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一只蛹破茧，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是否就是仁慈？
　　
　　 （一）
　　
　　 那年的秋日，有着淡淡的云。我和马小刚的爱情在垂死的边缘挣扎。总想找点什么事做一下来打发时间，因为思念和距离都是漫长难耐的。于是常常漫步在十月的树林去踏碎一些夕阳的金片,或者在FIREFLY酒吧数斑驳的灯影，去释放一种心情或者收获一种思想。
　　 风来了，从我的指缝流过，我用冰冷的手掌握了握，别走开！
　　 想要让风把自己的气息带到马小刚的的温柔里，或是用风填充内心的空洞。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心绪啊，寄去的何止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失意？
　　 在酒吧的窗边看满街的车辆在寂寞里飞驰，穿过我渺无表情的苍白。夜晚凉凉的广场抬头看满天的星斗在麻木中闪亮，映着我自苦自怜的影子。
　　
　　 （二）
　　 在重金属喧嚣而又寂寞的音乐中，右手托着一只晶莹的酒杯，轻轻的摇动着，手心那微微的体温让杯中那酝酿的酒悄悄的蒸发。FIREFLY酒吧里我总是这样蒸发自己的寂寞。虽然一出门，所有的伤感都如云般的集聚，压抑着那块柔软的地方。点燃左手上的茶花，凝视着橘红的烟头，一切都可能死成灰烬。手机铃声在响了足有一分钟后我才向洗手间走去，狭窄的过道，不知道将通向一个无底深渊还是会来到一个阴暗的山洞？
　　 洗手间外面的大镜子晃的刺眼，映着我的苍白.
　　 熟悉的号码，马小刚的。
　　 “喂……”我懒懒的接。
　　 “小雯，是我。”
　　 “知道。”
　　 “我想了几天，我们还是分手吧！”
　　 “……”
　　 “她有了我的孩子.”
　　 “……”
　　 “小雯，说话好吗？我知道对不起你，但她很脆弱，不能离开我，你是个坚强的女孩……”
　　 “哦，我知道了.”我狠狠的挂了电话.趴在墙上歇斯底里的哭了，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哭泣过了。
　　 坚强？是错误吗？借口在需要的时候怎么都成立。不管是否有理.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软体虫，无力的依在墙上。残喘着悲凉的空气，乱如麻的思绪变的干燥起来，我需要眼泪的浸泡。这段时间的挣扎，我以为我已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最后的结局。然而，一切还是闯入了我虽设防但无法挡住的耳畔。心如撕裂的疼痛，千万片都滴着血。往昔的所有一切记忆在我脑海中回旋着，空乏的旋转是否还要去制造绚丽的生活泡泡？
　　
　　 （三）
　　 忘了时间，只是认真的流泪，感受洗刷的快感。
　　 “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透过泪水迷迷的双眼，我看到一个短短头发的男人。他递过来一个白底蓝花的手绢.我想这是个传统怀旧的男人，有着细腻，但也有着固执。摇摇头，走到洗手台边用水猛浇。滴血的心可以因为水的洗刷而干净透明，血液从此稀释，不在有浓浓的粘稠。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的疲倦的面庞，头发湿漉漉的，向海底的水藻般静静的伏在脸上哭泣。
　　 那个高大的男人在镜子里只露出半张脸，还有半张被我遮住，他有着深邃的眼眸。他靠在我身后的墙上望着镜子里的我，我望着镜子里的他.都是虚幻的影子.
　　 “你是一个可以把流泪都流的很美的女子。”他望着镜子里我的睛。
　　 “虽然微笑很甜，但有的人生来适合哭泣。”我还是背对着他。
　　 “你哭的很认真。”
　　 “别的事情都已经无法叫人认真了。”
　　 “今晚天河城广场有场烟花，一起去看吧！你应该会喜欢.”他上前一步拉起我的手，我没有拒绝。就这样，他拉着我穿过阴暗的过道，喧嚣的舞池，迷茫的人群。
　　 FIREFLY门外，我吐了口气。
　　
　　 （四）
　　 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盛开，然后寂寞的熄灭，消失在另一个世界。感觉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朵，在燃烧中释放全部的美丽，然后成了灰烬。但我会记住天空的位置。
　　 人群在欢呼，在尖叫，我只是独守那份伤感，虽然这个高大的男人陪在我身边。但我们什么也没说，我依然觉得没有依靠。吵闹中他回过头，“我叫何畏。”我疑惑的看着他。
　　 “我叫何畏，你呢？”他伏在我耳边再次说。我感到暖暖的气息吹进脖子，一阵颤栗。拉起他的右手，我用冰冷的指尖在他掌心划着“阮小雯”三个字。他的手干燥温暖。
　　
　　 （五）
　　 很久很久，人群散去。夜又恢复了它的寂静，寂静的叫人无从把握。世间的一切都如此，最后都将落入冰冷的静默。我和何畏坐在广场中央的地上，身边空旷的安静，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一包茶花，几罐啤酒扔在我们之间，我幽幽的吐着烟，月光如水般泻在我们身上，大理石的地面反着阴冷的光，寒气逼人，我抱紧自己。何畏脱下外套给我，我摇头。
　　 “酒和烟都可以带给人温暖。”然后用力的抽烟喝酒。
　　 广场上的自鸣钟敲了三下的时候，何畏站起来伸出手，“走吧！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到校门口，何畏下来给我开车门。我靠在座位上，看着他说，“带我去你那吧！”
　　
　　 （六）
　　 关上门，从后面抱住这个只认识几个小时的男人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他转过身吻我。疼痛的那一刹，眼泪洪水一样的涌出，落进脖子里冰凉一片。他温柔的吻住我的眼睛，感觉灼热。雪白的床单上盛开了火红的玫瑰，湿漉漉的。感觉何畏和我五指交叉而握的手紧了紧。平静的时候，我们像两条鱼静静的躺在浅水的河畔。我两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听着彼此轻轻的呼吸和微弱的心跳。
　　 “为什么要放纵自己？”他抚我的头发。
　　 为什么呢？
　　 深爱、痛恨、麻木、报复、宣泄……也许这个冰冷的年代需要火热的激情。一把冷冷的火，可以燃烧，却不能给人温暖。
　　 “我甘愿遗失，如果那样可以忘记。”
　　 “我会让你多点笑容，虽然你哭的很美。”他很认真。但我不想对任何人承诺什么，也不想要任何人的承诺。
　　
　　 (七）
　　
　　 我把衣服搬来和何畏同居了，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搬来换去的，但是心呢？
　　 白天我去学校上课，何畏去公司上班。中间他会打个电话过来提醒我吃饭。晚上我靠在他肩上啃苹果喝咖啡抽烟，还看爱情剧。但是我再也不会被爱情剧打动流眼泪了。不相信爱情。何畏会固执的对我说爱我，我只是默默。
　　 我认为我们在一起只是寂寞的需要。
　　 就这样，我们过了一年，然后我毕业了.
　　
　　 （八）
　　
　　 毕业后，我想离开广州。四年的生活叫我厌倦，而且我们学建筑的需要四处游走写生,或是参观各地建筑.从11岁上初中我就一直一个人在各个城市求学。我习惯那种漂泊。
　　 记得刘墉说过：爱是漂泊的，恨才是不变迁的。
　　 告诉何畏我想离开。
　　 “别走，好吗？小雯，你知道我爱你，不能没有你。”他一把抱住我，好象我马上就要走开。
　　 “爱是漂泊的，我可以带着你的爱漂泊。”
　　 “但那份爱是孤独的，只有我们在一起，爱才有意义。”
　　 “孤独比拥抱实在，拥抱会失去，孤独不会。”
　　 我固执的想要离开去漂泊。然而那天买好车票回来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平日我总是喜欢淋雨，也不曾因此生病。但那次我发烧了，天要留我。两天里我一直迷迷糊糊的睡在床上。第三天早上醒来，阳光牛奶一样的泻在床边椅子里何畏打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密密的影，均匀的呼吸散发着甜甜的味道，我心里软软的酸了。
　　 何畏睁开眼睛，里面布满血丝。没等他先开口，我说我不走了。
　　 一个绵长的吻和紧紧的拥抱，我把手伸进衣袋将那张四天有效的火车票揉的烂烂的。
　　
　　 （九）
　　 强迫一只蛹破茧，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是否就是仁慈？
　　
　　 （十）
　　 许多太单纯的念头都被现实社会击的粉碎，工作很难找，最后我做了何畏朋友小赖的同事，干着与自己专业毫没关系的文秘。工作很枯燥，我耐着性子。
　　 何畏很爱我。每天早上送我上班，下雨会来公司给我送伞，会在很多节日送我玫瑰。别人眼里我们是一对甜蜜的爱人。他公司酒会的时候，我穿着极不喜欢的优雅的镶水钻的吊带长裙和细带高跟尖头的凉鞋，挽着他的手任脸上的笑容僵硬。不过我喜欢回家后他给我揉脚，我喜欢那种温情。
　　 在我厌倦工作的同时何畏的事业蒸蒸日上，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一星期里总有那么几天加班到深夜，开始我会等他吃饭，给他放洗澡水。只是我们不再有那种我靠在他肩上啃苹果喝咖啡抽烟的日子了。我得一个人压过黄昏到深夜，有家但一样孤独。但我始终是个有些许桀骜不逊的人。所有的枯燥平静都叫我烦闷，因为我害怕虚无和孤独。于是我常在下班后独自或者约上朋友去FIREFLY喝酒跳舞，释放整个白天的郁闷。任凭手机疯响接。
　　 深夜晕头转向的从的士里爬出来回家，何畏在沙发里抽烟等我，然后扶持我洗漱睡觉。半夜他要我，可我很累，不反抗也不迎合。
　　 我在周末的清早偷偷的溜出去，坐上火车去周围的城市或乡村旅行。有一次何畏甚至报警找我了，其实我只在一个湖边写生。我不喜欢他过于在乎我的神经质，叫我有束缚感，如落进蜘蛛的网里。我也在无意间看到过小赖发给何畏的邮件，上面说我在公司的傲慢，接了谁的电话，以及某天下班后某个男人来接我离开。小赖不过是何畏安排来监视我的。我很愤怒，但并没跟他发作。
　　 生活使我忐忑不安。来来去去重复着的琐碎之事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犯人，正在扼杀着自己和何畏的生命。其实我知道内心有个声音在召唤我，我想过我想过的生活，干我喜欢的事业。
　　 毕竟，心里的空白是笑颜和宁静无法填满的。
　　
　　 （十一）
　　 依然在FIREFLY数斑驳的灯影，我喝多了。对面一个男人下流的搭讪，我把一个啤酒瓶砸在他头上。红色的血液和啤酒雪白的泡沫一起溅在我身上，那一刻我有种莫名的快感。
　　 一片尖叫混乱。
　　 那个男人没有死。我被何畏从公安局带出来的那个中午太阳很大，晃的我眼睛生痛。何畏走在我前面，我默默的踩着他的影子。他的短发在阳光里一根根的立着闪着光，我不敢接近，只好看天上的云，多姿多彩的霓裳穿在天的身上。哎，这变化莫测的云和人生多变的命运中得到与失去一样无法抗拒。走过那片小树林，他停下来。
　　 三月的天，到处都有春天的足音，空气里有泥土的腐烂气息。
　　 “小雯，收敛点，好吗？”何畏满脸的无奈，却真诚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看他，看微风里飘落的桃花，淡漠的口气，因为有写东西我并不想把握。“那你知道你不应该做什么吗？”
　　 “我所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必然是应该的。”
　　 “但你太放肆了，我希望你乖一点，哪怕你不工作，只要在家乖乖的陪我。”
　　 “何畏，我留下来其实就错了，我们本不是一类人。还记得当初你递给我抹泪的手帕吗？我没有接，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传统保守的男人。你需要的是一个为你做饭，等你回家，一起看电视逛公园的贤妻良母的女人。我不是，我漂泊惯了，已经无法安分，那会叫我窒息，就像鱼在空中。”
　　 我忽然的想到我们认识的那晚，酒吧的洗手间里，两个人在镜子中望着彼此。一开始就是虚幻的影子，我们爱的只是虚幻的影子。现实里其实相隔的遥遥不可触摸。
　　 “但我爱你，我要的只是你。”他坚持，给我机会，其实也是给自己失望。
　　 “爱有时很空洞，它必须附于许多现实之上。我们在一起，灵魂是走不到一块的。鱼和鸟无法一起生活，只能相望。”
　　
　　 （十二）
　　 晚上，何畏在洗澡。朦朦的灯下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抽着烟，看着窗外闪烁的星麻木的跳跃。我只是朵流浪的云，什么也无法改变我的命运，漂泊的是我的方向。
　　 三年来无数次的想要离开，但总有些点滴的温情叫我没能割舍，我以为收拾起来会很头疼麻烦。但其实三年很快，一个小时我就可以把所有装进旅行袋，把快乐与悲伤收进自己的百宝箱，以后的日子我可以依偎着记忆生活。和何畏的相识到相爱，这都不是我们的错误。也许只是夕阳记错了落山的时间，彩虹偏离了天空的位置吧！错了时间和地点一切都成了错误。
　　 何畏湿漉漉的从卫生间出来，惨白的脸，红红着眼睛，我知道他哭过。我们认识的时候是我在哭泣，分离的时候是他在哭泣，相同的是我们都哭的很认真。因为都曾经爱过。
　　 曾经是一湖宁静的秋水，却为你荡起十里的涟漪。然而风过之后一切会恢复平静。
　　 那晚最后一次我们做爱，我释放我所有的热情，如当年所看的烟花一样把自己燃烧.然后冰冷成一条鱼，鱼在水中才是快乐的，尽管潮湿冰冷。我默默的哭泣，流的泪越多身体里的血液越淡，当眼泪把血液稀释成一片海，我就可以自己在自己的体内游走，不需要任何拯救。
　　 清晨，我离开，在门口回头对何畏说.“所有的鸟儿都认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