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玲珑不是珍珠，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她哥哥叫海鸥，姐姐叫海燕，她是最小，是一个老师起的名字，海玲珑。
　　 海玲珑小我两届，我上高中的时候她才上初一，那时候虽然年龄相差不大，却感觉她还是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她跟我们住一趟房，70年代都是平房，那时候小孩子的基本娱乐都是土里泥里的，男孩女孩都脏兮兮，没有人会用什么眉笔啦口红啦，那时候的心情就是一个玩。玲珑那时候总跟在她哥哥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我们男孩子玩的很多东西她也跟着凑热闹，那时候我记忆里没有把她当做女孩子。无论什么杂耍，我们大呼小叫的，玲珑也跟我们一样，她还身形敏捷，一点不逊于我们男孩，记忆中有一次我们钻一个砖厂烧窑的洞，那里面的墙壁还很温暖，我们觉得好玩，就躺在那个运砖的铁车上，用脚踩蹬着炉窑向里面慢慢滑行，那滋味那感觉跟现在的孩子讲起来无法言说，不说脏，还有危险，可是那时候我们都乐此不彼，精神时代的匮乏造就了我们的自娱自乐，充实无悔的童年。
　　 时光荏苒，再见到玲珑她已经亭亭玉立巧笑倩兮，完全颠覆了我记忆里那个脏兮兮小姑娘，我们在一起寒暄着，偶尔聊起过去，都似乎不好意思，那时间我有一霎那的心痛，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那时候去找海鸥玩，玲珑也在家，她妈妈正在做疙瘩汤，这个是北方常见的家常饭，尤其冬天做的多。那个炝锅的香味直接钻进我的鼻孔流到我的五脏六腑，让我迟迟的站着不动。她妈妈给我也盛了一碗，那顿美味的晚餐啊，让我多年之后也魂牵梦绕。一碗疙瘩汤很快吃完，玲珑忽闪着大眼睛说吃不下，把她就吃了几口的饭给我和海鸥分了，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感觉女孩子也许真的饭量小，就狼吞虎咽，之后我们开心的跑进无边的原野，舒展我们青涩的灵魂。
　　 我对玲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大眼睛。她瞧着你，你当时仿佛不存在，一瞥就够你辗转反侧好几天。那个时候不懂事，现在想起来也许是书上说的情寇初开罢。
　　 很多温馨的回忆就好像徐徐展开的画卷，一幕幕的光景在眼眸和心灵里演绎着灵动着。很多扎眼的东西突如其来，让自己也一惊。
　　 我见到海鸥紧缩的眉头，问他玲珑怎么了。海鸥抱头不说话。我一把把海鸥扯过来，声嘶力竭的问，玲珑到底发生了什么，海鸥泪眼看着我说她被她丈夫打了，海鸥找那个妹夫算账，玲珑哭着说不要。
　　 玲珑的日子过得不好，她丈夫没什么本事，属于游手好闲又没犯罪那种无赖，天天喝酒没事就找茬。玲珑带孩子不容易，我们谁都不知道，我搬到城里跟他们也杳失音信好久。要不是遇见海鸥找我我也不知道这样。后来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严重，玲珑到县城的夜总会卖淫，跟几个小姐包午夜场，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赚一万六，可想而知这里面有多少东西。晚上打车几个所谓姐妹一起拼车，基本都是一个村子的，回家之前买些葡萄水果什么的，每个小姐的家里都有丈夫在遥望等候，这个严酷的事实让我也震惊。玲珑做那个不是几个月，已经好几年，她那个丈夫醉醺醺的打骂她又在她回家拿好吃的恭维她给她倒洗脚水。玲珑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不知道，从海鸥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玲珑瞒着她所有的亲人，说到外面打工，就怎么回事，不知道哪天因为哪个细节暴露了她的行迹，她被丈夫打得奄奄一息。海鸥是个暴脾气，跟我一样，当时看见妹妹这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后来玲珑拦住了他，就这样，海鸥找到了我，他现在在工地跟人做瓦匠，当初的意气风发被磨得没有了棱角，他沧桑的眼睛和手都说明了这一切。我忽然无语，我给海鸥点了一支烟，自己也点着。
　　 袅袅烟雾中，海鸥说让我想个办法，他不能看玲珑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就逼她离婚，跟那个混账离开，然后再收拾那家伙一顿。
　　 我吸着烟，痛苦无言感伤一起吸进我的喉我的肺，那样的憋闷不是畅快，是禁锢着的挣扎。我弹了弹烟灰，委婉的劝海鸥先回去，过三天我找他，海鸥红着眼睛直直的瞧着我，就跟我们小时候玩游戏一般紧张，我忽然嗓子一阵哽咽，转过头，说走吧。片刻，我听见迟疑的关门声。
　　 三天后。
　　 我见到玲珑的一个清晨，雾气茫茫的早春，很多晨练的老人都在最后的时光享受阳光，氧气，花香。
　　 我们面对面在一个咖啡厅，玲珑红肿着眼睛，看不见那往日的妩媚和光彩。我跟她就好像木偶，谁也不说话。
　　 玲珑深深低着头，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她这样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跟她说你哥找过我，她轻轻点头，好像意料之中。之后我又无言，很多片段充斥了我的脑海，画面挣扎着破茧欲出，我难过得端起咖啡给玲珑，她轻轻抬起头，望着那杯苦涩，一大滴一大滴我亲眼看见一大滴泪水实实在在落在了黄褐色中，没有激起涟漪，瞬时柔化无踪。我的手开始颤抖，事先想好的好几套语言，包括她什么反应我都事前想好，这一刻，我心难受得说不出滋味。我抓住她的手，帮她端起这杯苦涩。玲珑终于抬起红肿的眼望我，真的穿越时空。我看见了那个追在我身后叫嚣的小女孩，我看见了我不小心压住她的脚她流出的泪水，我看见了那一碗没有吃的疙瘩汤。那个时空，我没再说什么话，就是跟她喝完那杯咖啡，她走的时候，一点没有留恋的苦涩和张望，随着出租车的一声笛，看见欲行欲远的她，忽然一切虚空。
　　 回去之后我第一时找到海鸥，没等他问，我告诉他，玲珑知道怎么做，海鸥将信将疑，我一笑，杵了这家伙一拳。
　　 三年后，当我站在玲珑的墓前的时候，很多回忆都已经化作晨露，转瞬不见。
　　 玲珑的孩子现在也已经女大十八变，当她叫我叔叔的时候，我看见她眉眼颇像她娘。真奇怪，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玲珑见了我之后究竟做了什么，这三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呢，难道我跟玲珑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海鸥在她妹妹回家看到什么，又笑着来跟我喝酒呢?还有一个人物不能舍掉，还有玲珑的姐姐海燕，海燕究竟说了什么让玲珑做出了常人难以做到的抉择呢？玲珑的女儿现在已经上高中，马上就快考大学，进入那缤纷的浪漫的大学校园。她娘的故事她知道多少呢？
　　 姓海这个字的很少，但是确实有，叫海玲珑的也许有，但是肯定的是不会多，有这样故事的也不多。
　　 那么，谁还在津津有味的探讨人物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