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连长是湖北秭归人，名字叫张兴顺，个不高，很精干，白净的脸，好像有一些小胡须，1968年入伍。副连长主管后勤工作，也就是连队的吃喝拉撒睡。这是个极为负责的人，对于连队的后勤工作，抓的非常精细，外表严厉，内心却充满了对连队对战士的爱。
　　 当兵的内蒙古乌兰察布盟，是著名的风口，一年刮两次风，从春刮到冬，环境非常恶劣。由此可知，生活条件也非常艰苦。我当兵的时候，连队的蔬菜供应，主要靠团里的汽车从张家口运，一个星期去一次。拉到部队，再分到各连队。你想，经过一天的颠簸，那蔬菜要是还新鲜才怪了。部队供应主要靠后勤，但后勤分成堆，打电话告诉你，爱要不要，反正从下月粮秣供应里扣除。有点不讲理，是吧？就这，过这个村还没那个店。司务长复员了，我是给养员，当然要我去拉回。接到电话，我就赶着毛驴车去后勤拉。
　　 拉回来后，炊事班长很不高兴，挑拣着，扔掉很多叶子。正好副连长来了，嘴里嘟囔着：哎哎，你这是择菜还是扔菜？炊事班长说：副连长，你看这菜能要么？叶子黄了不说，还蔫了，能吃吗？副连长说：怎么不能吃？大老远拉回来的菜容易吗？都是钱呀。仔细点儿，不能吃的扔掉，不能把还能吃的也扔掉哇。说着蹲下，将扔掉的菜叶子，择掉黄叶，将菜梗放到水盆。
　　 冬储大白菜，放在菜窖，一不小心，不是伤热，就是冻坏。伤热，会脱落菜帮子，菜帮上的叶子烂了。我们图省事，都把脱落的菜帮扔掉。副连长看到，脸色很难看，弯腰捡起菜帮子，说：败家子。这么好的菜帮子，就扔掉，败到家了。我们大气不敢吭，连忙跟着拣。把烂掉的部分扔掉白生生的菜帮子，一样鲜嫩。
　　 那年，我们连队烧石灰，战士们很累，很苦。为解决连队吃菜问题，副连长带着我们后勤人员，来到一片沙滩，沙砾满地，杂草丛生，好在临近一眼水井。他带头，与我们一起，平整土地，铲除杂草，将石块拣出扔掉，用几天时间，整理出三四亩菜地。没有菜籽，就让我写信给家里，父亲邮寄几斤来，主要是小白菜，茴香，韭菜，豆角等。到了五六月，就种上。每天，他都会到菜地转一转，帮着推水车。可能是水土不服，小白菜长势并不好，很稀疏，叶子发黄，而且当地虫子好像没有见这新鲜玩意儿，纷纷尝鲜儿，叶子上虫眼连虫眼，逮也逮不过来。就这，副连长也不让扔掉，择去坏叶子，一样炒着吃。这会人们一定羡慕，我们那个时候就吃上绿色环保的蔬菜了。
　　 后来，我们种菜的经验丰富了，连队的蔬菜自给有余。副连长还给每个班分配任务，开荒种菜，每年交连队几百斤，完不成任务批评。连队蔬菜丰收了，就送给附近牧民，牧民缺的是蔬菜，非常高兴，就回送肥羊。
　　 那时部队伙食费，每人每天四角九分，加上三分的地区补助，是五角二分。都是大小伙子，没有油水可不行。俗话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副连长这个巧媳妇，不但没有难为，还让连队变成了富得流油的富户。副连长盯上烧石灰用的劈柴。那叫劈柴么？很多圆木。劈柴烧火太可惜了。就与连长指导员商量，是不是把好木头挑出来，好派上用场。连长指导员同意。弄了一车木料，拉到牧区，换了二十多只绵羊。凭着二十多只绵羊，后来繁殖发展成一百多只。每年年节，把不能过冬的杀掉十几只，改善生活；剪掉的羊毛还能卖上千元补贴连队伙食；甚至，羊粪也成了宝贝，内地有收购的，拉到火车站，卖掉也能赚几百元。副连长让各班打羊草，晒干，冬储起来，待下大雪喂羊。
　　 换绵羊的事情被上级知道了，成为一个有名的事件。做检查，查责任是免不了的。副连长对连长指导员说：主意是我出的，责任我来担，没有你们俩的事。后来，上级来人调查，副连长一力承担，说党支部没有研究过，都是我自己搞的。经过调查，所谓“木头换羊事件”，都是为了改善生活，没有装进个人腰包，但还是给了一个警告处分。这成了副连长转业的一个起因。
　　 大概是1974年十一月份，我出差，看到卖日历的，每本两角四分，就顺便买了一本，还开了一张发票。回来找副连长签字报销。副连长拿着日历，在手上颠了颠，说，钱要用在正地方，还有一个多月，你说买这玩意干什么。我说，不能报销，就别报了。副连长说：不是不能报销。钱这个东西，要有秩序的用，不是想啥时候花就啥时候花。你想想，现在的钱集中可以买现在要用得上的东西，日历，等到年底再买也不迟。而且买一本有什么用，要买也要十几本，每排，每班都要买。给你说这意思，就是钱不能乱花。签字给报了，从那时我懂了一个道理：有钱不会花，也是错。东西买回，闲着，占住钱，就是不会过日子。记得挨批评最厉害的一次，是剪羊毛的剪子，几块钱一把，连队买了四五把。不用的时候，放在连队用帐篷做的仓库里。因为下雨帐篷漏水，剪刀生锈了。副连长很生气，把我狠狠训了一次：你是给养员也是保管员，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不好好保管，是失职，是犯罪。我好几天抬不头来。赶快把剪子擦拭明亮，才算过关。
　　 我们所在的地方，牛羊骆驼很多，羊毛驼毛很便宜。副连长买了十几斤驼毛，可能才每斤三四元。他把棉被棉褥的棉花掏出来，把清洗好的驼毛絮进去。他说，这玩意我们那儿买不到，用不了几年，价格肯定会涨。回去就掏出来，织驼毛衣裤。又轻又暖和。我很佩服副连长，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可是，副连长自己不想在部队干了，就打报告复原。那会，还没有转业一说，干部也是复原，不安排工作，给几千元走人。副连长当兵前，是当地邮局职工，不愁工作，回去干老本行。后来，实行干部转业后，落实政策，副连长又按干部身份重新安排。
　　 说这话，已经三十五年了。副连长，你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