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梦境
　　
　　
　　
　　 一、“十年不干预政治”
　　 1912年9月9日，孙中山正式接受了袁世凯政府给他的全国铁路督办的任命，立志要在十年内修建十万公里铁路，使中国全境四通八达，成为全球第一强国。
　　 他立即全力以赴，认真投入了筹建铁路的工作，积极钻研铁路工程资料，规划铁道建设，继续进行建筑铁路方面的宣传工作，并着手筹建组织机构，日夜筹思，不肯稍懈。同年秋季，先后考察了华北、华中的北宁、津浦和胶济等铁路线；十月初回到上海，10月14日正式成立中国铁路总公司，又设立了铁路督办办事处，进行统筹安排。同时，完成了全国各地干线分布的设计，并着手筹措经费。按照孙中山的设想，筹措资金可采取三种方式：一是与外国订立合同贷款，自行修筑；二是订立招股章程，建立中外合办公司，招股修筑；三是批给外国人修筑，期满或一定期限后，由我方采取有偿或无偿方式赎回，收归国有。同时，提出借款要以维护国家主权为前提，规定了三条原则：“一、不失主权；二、不用抵押；三、利息甚轻”。他曾就借款和招股工作做过一些努力，但未见成效。孙中山认为，由于我国自身的资金、人才、技术都很不足，不能不利用外资、外国人才和外国方法，即引进先进技术。所以，以第三种方式最为适宜。可是，他的这种主张得不到舆论的支持，甚至遭到责难。期间，孙中山于七月初在上海和英国宝林公司签订了广州至重庆铁路借款合同外，筹办铁路的事业迄无进展。这年秋冬之交，他又出发到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等省，继续宣传他的筑路主张，雷声从大到小，渐渐转为一般宣传了。
　　 由于经费难筹，铁路设计都成了不可充饥之画饼，他不由得一阵阵失落，痛感报国无门。
　　 他“十年不干预政治”，政治却来干预他了。
　　 一次，他去九江宣传办铁路的重大意义，问明警察厅长周北麟，知道外商挂的广告牌并未交纳租金。周厅长奉孙中山命令，照会各国领事，督促各国外商补办了悬牌租金手续。
　　 10月，孙中山到安庆。警察厅长祁耿环下令扣留了英国商船所载的大量鸦片。英国领事反而向安徽都督柏文蔚提出“严重抗议”，长江上的英舰脱下炮衣，准备炮击安庆。孙中山支持柏文蔚，号召一万多群众齐集岸上，焚毁鸦片。英舰升火准备开炮，百姓开始惊慌，孙中山神色自若，继续滔滔不绝地演讲。英国侵略者最终未敢开炮，无可奈何地离开安庆，向长江下游驶去。
　　 1913年2月，孙中山去日本考察实业。
　　
　　 二、美丽的幻想
　　 辛亥革命以后，同盟会的实际负责人是宋教仁。孙中山、黄兴认为，有《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限制，袁世凯就不敢背叛民国。天真上加天真。宋教仁比他们还多一个天真，还想以议会道路和政党政治来限制袁世凯的独裁统治。
　　 武昌起义后，宋教仁协助湖北军政府办理外交，并起草《鄂州临时约法》。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任法制院院长。
　　 1912年8月25日，宋教仁征得孙、黄同意，以同盟会为基础和中心，联合了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以及一个立宪派小党共4个小党小派，组成了国民党。孙中山被推为理事长，黄兴、宋教仁为理事。由于孙中山全力筹办铁路事宜，无暇顾及党务，遂由宋教仁代理理事长。宋立即发表了《国民党政见宣言》。国民党为国内第一大党。
　　 1912年8月10日，袁世凯公布《中华民国国会组织法》，表面上遵守临时约法，实质上是想通过操纵钦办共和党来操纵国会。谁知国民党却在1912年12月至1913年2月的大选中以压倒优势大获全胜：众议院569个席位，国民党独占269席；在参议院274席中，参议院也揽得123席。此后，他以国民党领袖的身份游长江各省，极力宣扬责任内阁制，准备此行结束便回京组阁。
　　 3月中旬，他乘火车从杭州赴上海，住在列车中部车厢的一个小包间里。正当而立之年的宋教仁，身着深灰色西装，脸庞略方，颧骨稍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着锐利与聪慧之光，上唇边两撇粗浓的八字胡须说明了他少年志成，整个神态透露出倔强、刚毅与自信。他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正在沉思，脑际里浮现出良师孙中山坚毅、诚挚的面容，一种崇敬、爱戴之情油然而生。虽然1911年12月25日孙中山从海外回到上海时，曾一度不同意他提议的内阁制；为了此事，在宝昌路孙先生屋里，他们之间还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论，孙中山当时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没有接受他的主张。但是，后来孙中山从善如流，不仅极力荐举和重用他，而且还采纳了他的许多主张。如今，尽管孙中山热心于实业，致力于全国铁路建设，但仍不忘政治，据前几日的报载，他在日本神户国民党交通部的欢迎会上，还反复强调政党的重要作用，并宣传中国应实行内阁制组织形式的主张。每当想起孙中山的这次讲演，宋总是激动不已：自己的政治主张，得到本党领袖坚定的支持，像是给他心中本就满张的帆，又鼓进了一股强劲的风。
　　 车窗外，柳枝上已发鹅黄色的米芽，赶早的樱桃花带来了暖色。
　　 江南虽已初春，北方却依旧在严冬，天阴沉沉的，地灰蒙蒙的，凛烈的北风怒吼着，卷着尘沙四处乱窜，肆虐地摇曳光秃秃的树枝。中南海的水面上还飘浮着片片薄冰；宫殿楼宇的窗口上，缓慢地滴着冻结了一冬的雪水。
　　 这天天黑时分，一辆黑色小气车飞驰到赵秉钧的门前嘎然停住。一个身穿貂裘大衣、头戴海獭皮礼帽的人，从车门里闪了出来，一跛一跛地溜进了赵寓。
　　 赵寓后院的一间小厅里，壁炉火旺，灯光通明，不时传出一阵阵男人得意且淫荡的笑声和女人们矫揉造作的怪叫声。来人闻声，收住脚步，身子斜立在后院门前的石阶上。显然，这个跛子是很熟悉这家主人的脾味的；只要没有紧急公事，北京政府内阁总理赵秉钧总习惯在每天晚饭后和妻妾们玩一阵牌，下几盘赌注。妻妾中谁个连和三局，这天晚上便可得到赵的宠爱。
　　 穿着长袍马褂的赵秉钧，一听内侍来报“大爷”到，“哗”的一声，挥手推倒面前的麻将牌，起身离座，急步跨出小厅，迎立门前。袁世凯的部下尊称袁的儿子袁克定为“大爷”。赵见果然是“大爷”来了。“大爷”亲自出马，必有要事！
　　 “‘大爷’驾到，未曾远迎，……”赵的马屁未拍完，只见“大爷”一扬手，又向他瞟一眼，他便知事非寻常，后边的话慌忙咽下赶，紧把客人领上二楼的一间密室。
　　 “赵叔”，赵刚闩上门，还没坐定，跛子“大爷”便抢先开了口，“外面风声很紧，谅必你也有所闻了吧。国会选举揭晓后，大势不好呀！‘梁山匪魁’宋教仁趁国民党人在参、众两院选举中获胜之势，借口回湖南故里省亲，在湘、鄂、皖、苏诸省，大放厥词，大肆鼓吹政党责任内阁制。这小子野心倒不小。我爹早就看出他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赵心里明白，宋不识抬举之事，所指为何。那是在孙中山让位给袁世凯时，宋教仁乃是奉命北上迎接袁世凯南下就职的专使之一。湘人杨度对袁说，宋教仁是留日学法治的，此人政见敏锐，文笔锋利，言谈林薮，辞论丰博，政治活动能力甚强，不可小视，应予重用。袁对宋特别笼络，立即任命他为农林总长。
　　 宋抵京不久，袁世凯让跛儿克定给他送去一本银行支票簿，说明在十万元之内的数目，尽可随便支用。有一天，袁得知宋不仅没用他的一文钱，还组建国民党，有意推孙中山为该党之领袖。这件事，直气得袁世凯连骂几句“婊掌仔”。之后，又差人把宋教仁请到密室里，满脸堆笑地又让坐又沏茶，百般殷勤。这不过是故伎重演。
　　 宋教仁出任唐绍仪内阁农林总长时，有一天，宋去见袁，袁见他穿着破旧的西装，关切地问：
　　 ——遯初，这套服装你穿几年了？
　　 ——（不在意地）留日时买的。
　　 ——（感慨地拿出一本存折）这是一点小意思，你拿它添置几件衣服吧。
　　 ——（婉拒）贫者士之常，今骤贵，不能忘其本，衣服虽有些褴褛，但还可遮体避寒，何必华丽？
　　 ——（不胜“敬佩”地）我一生接触过许多人，像你这样有志节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遯初兄到京多日，敝人因公务缠身，未能到旅馆看望，实为失礼。今日特请兄到舍下叙谈叙谈，加深情谊，嗯，哈哈……”袁氏打哈哈有术，“遯初兄风华正茂，才华出众，乃国之栋梁啊！”宋正想说几句谦虚话，未及出口，又被袁抢先，“你在东京时所撰有关‘间岛问题’一书，对间岛原系中国版舆的历史，叙述详明，证据确凿，实为难得之佳作。哈哈……嗯，让克定给你送去的支票簿可收到？”
　　 “收到收到，谢谢袁总统关照。”宋欠欠身答了一句。
　　 “那钱尽可用，不必客气。敝人从戎务政多年，深知人才难得啊！”袁皮笑肉不笑地。“遯初兄，你不想在北京购置一所公寓吗？我看，遯初兄在京活动繁，交往多，还是自购一寓所方便些吧！”
　　 “不不”，宋答道，“目下无这个必要，也无此打算。”
　　 “嗯，那好，到需要的时候就说，我一定相助。哈哈……”袁正笑着，从侧门里走出一个浓装艳裹、娇小玲珑的妙龄少女，笑盈盈地端着一盘糕点糖果，一双水汪汪闪亮亮的眼睛一直望着宋教仁，并径直朝他走来：
　　 “宋先生，请。”那女子把盘子轻轻地放在宋身边的茶几上，娇滴滴地说了一句，又深深鞠了一躬，就退了回去，走到侧门边时，又慢慢回过头来，亮晶晶的眸子又朝宋教仁投去迷人的光来，娇甜地笑了笑，才飘失在侧门里。
　　 宋有礼貌地答以一笑，心里暗想：此女子是何许人？进屋来未经介绍，她又怎知我姓宋？……
　　 袁低声说：“此女乃是我的义女，自幼好学，我就让她到京城来念书，哈哈……遯初兄，此次进京，为何不带嫂夫人呢？”
　　 “内人乃是普通村妇，一直在乡里操持家务。”
　　 “哦……”袁故作惊讶，随之又作惋惜，“哎呀，愚弟对遯初兄真是关心不周啊，我还以为遯初兄之夫人定是通文善辞的名门闺秀，唉……这……这你只身在外，奔于党务国事，里里外处无人照料，真有诸多不便啊！……”停顿一下，见宋正欲答话，他又轻轻一扬手，起身离座，一面说话，一面向宋走来，“遯初兄，如不嫌弃，袁某我愿为兄作媒，将义女许配……”
　　 “不忙，不！”宋教仁此刻方知袁让那女子出现的用意，心里一急，赶忙打断他的话，“敝内人虽是村女，且一丁不识，但为人厚道，心地和善，可谓贤妻良母，我在外不可再娶，谢谢袁总统之关切。”
　　 袁碰了一鼻子灰，当宋教仁离去后，他便在密室里连声骂道：“婊掌仔！不识抬举的东西！”
　　 后来，宋要回湖南等省为竞选众议员游说，临行前，亲到总统府面觐袁氏，并将那本支票簿和后送的50万元支票簿一并完璧归赵。宋一走，袁又连连骂骂：“婊掌的！不识抬举的东西！”
　　 袁克定见赵秉钧直愣愣地站着，急忙说：“赵叔，你想到吗，若让这不识抬举的东西出山组阁，到那时，‘梁山宋江’登上国务总理的宝座，你就得卷铺盖，我爹即使在位，也只能是个徒有虚名的大总统，我们的天下就算完了。”
　　 “唉，这个‘梁山宋江’，年纪不大，手腕倒是挺厉害的，真他妈婊掌的！”赵秉钧为表示忠于主子，连骂人的话也袁世凯化了。
　　 “我爹说了，总统，总统，就要统管天下。手上无权，听人使唤，由人摆布，聋子的耳朵——配作，他是绝对不干的。”说到此，袁克定拧开一颗大衣钮扣，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支乌黑锃亮的小手枪，又掏出一个小蜡纸包，轻轻地放在漆木桌上，沉着脸，“我爹口谕，务必在4月初国会开会之前把‘梁山匪魁宋江’除掉，这支手枪和五发带有剧毒弹头的子弹，由你交给一个绝对可靠又有胆量的人去执行，不得有误。事成之后嘛，我爹应诺了，从向五国银行团的借款中支取10万镑，予以重赏。”
　　 赵听罢袁的口谕，犹如挨了当头一棒，昏昏沉沉，又似进了冰窖，浑身打抖。他那双紧盯凶器的眼珠子也僵直了……
　　 “赵叔，你看这桩事……嘿嘿嘿嘿……”袁克定几声奸猾的冷笑，如一盆冷水泼醒了赵秉钧。“差点坏事！”赵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方才自己瞬间的失态已被“大爷”注意，若再犹豫一下，立遭杀身之祸。此时，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恐，赶忙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两手垂立，一脸虔诚，不卑不亢地说：“总统口谕，智庵俯首听命，绝对服从，只恐合适的人一时难以选到。……不过，我将尽力物色，尽快去干！”
　　 “好！赵叔，我爹一向把你当亲兄弟看待，这一回，就看你的了。我爹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梁山宋江’回到北京之前……”袁克定故意打住，只是用一对凶恶的眼睛瞟了一下“赵叔”和桌上的手枪及子弹。
　　 赵送走了袁克定，回到密室，视线一触到手枪、子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无力地坐在太师椅上，哀叹一声,垂首沉思起来。……
　　 几天过后，3月20日，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毛毛细雨从清早一直下到晚上，还是没停没了的。春寒料峭的风，乱扬着雨丝。这时，夜色更浓了，雨丝更密了，虽然上海的十里洋场依旧是灯火通明，但总不如晴日那样热闹，行人稀疏了。在通往上海火车站的一条街道上，一辆四轮大马车在雨中不快不慢地行进，为了挡雨，车上四周的帆布帘篷全都落下，遮得严严实实的。车上坐着4个人，宋教仁和前来送行的黄兴、陈其美、廖仲恺。他们在车里情致开朗，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