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说的话
　　
　　 我之所以热爱文字，就像缝补的衣裳需要针线那般简单。
　　 当生活产生裂纹，文字便是手中的针线，我用它对破碎的内心进行缝合。穿针引线的过程是一场自己面对自己的战役，悄无声息却暗流涌动。
　　 经过缝缝补补之后的生活，是一件尽管破旧，但却舒适、透气的棉布衣裳。
　　 我想，简单地遗忘或丢弃并不能让我们真正安下心来，文字赋予的勇气，让我们敢于直面并最终享受一切。
　　
　　
　　 ◆早春
　　
　　 路过池塘，听得一只蛙在大声叫唤想极力鼓噪起一个热闹的夏天，却为时过早。春天绿色的小尖喙刚把褐色的老树皮啄破，树的羽翼未丰，一场风便能将它吹倒，倒回春寒中。
　　 掏出手机，拍下一池睡莲。在草丛中寻觅那只蛙，不见踪影，只听见蛙声清脆，露珠一般撒落草丛。任其声嘶力竭，春色仍不紧不慢，池塘边的草，才绿了一半。
　　
　　
　　 ◆时间的两姐妹
　　
　　 仍旧是坐在电脑前听歌，侃侃唱的《滴答》。还是深夜，黎明将近。房间里渐渐漫起淅淅沥沥的声音，转头往窗外看去，不知何时，天地间蓄满了雨声。檐前的几滴雨珠，滴答声更是清脆入耳。
　　 继续沉浸于歌声中。侃侃的声音，起沙的西瓜瓤，绵、甜、软，还带有一点脆，似用脚踩在细碎而洁净的沙石上，沙石下陷，发出清脆的碰击声。沙石之上，空旷的河滩，风像稀释了的白雾，披在河水清澈凉滑的肌体上，随腰肢冉冉飘动。明净的阳光穿透云层亮出锋利的刀刃，这一把软刀子剖开黑夜，露出一个静谧而甜美的清晨。
　　 这样的情景多么美。我坐在深夜驶往黎明的船上，音乐是我的船浆，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划啊划。我看到时间的河岸上奔跑着亲密的两姐妹，分别是黑夜与清晨。她们有着同样安静的性情，只是肤色不同。
　　
　　
　　 ◆被放大了的阅读
　　
　　 上班的闲暇时间，喜欢对着手机屏幕浏览文章。文章是一道菜肴，它们挑选盛放的器皿。书本容易滋生睡意的杂草，且我在那方面的阅读经历几乎为零。把电脑和手机进行比较，我发现自己更专注于手机的方寸之地。在宽阔的、可随时切换画面的电脑屏幕上，目光如被放牧的羊群随处撒欢，读着读着很容易便游离文章跌入自己的心思中。手机屏幕因为小，目光似乎被圈养起来。禁固在那方寸之地，我的情绪和思想从这个狭窄的瓶颈缓缓淌入，形成瀑布，一番急流奔涌，汇聚成深潭。这时候的心思如一束握于手中的花，因为枝梗被轻轻地拢在一起，任顶上的花如何恣意，春光亦不会四处逃散。又如从一颗木炭体内生发出来的火焰，飘乎，嚣张，却立足于木炭之上。
　　 对着手机屏幕阅读，思绪是堤坝内的水，再奔腾也闯不出周围坚固的岸。
　　 在手机屏幕上读文，极易窥见文章中隐藏的毛病，如远远望着一女郎，粉面桃花，待走近了看，却原来肤质并不细腻，瑕疵毕现。那小小的一方屏幕仿如一面放大镜，拉近了我与文章的距离。我从字里行间偶尔读出些许语句的生硬或毛糙，如从一株生长繁茂的树上，捉下一条又一条的虫儿。
　　
　　
　　 ◆星星点灯
　　
　　 春天不止播种谷物，还栽种雨点。一点点，一滴滴，撒在春天必经之路。那些种子晶莹剔透，每一颗都精雕细凿。
　　 不下雨的时候,天亦是阴的，到了晚上，到处纠缠着的黑如一头披散的长发。
　　 老天爷估计是欠电费了吧，好长时间没点灯了。每天晚上，我都很用心地用米黄色的灯光涂满房间，小心翼翼地不让徘徊在窗外的夜走进来。
　　 夜幕中，那些暗淡的星星像隐藏于文字间孤寂的思想，等着被目光点亮的那一刻。
　　
　　
　　 ◆时间的鳞片
　　
　　 莲叶贴着水面生长，绿色的鳞片一般。
　　 每次经过荷塘看到那些又小又圆的荷叶——它们舒展着，那么稳妥地安于水面，我都有化作一阵风的冲动，想像一把锋利的刀，镶入塘水和荷叶之间，将它们一张一张地掀开。其实我知道的，掀开来，绿色的背面还是绿色，就像，时间的背面还是时间。
　　 每次看到它们，感觉覆盖在我身上的时间、那些已经过去了的日子，鱼鳞似地攀援，一片一片镶入体内，要将它们撕下来，必定是血淋淋的境况。
　　 被鳞片覆盖的池塘，它依然如此忘我地绿着。
　　 偶有水波荡漾，那是池塘在整理裙裾，它总是很体面的样子。我仿佛听见“悉悉嗦嗦”、衣裳间互相摩娑的声音，温馨、轻悄，在它周围，拍打起漫漫的尘埃，浮起旧时光的味道。
　　 每天都经过这个池塘。池塘上一座木质的小桥。每回在桥上驻足。凭栏时，水中倒影似池塘的眼眸，渐渐忆起的是自己的容颜。鱼儿啄食时间——阳光投下光的影子，光怪陆离，又活泼轻快。这时间的显影液，我看到水面的细纹长上我的额角。只是，我如何让我的时间也开出这许多的莲花，素雅又安静？
　　 时间，你把我倾泄于水面，希望我也温润如玉么？
　　 且让我进入你，像进入这池塘的记忆。堤岸将塘水围拢，告诉我说要将你轻轻端起。时间，我把你当成手中的咖啡，不是口渴时的开水或者饮料，不可以一饮而尽。我每回端上盛着你的日子，用手扶上它的腰际，仿佛握住的是你的手，柔韧无骨而又细腻，不忍再松开。
　　 每回为你悲伤甚至低泣，内心的冷漠就像用外力把停滞不前的指针往前扳动。钟的内心不愿意按既定路线走，你只能强迫它，帮助它回到正轨。
　　 是这样的。
　　 四月它取走了我体内的胚芽，让我无法生长悲伤。
　　
　　
　　 ◆灵感
　　
　　 慵懒的我仿如群山，卧于时间的谷底。陡峭的山峰是无法攀爬的静默。
　　 一面湖躺在眼底，四野宁静。萤火虫儿是被风吹落的小绒花，磕磕碰碰地跃过风的山谷。
　　 坐在一张有折痕的纸前——它和我一样有着老了的容颜，等待黑暗中，一注神圣的光被拧亮——仿佛天上破了一个洞，天光乍现——直接掉落湖中。这是一尾被放生了的金色锂鱼，趁着夜色游进湖里，扑腾欢跃。水珠是四处迸溅的光。那些光嗜食幽暗，我的湖水清澈碧绿，被褪去颜色般通体发亮。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一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用随意又简单的几句话砌一道墙，我要把时间变成绵密又有弹性的城池。
　　 笔尖有潮水上涨，小溪阡陌般遍布纸上，汇聚成河，又奔涌向海。一笔一划是水的骨骼，延长、伸展为长长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我以耐心作鱼钩，相信最终钓到那条金光闪闪的大锂鱼。
　　
　　
　　 ◆夹生的米粒
　　
　　 在文字的荆棘上赤足站立，愈来愈喜欢徜徉于无人烟的网络，这种感觉，如置身阴暗潮湿的丛林。我明白自己需要一些新鲜的场景，灯光一样摁亮我。用过去的二十年衡量经过身边的时间，总感觉时间短到无法丈量。在慨叹的缝隙间，时间随叹息声一起掉落，皮屑一般惹人烦恼。
　　 去人多的地方，寻找一种突兀的感觉。攀缓人墙，或许有无尽的风光在险峰。
　　 有半年时间没逛超市了，居然有一种陌生感。陌生即新鲜，同样是隔着距离却极具诱惑力。超市是喧闹的，不管它隐藏了多少安静的角落，夜晚，它掏出内心的缤纷。灯光被打得雪亮，如灌了浆的米汤。米汤是清澈地混沌着，人潮涌动让气氛热烈得让人感觉迷糊。在里面走动的人们似锅里煮开了的米粒，互相挤挨着，浑身冒着热气。他们把在白天高高挂着的笑容取了下来，像拍打一只枕头般将它拍软了，然后无比舒服地把自己靠在上面。这样的笑容是没有阴影的，不会像叶子一样覆盖在脸上，但是，却有着残缺。我看到一些落寞如虫子一般在笑容的花蕊间蠕动，啃啮着那些娇弱的花瓣。人们在互相攀比，似乎超市成了一个谷物的晾晒场，他们忙着展示自己的幸福。超市无遮无挡的灯光和人们探询的目光如洪流般吞噬着站立不稳的一切。人们是笑着的，而我的笑容还在枝头打着青涩的花骨朵。我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啊。置身这样喧闹的场景，每一个人对自身的热爱如火势一般漫延，我却在努力扑灭自己。我想像着米粒在水中的情形。柔情的水为了它们而沸腾，越来越滚烫的水似遍布全身的热吻一点一点地将米粒的结实卸甲，一些属于内心的秘密在流失，同时改变着水的状态。这是不是一种互相的妥协呢？
　　 人们内心柔软，轻易便被改变。身体布满缝隙，一不小心就注满欲望的浆汁，然后被自己感化，同时丟失原本属于自己的真。­表情漠然的我像一颗夹生的米粒，拒绝被这样沸腾的场景将思想煮软。
　　 人们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读到了对生活的暧昧，他们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了悟感动了，迫不及待地拿出内心，一些表象便呈现脸上。我的目光和白花花的灯光一起在人们的表情之上游走，谁也无法明了谁。­
　　
　　
　　 ◆鸟笼
　　
　　 这栋高高的楼像一个罩子，不，一个水泥钢筋做的笼子。笼子里有好多会学舌的鸟，整天叽叽喳喳。人事如此纷扰。我是其中的一只，一只不爱说话的鸟，成天在笼子里飞来飞去，却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忙着疲累，忙着沉默，忙着留下来世的记忆；忙着虚空，直到把自己忘记。­
　　 在这栋楼里工作好些年头了，从没有间隙在某一个瞬间定格自己。为什么今天忽然有笼中之鸟的感觉?只因我贪心多望了外面两眼。那是一扇小拱门，经过它的时候，阳光正好打开它明媚的花瓣。那些花瓣纷繁地堵在门口，吸引着我往门外看。­置身门内的我如隐蔽在一座原始潮湿且阴暗的森林边缘，外面光鲜灿烂的世界如一面闪闪发光的大湖摄住了我的眼睛和魂魄。湖水清澈透亮，我呼吸到它清甜的气息，空气葱笼得像长势茂盛的蒿草丛。楼内沉闷和凝滞的空气仿佛一根腐朽了的木桩的内部，我们，忙忙碌碌的人，只不过是在树桩里来回搬运生活的蚂蚁，而且还是没有翅膀的那一种。
　　 置身楼内、这一朵云也似的阴影里，我瞬间有了身在笼中的感觉，而四周的围栏仿佛根植于我的体内。
　　
　　
　　 ◆时间的脚步
　　
　　 下午两点多，瞌睡状态中的我听到很多脚步声从屋顶一跃而下、急速地跑过窗前。我有加入到奔跑中的冲动，于是站起来。
　　 窗是密封的，镶着又高又大的玻璃。看到一个奇怪的人，手里拿着伞却不撑开，在雨中不急不缓地走着。风把雨丝吹到他的手里，仿佛整场雨都是他手中的丝线，被他牵扯着，随他一起走动。我好奇地往天空看了看，担心连在雨丝之上的天空随他一起飘远。仿佛这个人正拖着一个巨大的降落伞在不停地往前走。天空被移开之后，会不会露出满目苍荑的表面，抑或是皮被揭掉之后，彩霞布满的另一个天空呢？我定定地盯着窗外，看那个手里攥着秘密的人，无声无息地走过窗前。
　　 我想向他喊叫，可是发现窗玻璃吞吃了我的声音。我喊出多少，它就吃进去多少。外面的人听不见我说什么。远远的有人张望。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不是像一只趴在瓶壁上向外张望的昆虫呢？一只不小心闯进玻璃瓶子里的昆虫，周围的空间小到连翅膀也张不开，只能那样垂着。窗外的雨声濡湿了羽毛。
　　 那是一场雨，和时间一起快速地从我眼前漫过去，漫过去。我被时间的浪潮推着，从前一刻到这一刻，涌向无数个下一刻。
　　
　　
　　 ◆紫红的桑葚
　　
　　 邻居家的桑树零零星星挂上了果，有几颗已经把脸憋得通红。这棵桑树甚是矮小，枝叶稀疏，我的手臂不用抬高便可摘到紫红的桑葚。正准备扔一颗进嘴里，被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路过看到，惊讶地问，“你就这样吃？”我笑着说是啊，难道还添油加醋地炒来吃不成。
　　 其实我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城里的人爱干净，买了水果回来置于水龙头下，恨不得里里外外都冲刷一遍。我最不愿意的就是洗葡萄，一个一个地洗，又小又圆的个儿在湿漉漉的手里轮番被揉搓，感觉自己像在捻佛珠，心里却是满满的欲望：巴不得立马将它霸占了，汁液迸溅，一种粘稠的甜仿佛流入血液。
　　 如果是苹果之类体积大的水果，因为生长周期长，附着在果皮上的灰尘肯定很多，准确地说，是很厚，密集在果皮上，呈胶质状，像一层透明的胶水。当然，这是我的想像，夸张了点，如果，一直没有下雨的话，肯定是那样的。雨丝是一把透明的毛刷，刷刷几下便将果皮上的灰尘除掉。所以，到苹果成熟时，积攒于果皮上的灰尘也就所剩无几。但是雨水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是决不能当作清洗剂的。所以，挂在树上的苹果在没洗之前是断不可以就这样用手抹抹，张嘴就吃的。可是桑葚不一样啊。你看它，还没大姆指的指甲大，从青涩到成熟，大致也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不及时采摘的桑葚会掉落地面。在我手上的这颗绝对是刚成熟，且是昨天刚从母体分娩的。尘世的风霜还未来得及将它浸染,它已熟透。阳光清澄，空气清新，风将它的香味及时送到我的肺腑间，我又如何不听从这样的蜜也似的召唤呢。
　　 人的思想藏了污垢，心灵蒙上尘埃，在一定限度内，是与在尘世行走的长度有关的。在尘世生活的时间越长，我们面对的诱惑就会越多。有谁能做到在人间摸爬滚打一段时间之后，还能做到如婴儿般的纯净、纤尘不染？
　　 当我们面对诱惑时心思泛滥，相当于灰尘落在果皮之上吧。所以佛说，要勤拂拭。我用文字记下这一丁半点的感想，是不是就相当于小小地自我清洗了一番呢？想到这里，自己对自己笑了笑。感觉这笑容可是比嘴里的桑葚甜多了，因为这笑容是自产的。
　　
　　
　　
　　 ◆都有月亮惹的祸
　　
　　 一个呵欠。又一个呵欠。
　　 睡意深如井。
　　 一个早已倦怠如海绵的身体，一个执意不肯睡去的自己。抬眼瞥见窗外，月色盈盈，雨水一般积蓄在天空。惊。久雨的天，竟在这样深的夜晚放晴。
　　 仿如有谁在窗外，掌了半昏暗的灯，为深夜调适一个恰到好处的睡眠。
　　 不应该推开门走出去，不应该与月亮对视的。当目光迎上去，已经来不及。满满的月色清朗明静，如兜头一场暴雨淋漓落下，困倦是沾满双脚的泥污，瞬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夜是阴暗潮湿的洞穴，人间换了四月，繁花似锦，身体是一片草原，蓬勃着星星点点的野花，草儿柔软，春色无边。困意如一阵风吹过，了无行迹。
　　 这可如何是好，已是凌晨三点。
　　 想起摆放在枕头旁边的闹钟，每天清晨用上最动听的乐曲声嘶力竭地唱。它挥舞着一把银质的勺子搅动时间，三番四次，才把我从浩大的梦乡捞起。
　　 能否借一朵飘过的云遮挡住月亮。有淡淡的阴影，便是一方肥沃的土地，浓稠的睡意在发芽。
　　 回到屋里，看到桌子上，女儿做手工剩下的一张蓝色纸。随手撕出一个蓝月亮，不圆滑的轮廓，毛刺刺的边是它灿灿的光华，照着人间摇摇欲坠的睡眠。
　　 夜，终究是深了。我看到碧蓝的夜空褪去轻纱的衣裳，缓缓步入月光的瑶池，淋浴，把时间的铅华洗尽。
　　 而我清醒着的睡意，正浓妆艳抹。
　　
　　
　　 ◆不想碰文字
　　
　　 那天出去，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那条街道似乎是从身体里延伸出去的，来来往往的都是沸腾着的思想。入眼即入心，我的目光成了摆满物品的货架，一些思想摇摇欲坠地直想掉下来。我的口袋是张开的，里面却没有装着小本子。我应该向一个朋友学习的，他的口袋总揣着一本小笔记，每一个经过他脑海的念头都被他像蚂蚁那样捻死在本子上，乖乖排列。
　　 晚上坐在电脑前，心里念叨着有些什么东西要忆起，却茫然没了头绪。仿佛和一个老朋友打了个照面，然后彼此就这样擦肩而过。原来相见是为了相忘啊。
　　 每次丢失灵感,总要沉默好长一段时间，不想碰文字。它们是一丛荆棘，颠狂的生长状态，茂盛，一簇熊熊燃烧的火。不能靠近，我害怕枯涸的感觉。我宁愿掉落其中，借一朵干花的灵魂歌唱，刻上时光暗淡的伤。这是我没有办法俯身捡拾的过错，折叠起所有的流年亦不能。
　　 不想碰文字，就像一个男人不敢接近美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