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
　　
　　 马路是一个人，马路也是一条狗
　　 作为人的马路在青春年华里得了痔疮
　　 作为狗的马路在老气横秋里患上了食道癌
　　 作为每一个人或者每一条狗
　　 在原则上都可以分别对这两个马路
　　 拳打脚踢、嗤之以鼻
　　 但是朋友们
　　 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大声地
　　 喊出马路的名字
　　 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恣意地
　　 将肮脏的双脚和车轮碾在
　　 遍体鳞伤的马路上
　　 即便作为人的马路不会埋怨什么
　　 作为狗的马路也会汪汪叫着
　　 血口相向
　　
　　 《先锋》
　　
　　 先锋的意思就是允许
　　 一部分人先疯起来
　　 疯狂地写诗，意淫，打飞机
　　 疯狂地糟蹋别人同时糟蹋自己
　　 这一部分人的代表首先是
　　 写诗的家伙
　　 然后是写小说和捣鼓哲学的
　　 因为他们的先锋主要是思想
　　 也可能永远只是思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他们能够引导全人类疯狂的潮流
　　 我真想亲眼见证一下
　　 共产主义的先锋世界
　　
　　 《死亡哲学》
　　
　　 有一天，一个叫村上的家伙忽然想到
　　 生原来就是死亡的一部分
　　 又有一天，一个叫马路的接着往下想
　　 他在想这件事的时候
　　 用的是反思的思想
　　 并且排除了宗教和道德的干扰
　　 排除了哲学的宇宙和物理的宇宙
　　 排除了爱上和爱上帝
　　 排除了人以及人本身的干扰
　　 他那天一定用了很多办法，想了很多
　　 但是最后
　　 他只是在想
　　 我现在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他想的头痛了，依旧不能证明什么
　　 后来又有一天
　　 那个叫马路的家伙又开始想了
　　 这一次，他是很单纯很单纯的思想
　　 假如
　　 现在我已经死了
　　 那么朋友，等着我
　　 等我回来
　　 我就能告诉你
　　 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去，甚至死亡的
　　 味道
　　
　　 《切》
　　
　　 像切开一块新鲜的水果
　　 像切掉一段腐烂的断肢
　　 像切开胸膛，切下毒瘤
　　 就像切掉罪恶，切断痛苦
　　 但是现在，让我们放下刀子
　　 像个美洲人一样
　　 亲切一点，微笑起来，再来大声地
　　 切！
　　
　　 《往事》
　　
　　 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七日
　　 地上有很多山，山上有很多树
　　 树里有很多很多的人
　　 自己人，和自己的敌人
　　 两天之后的十九日
　　 地上有很多山，山上有很多树
　　 树里有很多很多的人
　　 很多的自己人，和很多的敌人
　　 可是那天有一杆黑亮的长枪
　　 在一双黑黝黝的手里在一颗黑黝黝的脑袋里
　　 突然走了火，尖锐的叫起来
　　 地上那么多的山那么多的树那么多的人
　　 那么多的自己人里少了一个
　　 那么多的敌人里少了一个
　　 那么那么如果他的烂身子埋在了
　　 那么多的山上那么多的树下
　　 它们会不会也长高七尺
　　 那么多的人，自己人和敌人
　　 会不会在下次碰见的时候，举起枪来
　　 向着对方吼上一声，切
　　 切，切……
　　
　　 《假如我是一个女人》
　　
　　 但是首先，你们必须找来一把锋利的刀子
　　 割掉我的鸡鸡
　　 再在伤口上挖一个洞
　　 使它能够正常进入，伸缩自如
　　 然后隆胸，翘臀，描眉，画眼，涂口红
　　 说话细声细气
　　 穿挤脚的高跟鞋，扭动屁股
　　 像可怜的猫一样走路
　　 一不小心，可能还得声嘶力竭，大汗淋漓
　　 地生个孩子
　　 天呐，即便我能忍受疼痛
　　 我可懒得
　　 每天对着镜子，数讨厌的皱纹
　　
　　 《悼友人》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呢
　　 我的老朋友，真是人生无常
　　 地震死了那么多人，我不关心
　　 我不爱国，也不慈悲为怀
　　 狗日的，北京一个小小的地下塌方
　　 让我怀着愧疚的心情度过余生
　　 小时候，我喝过那么多你妈做的玉米粥
　　 可你呢，竟然还没有进过我的家门
　　
　　 《鸟人的梦想》
　　
　　 富人有梦想，穷人有梦想
　　 高尚的伟人有梦想，庸俗的小人有梦想
　　 一个鸟人同样也可以拥有梦想
　　 而我最大的梦想，就是
　　 哪天有机会，能够去凤凰走走
　　
　　 《理想人生》
　　
　　 我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
　　 抽烟、喝酒、打架、恋爱
　　 少年时进一次局子
　　 三十以前不结婚，甚至永远都不结婚
　　 但我需要一个女儿
　　 教她做人，教她如何爱，如何恨
　　 如何安排自己理想的一生
　　 中年时我要去精神院里逛逛
　　 当然是作为一个病人
　　 即便“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病人
　　 看着比我正常的他们
　　 怎样在洗脚的脸盆里钓上一条青花鱼
　　 等到垂暮之年
　　 便在郊区的养老院里
　　 整日和一帮邋遢、疯癫的老头下棋、听戏
　　 偶尔调戏调戏像我一样疯癫的老太婆
　　 缩在躺椅里，每日看夕阳西下
　　
　　 《路》
　　
　　 王二二十五岁以前，一直在一条
　　 笔直笔直的路上走着
　　 可是，路也有弯的时候啊
　　 路是自己要弯下去的
　　 二十五岁以后的王二
　　 本来也没有想过，这辈子还得改变
　　 方向
　　
　　 《姚川的码车哲学》
　　
　　 大学毕业。姚川本来想做一个诗人
　　 可他那些，像金字塔一样的诗歌
　　 生不逢时
　　 姚川便到了二叔的装卸队里
　　 负责码车
　　 姚川是浪漫的，他在码车的时候
　　 总是把整车的货物想象成
　　 解构以后的诗歌，上尖下宽
　　 所有人都受够了
　　 他们在一马平川的时候，就把姚川
　　 赶了下来
　　 他们没有姚川的思想。如果相反
　　 他们应该庆幸——
　　 幸亏啊，不是下尖上宽
　　
　　 《马路狂想曲》
　　
　　
　　 如果事出偶然
　　 我忽然有了一个儿子
　　 我一定会把他叫作马路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健康的，瘸腿的，胖的，瘦的
　　 自行车，小卡
　　 甚至十几个轮子的大挂
　　 不停地碾过来碾过去的
　　 遍体鳞伤的马路
　　 乌鲁木齐有那么多的道路
　　 它们被叫作高级的柏油路
　　 高级的马路上
　　 看不到巴郎子的毛驴车
　　 但我不会改变初衷
　　 我愿意我的儿子承受磨难
　　 我愿意他承受踏下之辱
　　 如果我想对他亲切一点
　　 我可以把他叫作
　　 ——切，马路
　　 就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呼唤
　　 切，——格瓦拉
　　
　　 《奇迹》
　　
　　 那天傍晚的月亮刚挂上去
　　 我和小情人手拉着手
　　 坐在岸边坚硬的石头上
　　 大明湖里的青蛙
　　 突然就发丧似的聒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