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时候，全民学哲学热火朝天。
　　 下午放学一进家，我对做饭的母亲说：“妈，老师说，都让学哲学哩。”
　　 妈妈两手正拍着烫好的糁子，一边在锅里贴饼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哲学是嘛玩意儿？就是折起来学吗？”
　　 我打断母亲的话说：“甭乱说哦。哲学就是明白学，学了人就聪明了。”
　　 母亲瞥了我一眼，还继续忙着，待了一会说：“我原本也不糊涂啊！学哲学顶饥呀还是顶渴啊？我不识字，费哪个劲干嘛？来，先拉火。”
　　
　　 我急了，拉长了声音大声说：“妈——，这可是毛主席让学的。”我没好气的坐下“咕哒、咕哒”使劲拉着风箱。
　　 母亲马上停止忙活，沾着糁子的两手乍煞着，张大嘴巴说：“啥？毛主席让学的？”
　　 我严肃的点了点头。
　　 母亲忙说：“那啥，毛主席说让学，我就学。学了有啥好处啊？”
　　 我说：“毛主席说了，哲学一旦掌握在人民群众手里，就会变成锐利的……哪个那个……武器。”
　　 母亲已经把饼子贴好，盖上锅盖并用沾布围好跑气的地方，然后让我走开，自己坐下拉风箱，一只手顺便在灶膛里扔了一把柴火，说：“啥？变武器？让我打人？武斗？不行可不行，下不去手啊！”
　　
　　 我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不打谁，就是，就是心明眼亮了，就，就不会上坏人的当了。”
　　 母亲一脸认真的说：“那敢情好。你说怎么学啊？”
　　 其实我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把囫囵吞枣听到的，脑子里还乱成一锅粥、肚子里消化不良的现趸现卖：“那就先讲内因外因吧。妈，你知道鸡蛋为什么会变成小鸡啊？”
　　 妈妈笑道：“蒙我呀？这还问我？是老母鸡孵出来的呗。”
　　 我反驳到：“不对。那是因为有合适的温度。”
　　 母亲说：“咱家的老母鸡孵了好几窝鸡，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子事啊？反正没有量过温度，小鸡也孵出来了。”
　　 我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石头蛋子变不成小鸡？”
　　 母亲扑哧一笑说：“你这傻小子。石头蛋子还能孵成小鸡？那太阳不从西边出来了？用火烧也烧不出一根毛来。”
　　
　　 灶房里弥漫着烟和蒸汽。母亲看蒸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便停了火，收拾干净灶火门前的柴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末子，走出灶房。
　　 我跟在后面继续说：“妈，这就是哲学。毛主席说，温度是外因，鸡蛋内部发生变化是内因。石头自己内因不变化，所以不会变成小鸡。”
　　 母亲好象越听越糊涂，一脸困惑的说：“那又怎么拉？”
　　
　　 我心里也开始糊涂了：“妈，怎么还不明白呀？你知道鸡蛋能孵出小鸡来，石头孵不出小鸡来，这不就明白了吗？”
　　 母亲洗着手说“可我没有让母鸡孵过石头呀？”
　　 我有点不耐烦了：“这是打比方。先记住内因外因就行了。”说着我去做作业了。
　　
　　 从那天起，母亲对学习哲学很重视。嘴里不住的念叨内因外因。那天下午，我在做作业，父亲下晌回来了，随口问：“什么内因外因？”母亲说：“还不是小兔崽子给我派的活儿！说毛主席让都学哲学，说孵鸡蛋，不孵石头蛋，说内……什么……因，外……什么……因。”
　　
　　 父亲在解放后上过夜校，看书读报还差不离儿。听了母亲的话，笑着说，“村里也布置了。没有听喇叭里广播吗？学了哲学人就变聪明了。咱们比赛，看谁学的好，用的活。”
　　 母亲一听，就来了劲头说：“我不傻也不乜。在村里闺女群里时数我聪明……还……透顶！学这个还比不过你？”
　　
　　 于是只要有空，就向我请教内因外因，好不容易闹明白了，就想联系实际，让我帮着找实例，对我说：“小子，想的我脑瓜仁子疼，也想不出联系什么，帮我找找。”
　　
　　 我从哪儿给她找啊？我本来自己就“昏昏”，怎么能让人“昭昭”呢？我就想法躲着。
　　 那天下午放学，一进家，就看到院子里烟气腾腾。忙到灶房看，母亲正手忙脚乱地用脚踩地上的火苗子，我赶紧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跑到灶房，叫一声“闪开”，母亲忙闪到一边，我赶紧泼到火上，火一下子灭了，可浓烟和灰尘把灶房挤得满满当当，呛得站不住脚，弯下腰，跑到院子里，才喘过气来。
　　
　　 母亲大声咳嗽着，喘着气说：“都是你害的。”
　　 我说：“妈，你不小心，怎么怨我？”
　　 母亲说：“我想了好几天内因外因，今天煮米的时候忽然想起，这米是生的，放到水里，不烧火，怎么着也不会熟。只要把水烧开，才能煮熟。火是外因，米煮熟了就是内因发生了变化……越想越乐，还是比你爸聪明，……就闻到煳巴味，急忙撤火，着慌没智，就成这样子……”
　　
　　 我说：“那跟我也没有关系啊。还是没有学好，没有找到那啥规律啊。”
　　 母亲说：“什么规律？做了几十年饭，我还不知道怎么做饭？没有想到，外因太厉害，内因不经煮……”说完呵呵笑起来。接着说“看来这个规律我总算知道了，就是抓不住它！”转过头问我：“学了哲学我是变聪明了还是变糊涂了？越想越不明白……”
　　
　　 我支吾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