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高跟鞋
　　
　　 老笨熊李春胜
　　
　　 美丽的丹江河畔，有一个美丽的小乡村，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安居乐业。但婆婆妈妈的事就像是这丹江河里的水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有的浪花闪烁着美丽，有的浪朵却被飞溅四散……
　　 ——题记
　　 一、
　　 这一天，天没明，村头赵贵的老婆翠花就起来了，院子扫扫，花儿浇浇，墙壁角落的灰擦擦，忙得她浑身是汗。可不是，已经阴历是六月了，天出奇的闷热，但翠花丝毫感觉不出来她已经浑身湿透，还在四下看看哪里还不满意。
　　 你别说，经她一收拾，一个充满清新之感的农家小院看上去倒蛮令人舒心的。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翠花朝他男人喊，“整早晨只知道睡，也不起来搭把手，我看今天客人来了咋办？”
　　 “夜里热得睡不着，现在睡得正香呢，就知道跟呱呱鸡似的叫。来就来呗，真是吃饱了撑的！”赵贵一面哼哼唧唧，一面闭着眼摸衣服。
　　 “你呀！”翠花埋怨，“孩子回来一趟容易吗？过年的时候就没回来过，现在回来了你不想看看她瘦了没有？快起来，饭在锅里，你吃过后，再去买两条好烟，秤个半斤好茶叶，快中午的时候，把那两只鸡杀了，拔掉毛，放到冰箱里！”
　　 “他来跟迎接外国总统似的，电视上温家宝到农村视察工作还放下总理的架子呢，他来至于那样兴师动众吗？真是的！”赵贵一边起床一边嘟嘟哝哝。庄上的人都知道，赵贵这号人是属鸭子的，嘴硬身子软，和他一起钻了二十几年被窝的翠花更知道他哪根筋粗哪根筋细，所以只管他埋怨，活路照样给他安排无误。
　　 “你再到柱子家把那两张圆桌搬过来，中午她姨她姑都来，坐不下，顺便告诉柱子和亮芬过来帮忙，让他们中午就在咱家陪客！我随便喝两碗就到公路边去接兰月，顺便买两个瓜捎回来！”
　　 “知道了！别嘴一张和剥蒜瓣似的！”
　　 “谁让你答应了？都说六、腊月不提媒，你却跟犟驴似的，说什么新社会还在乎什么？这么大热的天，约张家亲戚、李家邻居到咱家，不知道人家烦不烦啊！”
　　 “孩子大了，由不得咱了，俗话说，妮儿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赵贵嫌他老婆说话啰嗦，可是他发挥起来比他老婆更啰嗦，“唉，我见人家杀鸡、杀猪都离得远远的，今天却非让我干这个活儿？你不知道我和我哥都是属西红柿的，心肠最软，吃过饭我喊柱子去，他胆大！”
　　 “柱子有病，咱得体谅他一下，干活的时候让他悠着点，好坏他可是你们赵家的一脉香火啊！”
　　 “知道啊！”
　　 “你没看亮芬也有感觉了，咱多干点，别累着孩子们！”
　　 “妮子的事不是他们的事儿？那是他们的妹子啊！”
　　 “说清楚，是堂兄妹！”
　　 “堂兄妹怎么了？你要是肚子争气，咱也用不着啥事都麻烦人家！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赵贵总结道。
　　 二、
　　 原来，他们这两口子一共有三个闺女，大闺女考上大学，自然留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里。二闺女一直留在他们身边，赵贵两口子挑三拣四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入赘赵家，因为二丫在他们面前文文静静，惟命是从。有一天二丫骑上车子到镇上去卖花椒，没想到一去不复返了。两口子大惊，第二天才知道这丫丫跟她初中一位男同学带上路费，一起到南方打工去了。好多天以后才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他们已经结婚了。两口子气啊，发誓一辈子不让他们进门。后来赵贵夫妇有了小外孙，才在三丫的周旋下，把闺女、女婿糊里糊涂接回家来。
　　 三丫初中毕业后，自作主张出门打工，留下赵贵夫妇在家里整天诵经拜菩萨，保佑着三丫头别走老二的老路。
　　 三丫大号叫兰月，今年二十出头，正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别看翠花平时粗里粗气，这时候她比谁都清醒，隔三差五地给兰月打电话，除了唠一些没滋没味的的话题外，就是明里暗里提醒她遇事别犯傻，该给家里打个招呼要打个招呼，兰月常笑着说，忒大个人，能有什么事，当然她清楚她的家里是哪根神经在作怪，她妈身上又是哪根神经扭了弯。
　　 兰月最近处了个男朋友，是外省的，两个人在一起打工时相识、相爱，兰月不像大姐、二姐一样，遇事瞒着爸爸妈妈，她打电话告诉妈妈对方咋好咋好，最近她又对妈妈说，她要领回来让他们看看。
　　 翠花一听，大惊之后又很高兴，这号事必须和赵贵商量，即便以前她和男人谁对谁非有争执，现在已经没法计较了，关键的时候，还得男人拿主意。
　　 赵贵一听，腾地从床上翻起身来，扔掉烟头，“答应，答应！”
　　 “可是，六、腊月不提媒，你看着孩子！”
　　 “现在新社会了，还计较什么？她没说什么时候，咱们好准备准备？”
　　 “那我和他们说吧，放到后天，六月初六怎么样？”
　　 “中，中！你赶紧和孩儿她姨、她舅、她姑约约，让他们那一天来凑个人场！”
　　 掌柜放个屁，伙计跑断气，两天来，翠花把屋里屋外认认真真整理了一遍，然后给娘家、姑家、姨家、舅家等亲戚打了电话，让人家到时候来陪客，又向左邻右舍打招呼，到时候来家帮忙。
　　 今天早晨起床后，翠花又风风火火忙乎了半天，当赵贵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吃罢饭了，她要早早地去接闺女和女婿哩。
　　 三、
　　 赵贵正准备去喊柱子和亮芬，没想到小两口一前一后自动上门了。
　　 “二爹，听说兰月今天领男朋友回来，我和柱子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亮芬说。
　　 “正要去喊你们哩！你二妈交代，今天中午不让你们做饭，就在这里陪客！”赵贵给柱子掏了烟，柱子接住，夹到耳朵上面。
　　 “你就是撵我们走，我们也不会走！我们要看看妹夫到底长得帅不帅，看是大头翁还是蚂蚱王！”亮芬笑着说。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赵贵笑着骂道，“看你像当嫂子的样儿？”
　　 “二爹，我能帮上什么忙？”柱子终于开口了。
　　 “你歇一会儿！两只鸡交给你了，你一会儿把它们杀了，弄干净放到冰箱里，咱中午吃！”
　　 “哎！”柱子说，“二爹，刀哩？我先来磨磨！”
　　 “在厨房的案子上，你看这孩子，闲不住，二爹就喜欢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你们先忙，我去叫你爹、你娘过来，还有你奶奶！”
　　 “好！”柱子应着。
　　 柱子，是赵贵的侄子。柱子的爹是老大，叫赵富，和赵贵是亲亲的俩兄弟。柱子还有个奶奶，在和赵富住着。赵富跟前也有三个孩子，两个大的是妮儿，都出嫁了，也都当了妈妈了。柱子是独子，在大家看来，他是赵家承续香火的唯一血脉，所以无论是赵家哪一级长辈，还是赵家的亲戚，都把他当做宝贝看待。
　　 当然，在人们的眼里，柱子啥都好。憨厚、老实，人高马大，浓眉大眼，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这么多优越条件，方圆上下提亲说媒的自然踢破门槛，赵家的决策层一个一个物色，最终选定了亮芬，因为他们认为亮芬文静、大方、贤惠、漂亮，更重要的是亮芬的娘家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亲戚家近，靠谱。
　　 今年年关的时候，柱子从外地打工回家，经媒人一提，两家一照门户，一拍即合，一对年轻人就在正月的不到二十天内就闪电般的结合到了一起。
　　 在任何人看来，这肯定是好事，但没想到，今年春上，柱子开始迷迷糊糊，有时候他说的很难让人猜出他说的是啥，大仙说是犯斜了，就在赵家老宅子上做法，阴阳仙儿说老宅子和亮芬犯冲，医生说是神经错乱，换换环境调节调节，于是他们又把小两口的住房、洞房挪到了新盖的房子里。不知道是药物有效还是大仙手段高明，亦或是阴阳先生有妙招，到了麦口的时候，柱子的神志渐渐恢复正常，人前走过，依然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今天听说是他堂妹兰月要领一个妹夫回来，他显得很激动，所以，亮芬一喊，他没打折扣，就过来帮忙了。
　　 四、
　　 翠花托邻居捎回了西瓜，并给赵贵带口信说，“把西瓜洗净、切开，放到冰箱的保鲜里冻着，另外，把罐装啤酒也放到冰箱的保鲜里。”
　　 赵贵一面做着这一切，一面招呼陆陆续续来的邻居和客人，农家小院里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欢歌笑语声。
　　 赵福的两个闺女、女婿也一前一后到了，还带着重重的礼品。柱子见他们过来，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柱子吐掉烟头，看了看刀刃，认为差不多了，就从围墙拐角处解掉了两个拴着的大红公鸡，然后到门前的捶石上，抓过一只，鸡子惨叫着，挣扎着，扑扑楞楞。柱子把刀放到捶石上，然后一只手抓住鸡脖子，另一只手攥紧鸡翅膀，踩到脚下，弯过鸡脖子，拿起刀，只一下，公鸡一阵痉挛，然后他把鸡子扔到了柴垛边。
　　 接着第二只公鸡和去和第一只公鸡做伴去了。
　　 只有脖颈上皮皮相连的两个公鸡在柴垛边扑棱着，挣扎了两下，不动了。亮芬端过来一盆热水，不小心蹭了捶石一下，乳白色的碎花裙子沾上了一点鸡血，她马上撩起热水，使劲搓洗，赵贵看见，笑着说，“芬子，没关系，一般人看不出来，就是沾点鸡血也是避邪的！”
　　 柱子没吭声，拎起两只鸡子，扔到了大盆中，然后钓起鸡腿在热水里反转，他又吸了一支烟后，开始拔毛，亮芬站在一边看，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不时用一根细木棍戳鸡脖子。
　　 “柱子，那是什么？白白的筋，像管子！”亮芬问。
　　 “一个是气管，一个是食管！”柱子今天兴致很高，要在平时，顶多说她一句“多嘴”。
　　 “这两只公鸡真肥啊，难怪人们说……”亮芬想逗柱子多说两句话。
　　 “说什么？”
　　 “丈母娘见女婿，急得撵母鸡，你们赵家连公鸡也撵了，真笑人！”亮芬笑了，像一朵儿花，本来她就长得漂亮，今天遇到开心事就更加妩媚了。
　　 “那当然，今天有贵人嘛！”
　　 见这边小两口嘻嘻哈哈，前来帮忙的赵富和她老婆彩云也打心眼儿里高兴。
　　 柱子的奶奶七十好几了，但还像六十几岁的样子，她见柱子和亮芬在这边杀鸡，就也凑了过来。
　　 亮芬起身，把捶石擦了擦让她坐。
　　 “亮芬！”柱子奶奶说，“你别看奶奶老了，耳不聋，眼不花，你吃好点，喝好点，快点生，奶奶等着抱重孙哩！”
　　 “奶奶！羞死了！你再说，我托我娘家人说媒把你嫁出去！”在这里儿女不和父母开玩笑，但爷孙、奶孙两辈之间经常爱出洋相，当地人说“铜不如金，爷不胁孙!”意思就是爷爷奶奶在这孙子一辈儿面前只有吃亏的份儿，没办法。隔辈之间越鼓越捣，显得越亲热，不说不笑反倒显得生分了。
　　 “好好好！奶奶不说了！你把奶奶嫁出去吧！”奶奶笑着说，“奶奶熬的粥可好喝了，到你月子的时候，奶奶可不管你了！”
　　 “奶奶！”亮芬撒姣地扑到了奶奶的怀里。
　　 五、
　　 十来点的时候，一群人说说笑笑过来了，大家都凑过来看。
　　 翠花穿戴一新，满面春风地走在前面，手里拎着闺女的旅行包，后面跟着她的三丫兰月和一个长得挺帅气的小伙子，兰月一身素雅淡妆，浑身上下透射出无限的青春活力和都市的风采。亮芬尖呼呼地笑着大叫，“唉呀，兰月呀，身边是谁呀？”
　　 “你是嫂子吧！我妈经常打电话说你嫂子是个大美人，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啊，跟电视明星差不多！”接着兰月指着翠花，故意犯傻，“你不认识，这是你二妈啊！”
　　 “我说的是这一位帅哥儿！你别转移话题！”亮芬笑着说。
　　 “他叫志生，我们一个厂子的！今天来咱家看看风景，尝尝咱丹江河的水！”
　　 院子里的人都热情地迎出了大门，纷纷过来打招呼。
　　 “志生，愣着干什么？赶紧发烟啊！”兰月说。
　　 那个叫志生的，开始时有点腼腆，听兰月这么一说，赶紧掏出烟，兰月笑着说，“这是我大爹，这是我大妈，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这是我姥爷，咦，我姥奶呢？”
　　 因为是第一次接头儿，兰月在称呼上分得特别清。大凡出阁前的女孩子都有这样的体验，说话时特别突出“我”。
　　 “你姥奶怕热，不敢张罗，她托我给你捎话儿，要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好好，赶紧回屋喝茶！”
　　 “进屋，快进屋！”众人让着，都很热情，就像这天气一样。
　　 “都到家吃西瓜啊！冻过的，快，赵贵，搬张桌子放到过道里，这儿凉快，把冰箱里的西瓜拿出来！柱子手在忙着，兰月，端盆清水让你哥先洗洗，吃块瓜再忙！”翠花吩咐。
　　 兰月四下一看，看见了奶奶，她大大方方拉起志生，走到奶奶身边，说，“志生，这是我奶奶，小时候我最爱躺到奶奶怀里听她唱曲儿呢！”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奶奶笑得像一朵花，“死妮子，还没把奶奶忘了啊！”奶奶的皱纹缝里都藏着笑。
　　 六、
　　 兰月端了一盆水来到了柴垛边。
　　 柱子一手拿刀，一手拎着鸡子，白白的脸透着红光，目光变得炯炯有神，比他当新郎那天还有精神，他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堂妹，看得兰月不好意思起来。
　　 “哥，杀鸡呀！”兰月从未把他当堂哥看，连称呼上也向来都是最亲切的一个哥字，“这是我们一个厂的朋友，叫志生！”
　　 “哎，哎！回来了！”柱子应着，但目光始终盯着兰月，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
　　 “哥，洗洗手，吃瓜！”兰月把水端到了捶石边上。
　　 突然，柱子扔掉了鸡子，猛地扑上前去，把兰月搂到了怀里，他似笑非笑，面目僵硬得像一块风吹雨打的山石，他是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浑身的劲使出来像一头犟牛，把兰月勒得喘不过气来，口里不停地说，“来，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