段小桥,一弯清泉,几块石头随意散置着,篱笆后面,是几竿竹子。灯光照过来,竹影子印在墙上,一笔一笔,仿佛画出的一般。桃叶正冲着那影子发呆,听见有客人来了。细看时,却是那女客。桃叶赶忙上前去,引着她去那间茶室。不料她却把手摆一摆,示意不用了,自顾袅袅婷婷而去。桃叶看着她的背影,竟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失落。女客的身姿很美,一头卷发,往常都是披下来的,今天,却被松松地绾起来,在颈后绾成一个髻,倒越发平添了几分娇慵之美。女客穿一件奶白色开衫,长裙,淡淡的石绿色,浮着荷花的断梗,裙摆宽大,走动处,偶尔有零落的花瓣,飘飘洒洒,满眼秋意。桃叶在后面简直看得呆了。正怔忡间,那美丽的背影已经隐在花好月圆的门后了。怎么说呢,对这女客,几个女孩子心情复杂。公正地讲,这女客是一个顶标致的美人,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风姿。尤其是,这女客的衣裳,令女孩子们暗暗叹服。桃叶记得,几乎每一回,都是不重样的。多是裙装。长的,短的,宽的,窄的,素淡的,缤纷的。也有旗袍。桃叶很记得,其中有一袭,她最是喜欢。紫色,阴戚戚的,盛开着一朵一朵的淡白的花。有时候,她不免想,这样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光景?阳光从窗子里照过来,晒着她的半个背,暖暖的。她低头瞅一眼身上的工作服,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工作服,是浅茶色的衣裤,配了雪白的兜肚围裙,一色的船形包头,两端尖尖翘起,说不出的干净俏丽。初来的时候,对这服饰,桃叶真是喜欢。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在镜子前左顾右盼,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快乐。她盘算着,在电话里,该怎么对娘描述这新的衣裳。还有杏儿。当初,杏儿本要同她一起来的,因为杏儿爹的病,只好耽搁了。看见她的样子,杏儿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眼红吧。可是,后来,对这工作服,桃叶的看法渐渐改了。喜欢还是喜欢的。然而,却多了很多无端的憧憬。到底憧憬什么呢,一时也说不出。桃叶低头把围裙上的一些褶皱慢慢抚平,很黯淡地笑了。
   有音乐细细地传来,缥缈,清婉,仿佛一个辽远的梦。茶楼里点一种香,淡淡的,不十分浓郁,却有一种沁人肺腑的气息,让人迷醉。桃叶立在地下,看着那间茶室门上的牌子,花好月圆,四个字瘦瘦的,眉清目秀,很受看。长长的流苏披拂下来,微微荡漾着,闪烁出丝质的光泽。门的上端,是磨砂玻璃,一丛兰草图,在灯光的映衬下,起伏有致。桃叶看了一眼那灯光,柠檬色调,温馨,神秘,让人莫名的心乱。墙壁上的钟当当响起来,十点钟了。算起来,那一对人,在茶室里,总有四个钟点了。茶楼里,依然闹热。棋牌室里传来麻将碰撞的声音,泼辣辣的,很清脆。下棋的呢,则安静得多了。托着脑袋,一脸的严峻,一脸的风霜,他们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去了。走廊上,偶尔有人走动,把木质地板踩得孜孜响。洗手间在茶楼的两端,中间的茶室的客人,须经过一段不短的旅行。几个女孩子站得乏了,忍不住相互说说话。却不能凑在一处,担心领班或者老板看见了。她们各自站在原地,用神情示意。小白把嘴巴冲着花好月圆努一努,又抬起下巴指一指墙上的挂钟,做出一个很暧昧的表情。桃叶知道她的意思。
   在这几个女孩子当中,小白算是元老。据说,早在茶楼开业之前,就追随着老板南征北战。关于小白同老板的关系,茶楼里的人都讳莫如深。桃叶隐隐约约听到,这个小白,是老板的旧情人。十几岁来京城闯荡,认识了现在的老板。老板是有家室的人,同小白,是露水的鸳鸯,稍有风吹草动,就只有散了。小白呢,究竟年幼,对世事还远不曾看破,她原是一心想修得正果的。老板是何等样人物?近五十岁的人了,经历了风雨无数,早洞穿了其间的山重水复,种种艰险处。权衡之下,索性就把小白介绍给了一个朋友。怎么说呢,小白是这样一个水性的女子,流到哪里,都是随遇而安。岂料那一个人,也是使君有妇。直到如今,小白依旧是妾身未名。私下里,人们都说,这个小白,怕是命里如此。最近,也不知为什么,放着安闲的外室不做,小白执意要来茶楼做工。老板呢,碍着多年的情分,当然也有朋友的面子,就只有把这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却自此对她敬而远之。据传说,小白是对老板心有不甘。当然,这些都不过是传说罢了。以桃叶的眼光看来,小白称得上风姿楚楚。在京城磨练既久,妩媚之外,身上自有一种风尘和沧桑。言谈间,却似乎是天真未凿的。这令桃叶很惊诧,同时也感到暗暗的宽慰。或许,只有小白这样的女子,才适合在京城里左冲右突,攻城略地。桃叶把目光跳开去,看着窗外。此时的北京,一城灯火,远远近近地闪烁着,把夜晚的天地映得明明灭灭。廊檐下,一只红灯笼,在夜色中摇曳不已。小白终是忍不住,已经同另一个女孩子凑到一处,吃吃笑着,咬耳朵。桃叶过去不是,不过去呢,也不是,迟疑了一时,只好去卫生间避一避。在这家茶楼,小白是无所惧的。在她,不过是寂寞之余的游戏,或者叫做娱乐也好。游戏总是不乏娱乐的成分的。桃叶却不同。她必须兢兢业业。这份工作,对她非比寻常。
   从卫生间出来,一眼看见洗手池前站着一个人,却是那女客。此时,她正对着镜子,很仔细地补妆。桃叶慢慢地洗手,一面偷眼看镜子里的女人。她发现,女人脸色微酡,有一种掩不住的春色。她的头发已经纷披下来,流泻在肩头,她正用嘴衔着一支发卡,慢慢地整理。大概觉出了旁边的注视,她微微侧转过身。桃叶赶忙低头洗好手,匆匆往外走,却同迎面而来的小白几乎撞个满怀。小白说,桃叶,正找你呢——花好月圆——
   植物硕大的叶子在灯光中招展着,把婆娑的影子投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掠过来,森森地,满蓄着风雷。桃叶立在门外,对着一地的影子看了半晌。门已经阖上了。花好月圆。牌子底下的流苏还在微微颤动。方才,她犹疑了一下,才轻轻叩响了门。男客已经站起来了,慢慢踱到窗子旁,很专注地欣赏那幅画。桃叶把电热壶里的水续满茶壶,重又把各自杯子里的残茶倒掉,斟上新茶。把托盘里的果壳清理好,换上干净的烟灰缸。男人自始至终背对着她。他可真是挺拔。站在那里,仿佛一棵蓊郁的大树,沉默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英气。不知为什么,桃叶感到这房间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息,黏稠,热烈,微甜,却又是暗流汹涌,让人止不住的心旌摇曳。男人慢慢转过身来,朝这边看。桃叶感觉自己的心像惊了的马,跳得动荡。慌乱间,她碰翻了一盘开心果,白色的果实撒落下来,骨碌碌滚了一地。桃叶慌忙弯腰去拾,抬眼却看见那男人的皮鞋,闪着凛然的光。桃叶越发慌了。正手忙脚乱,她感到一片阴影覆盖下来,心里一惊。男人立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令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威压。正无措间,门开了。女客回来了。男客重又踱到窗子旁边,认真地看那幅画。女人呢,则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端起茶杯,看桃叶收拾。一时无话。收拾完,桃叶躬身退出来,把门带上。花好月圆的牌子轻轻摇晃了一下,就平静下来。桃叶立在影子里,想着方才的事。几位客人从走廊的另一端走出来,打着长长的哈欠,准备离去了。还有一位,从深处的茶室里踱出来,擎着手机,絮絮地说着,忽而,纵声笑起来,看看周围,赶忙又握住嘴巴,冲着手机窃窃地讲着,一脸的莫测。一位女客在走廊上慢慢走着,忽然,高跟鞋就趔趄了一下,她一惊,赶忙把心神定一定,更添了几分小心走路。桃叶看着这一切,仿佛看着一场乱梦的碎片,一时收拾不起。她感觉手里的电热壶越来越重,像铅一样,令她整个人都坠下去,坠下去。握着壶把的那只手,却早已经僵硬了。
   窗外,夜色迷离。偶尔,有一辆汽车疾驶而过,在灯光的河流里,溅起闪亮的浪花。小白正在低头发短信,发着发着,忽然就吃吃笑了,掩着口,一脸的是非恩怨。世间,或许真有这样的女人,她们感情丰沛。对异性,永远怀着缥缈的幻想,永远心神激荡。这一向,小白同一个男孩子过从甚密。这个男孩子,桃叶是见过的。看样子,顶多刚满二十,穿着牛仔,脸上是稚气未脱的神情。同小白站在一起,简直是悬殊得无理。当着人,男孩子叫小白作白姐。小白携着男孩子的手,很欢喜地介绍道,这是我弟弟。说着,朝着那弟弟飞去一个媚眼,弟弟就红了脸。小白格格笑起来。桃叶从旁看着这一切,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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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语言是细腻的很优美,用词得当,有一种朦胧的意绪之美,让人随着你的叙述流动起来,且有一种淡淡的忧伤,隐隐在不动声色之中,这是一种女性特有的敏感,在细心的体会中,纤毫的美感中,表达着作者对生活那种诗一般意向的美的捕获,也是伤感的,凄美的,作者只是在语言中并不想向读者表达什么,又什么都在的的娓娓叙述中了。语言相当精致。“花好月圆”,一个俗不可耐的词,作者却化腐朽为神奇,不止是包厢的名称,而且,是一对情人的特殊含义。小说结局出人意外,但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却说不清道不明。是现实主义手法,但是又有现代主义的色彩:生活呈现某种怪异和吊诡的意味。好的文学作品它的触角应该能撩动读者的潜意识。这篇小说又体现了作者的第三者立场。写得凄美,看这样的小说和普通小说相比。就是看文艺片和商业片的区别,很美的哦。尤其是语言细腻,富有诗性,学习了。欣赏推荐!【编辑:龙啸】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10108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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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寒雪        2011-01-23 05:34:21
  堂皇的城市、茶馆,在初出农村的桃叶面前,诱人而陌生,向往而又惶忽,比起磨练既久的小白,她是后来者,一切都是生却却的,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撩动着读者凄楚的心。人在这个世上做一趟过客,就如画在墙上的那个大石榴,咧开嘴巴,露出里面鲜红的秘密,随着岁月流逝,一点一点慢慢干枯。极美的语言。
吃官饭,放死骆驼,闲不住时,说说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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