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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暗下来，舍友都出去忙各自的事了，古月早早把窗帘放下，把门紧闭，桌前只开一盏台灯，自己，着正装，坐下。开一盏灯，是为了精力集中，便于思考，而正装，则是更容易找到职业的感觉，古月很在乎“感觉”，也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一片一片，古月把从报上剪来的招聘广告摆在桌上，大大小小的纸片一会儿就铺满了桌面。摆放完毕，她又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其实，那些广告她早已烂记于心，现在的浏览只是为了做出最后的“抉择”。又一遍看完，古月把身子向后靠在椅子背上，把自己摆到最舒适的体位，然后，深呼吸、再呼吸，人，再次凑到桌上那些广告时，她的感觉是：自己，气沉丹田，心跳平稳，目光如水，可以对应聘中出现的任何问题，对答如流。
　　 古月曾有过一次应聘经历。那是一家民营医院，主营皮肤泌尿专科。笔试中，她发挥良好，考了第一，面试，现场的感觉也还不错，结果，她得知，在面试的“综合素质”考评中，她输给了师姐。
　　 那次的“综合素质”是从应聘者容貌、气质、身材、反应能力等方面进行考察的。“我怎么着也比师姐强啊。”事后，得知是这些内容，古月更是痛心疾首。自己167cm的身高，体态匀称、五官端正，怎么会输给师姐？！“不懂了吧。这‘综合素质’面上看考察的是身体条件，实则是在考察一个人的社交公关能力。”舍友见古月失落，嘴角一撇，道出实情。
　　 “至于师姐施展的是什么公关手段，只有她自己知道啰。”舍友意味深长的话再次响在今天，此时。所以，对于这次应聘，古月告诫自己，要更多一份谨慎小心，要把那些有可能隐藏在招聘广告文字背后的“信息”分析和剖解到位。
　　 民营医院，大多待遇开得很诱人。住房、户口、高薪，样样都是古月向往的。家在农村的她，自小受家庭环境的影响，知道是女就要向“高”处走——要嫁有钱有势的人家；要有城市户口；最不济也要嫁到城里，住那种吃喝拉撒暖一条龙服务的“架子房”。他们村的首富牛二盖小楼时，搭了好多架子，村人见了，就把那样房子摞房子的房子叫“架子房”。听说城里的“架子房”比牛二的小二楼还要高不知多少。村里的女人便越发羡慕，都说，如果家里有女，一定要嫁到城里，去住那一条龙服务的“架子房”享福。家里外出挣钱的男人回来，听到女人嘴里的“架子房”，一时楞是没有反应过来，待他们明白城里的楼房被自家的女人想像成“架子房”时，乐得一口饭喷好远，笑到肚子疼。女人们脸红着，但嘴里却怎么也拗不过“架子房”这个叫法。再听男人讲城里人的“活法”，脚不沾“地”就能在里面解决所有的生活问题，女人眼里的神往更是像长了腿。古月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进城，住“架子房”成了她学习的所有动力。
　　 农村，女娃上学已很难，好在爹妈还算想得通，供她上学，一直供到她医学院毕业。为什么当初选择医学院？爹妈的理由很简单：你看我们这儿的医生，穿得白白净净的，操着手什么也不干，就能每月拿到国家给的钱，多享福。而她自己看重的是，进城，离开农村，她要成为住“架子房”的医生。那么，现在民营医院的条件应该可以满足她的愿望，但她的心还是有一份悬：民营医院是好，但与公立医院相比，就少了稳定性和可靠性。
　　 求稳，是古月就业的又一个主要思路。民营医院待遇条件都不错，但就是没有公立医院的“稳”。前几年，古月在民营医院见习过，凭她的直觉和敏感，她发现民营医院科室编制及待遇经常变更的背后，缺乏的正是公立医院的稳定和大气。民营医院，一个科室，如果经济状况不好，没几天，医院就会急着“改制”，合并或撤销，而工作人员的待遇则更是遵循“水涨船高”的原则“旺季”、“淡季”差别很大。再看公立医院，科室就是科室，不管效益如何，都要保证“配编”，这就是实质性的区别。公立医院的“大气”还显示在“待遇”方面，不是民营医院能比的。民营医院的员工基本都是底薪加提成的办法拿工资，到月底，工资有时会很高，有时，也可能会很低。无序竞争在私立医院表现得相当突出。古月就见到过几个医生因为争一个病人而急红了眼，仇人一般。看公立医院，也讲劳务提成，也讲经济效益，但就是能端住医生的架子，病人还屁颤屁颤地抢着住院，把钱往里送。
　　 “嗯，公立医院，就考虑公立医院。”古月最后确定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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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向一明，古月的脑子就清楚了。她把民营医院的广告从桌子上统统拿掉，只剩下九家公立医院。古月盯着这几家医院，再一次“重温”了一遍广告内容，读完，她又把两家乡镇医院拿掉。乡镇医院，古月不想考虑，她不想千辛万苦地读了那么多年书又回到农村。
　　 读大学几年，古月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怕路费贵是一个原因，其实，她知道，内心，她是不愿意回去的。每次回家，妈妈期期艾艾的样子好像很怕伺候不了她这个“城”里人似的，从妈妈眼里，古月看到的是农村人对城里人很深重的敬畏。当然，还有一层意思，她不能说出口。是因为她的名字，因为上大学报到时，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名字，被她永远地改变了。
　　 说来也是巧合。大学通知书上她的名字“胡月”被写得很开。“古月月”，“胡”后的“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以至于在新生接待处，她的名字被老师叫成“古月”。老师可能对这个名字也有些拿不准，正犹豫间，她忙接口：“是我，我是古月。”老师眼里的疑虑便化作温尔的职业微笑：“欢迎你成为我校的一员，古月同学。”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喜欢上了“古月”这个名字。很清朗，很诗意，很女性化的淡雅。好在家里人很少找她，在后来学校整体办理身份证时，她也没有犹豫地就用了“古月”这个名字。身份证拿在手里，看到那个叫“古月”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古月笑了——从今往后，这个叫“古月”的人就是自己了。她从“古月”中，没有再闻到乡间泥土的土腥味。从内心讲，古月拒绝那些很土气的“味道”。从饮食到穿着，古月都很刻意。虽然每个月，家里提供给她的钱有限，但她也拒绝吃玉米一类的粗粮。如果说，她的城市学友吃“粗粮”是为了美容瘦身，是时尚，而她的拒绝，则是为了忘却，为了告别过去。一个小饼，一份凉粉，她吃最便宜的“细粮”。省下的钱，她会不厌其烦地往返于各大商场季节打折的展柜前，淘回一件件“合适自己”的衣饰。只是她不化妆。一来，化妆品很贵，二来，她发现，城里人喜欢“清纯”，几年下来，古月就把自己打造成清纯的城市女孩了。
　　 现在，择业，古月当然不会选择农村，留城是她最大、也是所有行动的终极目标。
　　 七家医院都不错，都是县级以上的公立医院。古月感觉不错，再看招聘日期，有三家医院时间安排上太接近，应聘冲突，只能舍弃，那么，剩下的四家医院古月决定一家一家去应聘。古月把那四家医院的广告拿在手中，最后又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夹在书页中。做完这一切，古月仿佛看到，在医院肃穆的长长的走廊中，自己一袭白衣，如天使般，飘然走来。
　　
　　 3
　　 如果说，上小学、初中是无心的，只是为了那所谓的“义务教育”，进入高中，则是古月学会“策划”，学会自主思维和生活的开始。当然，那时，她还叫“胡月”。
　　 “我就要上高中！”记得拿到县重点高中的通知书，这是古月噘着嘴说给并没有明确反对她上高中，但也没有明确支持她上高中的父母的惟一的一句话，然后，就是不吃不喝，等待。
　　 父亲一言不发，只是把手中的竹一次次划成篾片，放在水中。古月知道，后面的工序是妈妈从水里捞起篾片，把它们织成席或其它日用品。村里的女人都会做这样的活，这样的活是除了地里产出的钱外，家里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所谓“地头管吃，手头管穿”说的就是这两件事。父亲很勤劳，是一把庄稼好手，但因土地有限，农作物价钱一直上不去，父亲的劳动仅能维持家里人的肚子不饿。妈妈手很巧，她的手除了睡觉几乎没有闲着过。蹲着、跪着、坐着，手中的织品一件件卖出而换来家用的钱。因为长年水泡，好多年前，妈妈就得了严重的风湿病，于是，妈妈又多了一件事：时不时地反复揉搓自己僵硬酸胀的手指关节。二个哥哥学习不行，既看不上父亲的种地，也不会跟着妈妈做织件这样的女人活儿，便跟村里人结伙，去外地做工挣钱了。而古月更是什么也不会做，父亲的活，妈妈的活，统统不会，也不学，为此，父亲骂“死妮子，什么都不会，看你将来怎么嫁人”。妈妈则是看着她，一副哀怨的样子。“谁说我要嫁人，我要读书，不嫁人。”古月一摔脸子，回到屋里，关起门来看书。
　　 “他爹，我说，不行就让妮子读书吧。她成绩好，将来考个大学，嫁到城里也挺好的。”妈妈很怕古月生气。古月知道，父亲其实也是怕。因为她是女孩，又是家里的老幺，又读得出书，年年有“三好生”的奖状，父母亲都很自然地宠她。
　　 “我说了不让她读书吗？到以后能不能嫁到城里头，那是她自己的造化，哪里是你说句话就成的。”父亲的话夹在破竹的声响里，脆脆地劈进古月的耳朵里。
　　 初中一毕业，有女娃的家，门坎就总有村里人或村外人忙火着踏，给女娃说媒，原来班里的小翠、香春听说已定下了人家。她的家也有人来。古月一见媒婆那样的人就心生厌烦。将来要嫁我也是自己找人，哪用得着你瞎管闲事？古月很是看不上村里这种嫁娶模式。她觉得游走于中间的媒婆活像“二倒贩子”，她最瞧不起了，所以，媒婆一来，她的脸就阴阴地，要么不说话，要么把物件摔得“咚咚”响。
　　 “做死啊，我的小祖宗，你不想自己一辈子嫁不了吧。”背着人，即使好脾气的妈妈也会小声地压住声音吼她。村里，得罪媒婆也不是闹着玩的事。一旦得罪媒婆，坏了一桩婚事是小事，只怕媒婆那张嘴，能三乡九里地把她看不上的人说得几辈子都没人敢要。所以，对媒婆，妈妈一向是赔着小心的。“她姨，我们妮子还小，还想读书，劳你惦记。”“这户人家可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女娃读那么书有什么用？读再多书还不是一样嫁人生娃儿。他婶，女娃儿嫁人要趁早，这次这户人家你错过了，可是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哦。”媒婆说的“这户人家”是古月同一个年级的一个男孩。人生得萎萎缩缩，还学习特不好，就是倚着家里老爹会挣钱、有几个钱，说话就牛哄哄的。“不就是几个臭钱嘛。我看不上，要嫁你自己去。”古月把书摔在桌上，忿忿地，脸涨得通红。“哎哟，你个不知轻重的死妮子，得罪了媒婆，她在外面胡乱编排你一通，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妈妈就怕古月使性子，结果她还真敢“摔”媒婆，急得她直掉眼泪，要追过来拧她。“嫁嫁嫁，你就知道嫁。”古月对“嫁”这个词很是抵触，好像女娃在农村，生就是为了嫁人的。“谁说我以后会嫁在这里，我要读书，要上大学，要在城里一辈子不回来。”古月也气得眼泪花花。
　　 “那种好事要是靠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办到，倒也算你能呢。”一直没有言语的父亲这时硬硬地冷冷地甩过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让一直处于家庭保护不谙世事的古月成了一个日后每一步都会“策划”的女孩。她要靠自己的能力走出村子，走到城里，她向自己发誓。上高中，读大学，上医学院，都是她“策划”的一部分，如今，选择读研，也是她就业“策划”的一部分。
　　 大四，教室里经常会空一半人不来上课。大家都开始忙着找工作单位，眼见实习了，谁都想先找个好的医院实习，混个眼熟，方便以后留院，所以，实习，市里的几家大医院就人满为患。正规院校、非正规院校的学生，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反正，那会儿，毕业分配在县市级以上的医院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古月看看形势，觉得自己没有背景，又不擅长公关，就果断做出了先考研再就业的迂回就业“策划”。这是一个缓冲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古月看中的是读研国家提供的生活补贴，还有，住在学校，伙食也便宜，生活有着落，工作就可以暂时不用急着找，而且自己还可以一边上学，一边还经常去医院实习，多积累些临床工作经验，为以后找一份合适自己的工作增加筹码。
　　 总算苍天没有辜负古月的苦心“策划”，也就是二三年的时间，政策松动，原来几乎不存在的民营医院一时间，遍地开花。民营医院优厚的待遇挖走了不少公立医院的业务骨干，一时间，公立医院人才告急，又赶上国家人事机制改革，要求各部门各用人单位用人要向社会公开招录。种种“风向”，让古月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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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开招聘分笔试和面试两部分。内容基本都是专业课，没有那所谓的“综合素质”考评，这是古月最中意的，由此，她信心更足。没有综合素质考评，并当场出成绩，这意味着，招录中，人情少了，透明度增加了，而对于“没门没道”的古月，她需要的正是这些。
　　 古月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为了这几场应聘，她颇费心思，精心“策划”。她知道，凭自己的学历、知识掌握的熟练程度，专业理论笔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面试，则不同。面试要求应聘者表现得不能过度紧张，还要应答自如。虽说事先考试范围限定了，但到时那些临床经验丰富的专家谁知会随口问出什么问题，这就需要应聘者在具备相当厚实的专业基础理论知识功底的同时，还要有灵敏的现场应变能力和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这些，对古月来说，也算不了什么。读研以后，她一直还与原来实习的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带教老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为了积累更多临床实践经验，每到老师值班，古月都会前去跟老师一齐值班。老师很喜欢古月基础知识扎实，人又勤快好问，还特有眼色、乖巧，对病人态度也好，所以，当古月提出还想跟他继续实习时，老师一口答应，带教也特上心，每个病例需要的注意点他都会仔细地提示给古月，所以，古月的临床经验长进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