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二狗子
　　 生产队长梅三刁每天几乎都是村上第一个起来的，一队之长，村上的大事小事，他都得要管的，大到病老嫁娶，小到狗咬鸡啄的事，他都要管的。什么南道边的张家的女儿要出阁了，北路旁的李家的二儿子要娶婆娘了，东头上赵三的猪打圈了，西首里的胡四的狗代窝了，他都要过问。村子上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只要经过他那么一问，什么问题，都会被化得一干二净，么事也没有的。前几天，孙五邪子刚刚娶了媳妇，就和他老娘闹着要分家，把孙五的娘气得半死，一个跑到生产队的牛场屋去住了。而他的媳妇却嚷嚷着要回娘家不来了，让孙五和他老娘过一辈子，这下子闹得全村不得安宁。梅队长听说后，立马到了孙五家，侄媳妇长，侄媳妇短的叫了好半天，才把孙五家的门叫开，孙五的媳妇一开始还是一付高高在上的样子，好不理会他这个一队之长的面子。梅队长往院子里面一蹲，自己掏出了那有七寸来长的旱烟袋，装上自己家做的大柳老烟丝，吧哒起来了，吐了两口，便开了话。
　　 “侄媳妇，听说你和五侄子商量好了，要和你婆婆分家，小两口单独过日子的，是吗？”
　　 “现在是新社会新国家的，都是各人挣钱各人花的。我和五子都成家了，为什么还要搅和在一起，干什么都不方便的哪？”孙五媳妇待理不理地咕嘟道。
　　 “对，对，对啊，你说的都是很有道理的，那个老婆婆也太不懂道理了，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是那个老思想，老脑筋的，那么不开窍啊，一点都理解年青人的思想，没有眼光。”梅队长听了孙五媳妇那么说，啪、啪把烟磕了出来，很生气地说了起来。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侄媳妇，你说吧，你要和婆婆分家，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这分家的事，我管定了，一定要让你痛痛快快地把这个家分了，让那个老脑筋，服服帖帖地听我的话，把家分了。”
　　 那孙五媳妇一听梅队长的话，不由得眼睛一亮，她知道，这个梅队长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这村子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说话算话，他说的话，如同圣旨一般，没有人是不听的，现在，他来管俺分家的事，还要俺提出分家的意见，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这回，俺是分定家了。
　　 “三表叔，您先别生气，让俺给您倒碗水来，我再给说说俺的想法的。”孙五媳妇忙的开始讨好梅队长。
　　 “不用，不用了，侄媳妇，你快说一说，你的分家的条件，有什么要求，我去找那个老脑筋，好让她照着办的。”
　　 “不忙，不忙的，三表叔，您先喝碗白糖茶的。”孙五媳妇，一边说着，一边从屋子里面，端出了一碗糖茶来。
　　 “其实，俺也没有什么条件的，只要她不再来和俺挤这房子，不问孙五要这要那的，不向俺要钱花就行，等到年底的时候，她争的工分要是不够的话，俺还能给她帮一点的，她，毕竟还是俺婆婆吗。”
　　 “噢，真的，这条件不高的。”梅队长一边说着，一边在院子里转了起来，看了看房子，自言自语地说着，“这老嬷嬷，为盖这记还借过不少的钱哪？”
　　 孙五媳妇听梅队长这么说，也不吱一声的。
　　 梅队长转而孙五媳妇到，“她不在你这住，住哪的啊？你和五子再给她盖一间屋的吗？这也没有地方啊？”
　　 “表叔，你看，她不已经住到了生产队的牛场屋了吗？再说了，咱队上那屋不是空着吗？就让她先住上，等过了年，俺有钱的时候，我俺帮她再找个地方盖一间屋的，不行吗？”
　　 “噢，是的，这样也行啊，反正那牛场屋空着也是空着啊。”
　　 孙五媳妇的脸上露出了更大的笑脸来。
　　 “要是，以后，你们生了孩子的，那怎么办啊，谁给你们代孩子的哪？”
　　 “嗨，一两个孩子，俺自己就能代了的啊。”
　　 “孩子长大还得要上学的，不容易啊。”
　　 “这俺知道，所以，俺想从现在起，好好地干活，挣工分，攒点钱，将来给孩子上学的。”
　　 “还得要给盖房子，娶媳妇的哪，那得不少钱啊。”
　　 “是的，现在，小孩上学一年都要二块钱的，还要吃啊，穿啊，还别的什么的，杂七乱八的，说什么一年也得要一二十块钱的啊。”
　　 “是啊，这一年就二十块，十年还不得二百块吗？这还是小孩的哪，再大一点，到了二十年，那就怕要到五百块的哪。”
　　 “是啊，是啊。”孙五媳妇忙着跟着说到。
　　 “这盖房子，要四五百块钱的，加上娶媳妇，这一个儿子，等到那个时候，少说也得千把钱的哪。”
　　 “千把块钱，能够就还好了的。”孙五媳妇笑嘻嘻讨好着梅队长。
　　 “侄媳妇，现在是新国家新社会，子女都要给父母奍老费的。刚才，你也和我一起算了一下，把一个儿子抚养大要花多少钱的了。五子这个小子，她娘把他养大也费了不少的心，虽然五子没有上十年的学，但也上了五六年的学的啊，还给你们盖好了房子，你也进门了。既然你打算分家，我就给你们作个主，你的条件，我一定会让她同意的，不过，这奍老费，我也知道你们困难的，就少给一些的，我给打个折扣的，你们就不要给多，按照刚才算的，一千块，咱就打个八成，就八百块钱，你们先拿五百给那个老嬷嬷，你和五子先准备着，明天，我过来给你们分家。”梅队长说完，扭头就走。
　　 孙五媳妇一听，懵了，这才知道，梅队长刚才说话的真正用意，她知道这个队长向来说话是说一不二的人，村子上的人是没有敢得罪他的。她想到自己要分家，其实是自己的自私，没有想到会被这个队长给看透了，并出这么一招，都怨自己耍小聪明，反而害了自己的，便忙地上前拉住梅队长的胳膊，哭了起来，说自己现在不想分了，等以后再说的。
　　 梅三刁，一看，孙五媳妇软了下来，也知道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但为了真正地教育好这个会耍小聪明的媳妇，他便开始虎假虎威教训起来孙五媳妇来，最后说得她，要给梅队长跪下。梅三刁对她说，不要给我跪，去给你婆婆跪吧，把她接回家，以后你们要好好地过日子，要是不好好的，再吵着闹着要分家的，那还得按我说的办，给你们分家的。
　　 孙五媳妇一再给梅三刁保证，并亲自到生产队的牛场屋，把婆婆接回了家。
　　
　　 梅三刁早上起来，在村了里转了一大圈，看一看各家各户的都没有什么事，便向自家走去。正在这时，他看到后院子的远房的二哥，正抱着梅心，疯一样的向大队的药房跑去。忙地跑上前问是怎么了，梅心的父亲一边跑着一边说，这丫头，可能是得了脑炎了。
　　 “脑炎，得上公社医院才行啊，大队药房不管用的啊。”
　　 “可，太远了，现在也不能到啊，先上药房看看，再说吧。”
　　 “好，好的，你先去，我去给你看一看二狗子在家吗，他有驴车的，快。”
　　 梅三刁一边督促梅心的父亲上药房，一边向后面的张二狗家跑去。
　　
　　 张二狗，起来的时候，他娘已经做好了饭。
　　 “这个老天爷，总算是煞不过了吧，下吧，好好的下吧哟。”张二狗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看到天沉沉的，已经滴起了雨点，在屋子门前打了哈欠，伸了个懒腰，“娘，俺爹把驴给喂了吗？要是雨下不来的话，我还得要上街把那打床用的木头给拉回来的呢。”
　　 “等你起来，那驴还不得给饿死呀，你爹早就给你喂好了。就知道睡懒觉，明个儿，等你娶进了媳妇，看你还能敢再这样睡的啊？要是那样的话，到时候，你媳妇不把你们老张家的祖宗八代给刨出来，我才算不得了的哪。”张二狗的娘，看到儿子那个懒洋洋的样子，恨恨的骂到。
　　 “她敢，她要是敢骂我的话，我就不要了她，不信，到时候你就让她试试。”张二狗一边忿忿地说着，一边向家后面的茅子走去。
　　 一说起媳妇来，张二狗心里面那个美嗞嗞的，再过不到一个月，媳妇就要娶到家了。
　　 张二狗，是村子里面出了名的懒汉，小时候上学，一天到晚的在学屋子里面，但，大字倒不认得几个，就会和同学打闹，玩绕的，爬墙上屋的那些事儿，哪个也没有他有能耐的，谁家的杏少了，谁家的桃树被折了枝，谁家的黄瓜被咬掉了头，你不用去问别人，只管去找张二狗就行了。“二狗羔子，你过来，我问你，我家的那棵桃树枝是怎么断了的？你说，是谁干的？”他会笑嘻嘻的，用那黑猪爪似的小手放在头顶上，一边抓挠着，一边说，“嘿嘿……是三毛子勾桃时，不小心拉断的，不能怪我啊，要不，我替他挨两下揍，行吧？”一边说着，一边撅起他那个小屁股示意给你看，接着拉开要逃跑的架式来，总是让你弄得个哭笑不得，一肚子的气也只能不了了之。小学一年级，你能上几个？他竟然就上了三个，二年级也没有上到头。从学屋子里面跑出来，他爹硬逼着他去上学，你猜他会怎么着，他竟然跳进汪塘边上，站在水里面，对他爹说，“你要是再叫我上学，我就进去，叫你‘老蚊子’没有儿子。不信，你试试看吧。”“老蚊子”是别人给他爹起的外号，因他爹一说起话来就像是蚊子一样“嗡嗡”的。“老蚊子”到张二狗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了，自己就这姐弟俩个孩子，怎么能让像宝贝蛋一样的儿子因为上学而淹死哪？逼死了儿子，到了老祖宗那儿，自己也不好交待哪。“老蚊子”叹了口气，“哎，罢罢”，只好让无赖的宝贝儿子下了学。
　　 “老蚊子”虽然让儿子下了学，但，里面不干心的，还一心想让儿子好好地上学，将来好有个出息。为了教训这个不争气的无赖儿子，张二狗的父亲决心要好好地治一治他，让他吃些干活的苦头，知道上学的甜头来，以便使儿子再重新上学。
　　 大热天，“老蚊子”带着张二狗去地里面除草，烈日毒太阳下，那个罪儿，谁能够受得了呀，大人都很难撑了，何况一个小毛孩子哪？没有干几下子，张二狗把手中的锄一撂，直喊头痛，跑回家了。从此以后，无论是阴天还是晴天，无论是热天还是凉天，你说什么，张二狗就是不上地里去干活。当让他上学，他还是那一套，你“老蚊子”不想要儿子了？你想让他干活，他就会说，你想要个残废的儿子啊？将来谁奍你的？无论“老蚊子”是怎么样的劝说、是怎么样的乞求还是谩骂，张二狗就是两个字，“不理”。当“老蚊子”一拉起要打他的架式来，他起来就跑，让你一天找也找不到，到了晚上，你不找，他也会回家的。“老蚊子”拿他实在的是没有办法，便只好“哎，随他娘的去吧，‘树大自直’吧。”
　　 下了学的张二狗什么农活也不干，就是天天没有事，跟着村子里那个五保老头上街帮着卖熟花生，每天的中午还能够混上两个包子吃。他爹也管不了，也不管了。时间长了，张二狗也慢慢地跟着老头学着干起了小生意，天天赶街，做些投机倒把的事来，因此，家里面的农活，他是样样不行，都是他爹娘在地里面干活挣工分，他上街做小生意赚钱，拿钱上生产队买工分。村子里面的男女老幼一提起张二狗，都说他，“懒种一个，不务正业，没有出息。”比较好的就是，村子里面谁家什么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是你能够找到他的，或者他知道的，那就一定会帮忙，所以，张二狗在村子里面，也就只有这么一条好处总是让人喜欢的。
　　 做生意，活不累，有钱花，你想做成什么事，大都能做成，这是张二狗从五保老头那儿得来的“真经”的。别看张二狗学没有上过几天，但，他那个脑袋瓜子转得相当的快，帐算得比你打算盘还快还准，那生意做得，你就别提是有多么精灵了。慢慢地由原来的手拎肩挑，到独轮胶车，这不，现在，买起了胶轮平板车，还套上了毛驴，家里面原来的破旧草屋也翻了新，生活条件在村子里面是数一数二的了。不少的人上门找他娘，给二狗子说媳妇，他挑来捡去的，看了好几个，过年才好好地看中了家在公社街上的一个大闺女，模样俊俏哪。虽然人家是在街头上的女儿家，但人家是看中了张二狗那做生意的能耐来，况且二狗子从来没有干过农活，身体也没有受过什么屈的，身材、面相是那些干农活的小子们无法相比的呀。张二狗在街上做生意的时候，那女的有时还会去帮他的，一起说笑，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自然，一提起自己的媳妇来，张二狗的心里面是那样的美。
　　 “表嫂子，‘蚊子哥’。”正在吃饭的张二狗，听到当生产队长的远房三表叔在门外喊叫着向家里走来，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来。他，动也没有动一下，继续吃他娘给她做的油饼。
　　 “三兄弟的，什么事啊？你表哥不在家的，给二子喂过驴，自己挎着糞箕子出去转悠了。”正在家院子里面忙着的张二狗的娘，停下手里面的活，走出院门，冲着正在要走进院子的生产队长说。
　　 “表嫂子，二子在家的吧？快，快帮个忙，让二子把后面的他二表叔家的梅丫头给送上公社医院去，那丫头可能得了脑炎的。”
　　 “什么？谁？是谁得了脑炎的？”正在吃饭的张二狗听说小梅心得了脑炎，忙地撂下了手中的油饼，差一点把碗弄翻，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冲到院子里面，对着生产队长问到。
　　 “是梅丫头。”
　　 “在家？”
　　 “在药房那。”
　　 “娘，快把伞找给我，我去套车。”张二狗说着，就向外走，“表叔，你去给我牵驴，我去把车拉到院子外。”
　　 “二表叔，快，快上车。”张二狗赶着毛驴车到药房门前，车还没有停稳，就冲着抱着小梅心站在那儿等候的父亲说到。
　　 “坐稳了！表叔。”梅心的父亲抱着梅心刚刚坐到车上，二狗子便让他们坐好。
　　 “驾……”张二狗，赶起了驴车。
　　 “丫头，丫头……”小驴车在山路上颠箕着，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小梅心，小梅心先是还睁一下眼睛，应一声，后来就眼睛也不想睁开，嘴里面也不想说话，到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医院，什么时候化验检查，什么时候打针挂水……
　　 醒来的时候，小梅心看到自己是躺在平板车上，是在医院的走廊道上的，正在在挂着盐水。父亲站在跟前，还有二狗哥。
　　 “表叔，梅表妹，醒了。”张二狗微笑着对父亲说。
　　 “丫头……”父亲蹲下来，嘴角微微地颤动着，眼睛红红的，用手抚摸着小梅心的头。
　　 “二狗哥。”小梅心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张二狗，笑了。
　　 “哎，”张二狗也对着梅心笑了笑，转身走到平板车的前头拿起一个大荷叶包来，“好样的，小表妹。饿了吧？这是我给你买的豆腐包子，可好吃了，还不算凉的，你吃个尝尝？”
　　 “我不饿，就是有点儿头晕。”
　　 “醒了，有点头晕，是吧？要是累的话，可以坐起来歇歇。”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走了过来，弯下腰，用右手放在小梅心的额头上，摸了摸，转身对父亲说，“没事了，好了，等挂完这瓶水就可以走了。”
　　 “噢。”父亲应了一声，看见小梅心想坐起来，忙地扶着。
　　 “到家还用再挂水打针吗？”张二狗追问了一句。
　　 “不用挂水的，可以打几天小针，把在这拿的药吃完就行了。这病来的急，去的也快啊，回去后注意休息就行了。像她这样是最好的，十个当中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的，两个都难得见的呀，及时啊，再晚半个时辰的话，那就难说了，多少会留下点后遗症的。”医生看了看小梅心非常温馨地笑着说，“等会儿，你吃完包子，就能够下来走回家了。”
　　 “谢谢你，大夫。”张二狗笑着对医生说。
　　 “哈哈……不客气。”医生微笑着转身走了。
　　 一轮阳光，泛着红晕，似乎平行着地面照射在院子里面路边的法桐树的叶子上，树叶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有的水珠从一个叶子上掉到另一个叶子上时，会发出五彩缤纷的光芒来，煞是好看。地面上比较低洼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积水，显然，是下过了一场大雨的。
　　 “多么好的一场大雨啊，家里的小麦总算可以种上了。”小梅心想着，“我明天又可以去上学了。”
　　 “回家了。”护士走过来，把小梅心的针给起了下来，张二狗把小梅心扶下了地，让父亲帮着把胶皮轱辘上上，然后对小梅心说。
　　 “驾……”张二狗，赶着驴车，载着梅心和父亲，出了医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