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背
小时候的我,最爱腻着姥姥。到了星期天,不做作业,也不找伙伴玩,有时连饭都不吃,就往姥姥家跑。见到姥姥,虚浮的心就落到了实处,话也多了,笑也美了,姥姥走到哪里,就屁颠颠的跟到哪里,从早跟到晚,从不厌烦。
姥姥没文化,也许土改时上过几天夜校,一辈子忙碌,平时算算写写的,那是姥爷的事。她那点文化,恐怕早埋在她脸上那纵横交错的辛劳的褶皱里,没了形迹。可是,姥姥懂得一个字,那就是——爱。在她的眼眸的晶明清澈里,一眼就能照射出哪个孩子渴望得到她的爱,而且她会一把抱在怀里,奉献出她能有的一切。
我是姥姥最疼爱的一个孙子,谁都看得出来。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紧着我。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积攒点好东西是多么不容易。我一来就把姥姥的存货“搜刮”得干干净净。那时候我不懂,这都是亲戚看姥姥时送的礼物,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而我却天真的以为,我的姥姥是个神奇的姥姥,什么好东西她都能变出来。
记得七八岁时,有一天一大早,没给爸妈打招呼,我又独自去姥姥家。可是那天的感觉和往常不同,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那些司空见惯的东西都发生了异样。两条挺灵敏的腿好像灌满了铅,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方能挪动半步。尤其是眼睛胀痛,看见那些熟悉的围墙呀,树木呀,房子呀,小鸟呀,全都张牙舞爪的动起来,威逼,我欲生吞我以图后快。我还不知道这就是发烧所引起的眩晕,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进了姥姥的家门。
后来听说我一进门就晕倒了,脸色雪白。姥姥抱着我到炕上,给我倒水。一会我就醒了,可是身上还是难受得要命,只想睡觉。后来我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被人翻转着,费力得睁开眼睛,姥姥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守候在我的身边。原来姥姥请她过来给我治病,这位老奶奶治病不用药,也不打针输液。她在我的手心脚心眉心抹上凉水,然后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这样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吧。后来我知道这是一种“迷信”,可笑的很。但是一想到姥姥那代人几乎就是靠着这些东西来和疾病做着力量悬殊的抗争时,肤浅的可笑就变成了压抑的沉重。
等到我醒来,身上轻松了不少,可是已经夜色阑珊万家灯火了。没想到我竟然昏睡了八九个小时。我一个人是可以回去的,可是姥姥坚决要送我回家。
那晚上夜色如水,到处都是蛐蛐的叫声,头顶上的夜空长满了透亮的星星。姥姥撑着膝盖,半蹲着要背我回家。调皮的我,后退几步,来个猛冲,一下子窜到了姥姥的背上,姥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姥姥那时也快六十了吧,岁月不饶人,白了头发,也早早的患上了农村经常有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平时就隐隐作痛,干活和阴雨天就痛得简直没法睡觉。现在有时看见她走路那蹒跚的样子,我就怀疑是不是我那一“冲”造成的后果。
姥姥的背很宽厚,趴在上面,就像趴在晒了一天的麦秸垛上,温暖,幸福,还有一种抚慰心灵的芳香。我就那样搂着姥姥的脖子,小小的脑袋枕在她的背上,两条小腿插在姥姥的手腕里,随着她的前行晃来晃去。姥姥不说话,显得有些匆忙,脚下却很稳。那几天我们正在学习一片关于大海和小船的故事,我就想,坐在小船里和趴在姥姥的背上会不会是一样的感觉。
那时候我真希望那条回家的路没有尽头,我就可以永远趴在姥姥的背上,永远这样幸福地走下去。这样的想法多么残酷。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姥姥多半记不起这件往事了。或许她还记得却不肯说,只是觉得这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任何一个作为长辈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毫不犹豫的如此做。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如果说我是一个肯帮助别人的人,在他们感谢我的时候得到了尊重。这是姥姥赐予我的馈赠,她使我明白做人该做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