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深深地刻着何畏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睛。藏进的忧伤和温柔仿佛是无尽的流水，清澄的目光从容的看着月盈月缺，在眼睑的一睁一合间流逝年华。
　　 你的眼睛比海深。
　　 我跌进这海里，永远无法起来。
　　
　　 （1）
　　 大二那年夏天认识何畏。那时我是万万的女朋友。我和万万是高中同学，后来考到同一个城市读大学，自然的走在一起，像是一种必然。两个在外的人也许很孤独吧。
　　 天气很热，太阳白白花花的晃眼。一整个下午我都泡学学校的游泳池里。
　　 我闭着眼睛潜在水底想从这头游到那头，结果在中间和一个人相撞，呛了我一大口水。急急的站起来咳嗽，一只大手为我轻轻的拍着背。缓过来看到的一双明亮的双眼，被蓝蓝的水映的幽蓝，仿佛一片海会把人掩埋，“对不起”我们异口同声的说，然后相视而笑。
　　 “你也没带潜水镜？”很清凉的声音。
　　 “我想当鱼，你见过鱼戴潜水镜吗？”我开玩笑，其实我真想当鱼。我有个QQ的网名就叫游泳的鱼，个人说明是：我是游泳的鱼，吐着幸福的泡泡。
　　 “呵呵，我更是鱼呢，我是双鱼座呢！”星座宝典上说双子和双鱼是可以互相吸引的两个星座，却因为一个是鱼一个是人很难把彼此融合。
　　 我坐在池边目光情不自禁的追随游泳池里那双眼睛。我想读那种深邃和明亮，从一个眼神读至他的心灵。看着他跃入水时所溅起的水花宛如一朵朵瞬间盛开的菊花，他在花丛中挥臂。
　　 忽然之间他的一个回眸叫我脸红，然后没有理由的绽开笑容，如春花绚丽。朋友都常说四季的变幻、万物生灵或是浅浅的一点关怀，都是我微笑的理由。
　　 我笑的时候，何畏游过来认真地问，“有什么好笑的？”定眼看着我。
　　 “当然有，难道你不觉得好笑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那你看什么？”我止住了笑，“有什么好看的？”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把眼睛移向别处。
　　 “你游的真好。”
　　 “这也好笑吗？”
　　 “不是，你能教我吗？”
　　 于是接下来我们一直在一起游，“像两条鱼！“上岸的时候我兴奋的说。
　　 “不，你是鱼，我是海！”他含笑看着我。
　　 傍晚的时候万万来学校找我去看电影，屏幕上男主角在眼前晃荡，一会全成了下午邂逅的那个男孩子的眼睛。我抓紧万万的手臂，我怕自己偏离。
　　 在与何畏一闪而过的对视中，我象只受惊的兔子，拒绝怀抱，只赖在黑暗的山洞。
　　
　　 （2）
　　 那年的夏天已过去了很久，天气越来越冷，冷到极点之后便开始转暧，越来越暧，如此这般变化好多次后，夏天又来了。
　　 我和万万都毕业了，努力留在这个城市，为未来打拼。我们的日子过的很平淡。早上随着闹铃声挣开眼睛，一整个白天各自上班偶尔偷偷在办公室打个电话，晚上回来我啃着苹果靠在他的肩头一遍遍看冗长的爱情片，他则喝着我煮的咖啡。
　　 我也曾想要嫁给这个男人，他却说，我们现在住一起不是很好吗？何必在乎那纸证明？有时我会想万万到底是不是我这辈子要等的人，我们之间从没有过激情。到现在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惰性，两个人都不想去改变什么。
　　 有时半夜在万万身边醒来，我会忽然的想到三年前在游泳池中遭遇的那双眼睛。我以为那双眼睛会在时间的流逝里像一朵花一样静静地凋谢。
　　 公司在春节期间组织了一次福州游。我叫万万陪我一起去，但他说要回老家看看他母亲。然而一个同事带了他的表哥同去，那个人竟然是——何畏。一路上我们没有说太多话，毕竟三年了，大家也多了些矜持。只是我觉得他的眼神依旧。
　　 福州有一片人造海滩。虽然是人造的，但足以叫我这没见过海的人兴奋不已。清澈的海水不停息地涌到岸上，城市的上空因此变得湿润而清新。
　　 夜幕降下来后大家在沙滩上准备烧烤，闹哄哄的。我一个人往前走，享受海带给我的全心感受。放飞的思绪细细微微，轻拂云中，遇风化雨，淅沥在大地的每个角落里凝思。沙滩上还有其他人在放烟花，我一会抬头看着满天星斗一会又去看着满天烟花，心想着一年又过完了。明年我在哪里，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想着“去年烟花特别多”？
　　 突然何畏跳出来，挡住我的路，“走路走得很抒情嘛，酝酿什么呢？”
　　 我看也不看他，“谋杀案。”
　　 他开始坏笑，“谋杀谁？”
　　 我的心一颤，不知道哪根经犯毛病竟然脱口而出，“双鱼座的人，我嫉妒他可以在海里游泳！”
　　 “噢，你是在说我？”他忽然不笑了，一步步走近我，他说，“那我先谋杀你。”
　　 他的手就这样悄然无声的握住了我的颈。一直动荡不安的心竟然就此奇异地平静下来，我完全没有任何挣扎，我想自己在把自己的生命以一种怪诞而优美的姿态奉献到他的手里将会怎样？他的手很大，我的颈很细，他突然把握改成了摩挲。然后很重地吻了我。
　　 星光一下子全部湮没了，脚下的沙滩突然变成了大海，我们纠缠着向海中心同时陷落，冰凉的海水漫过我们的头顶，我们在彼此的口里尝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咸腥味。
　　 “很早我就说过你是鱼，我是海！”何畏望着我喃喃的说。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许久，“我有了万万。”然后转身回到人群。那一刻，原本我以为何畏那双明亮的在我心里要慢慢暗下去的双眼又一次燃烧。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有意的回避何畏，我已经习惯与和万万平淡的生活，不想有任何波澜。
　　
　　 （3）
　　 从福州回来的那个晚上，何畏说同路所以说要送我回家，面对那么多人我不好意思拒绝，就跟在他后面安静上了的士。到楼下，我迈出车门，何畏从后面一把抱住我，“小雯，做我怀里的鱼，好吗？”黑暗里，他的声音像花落一样掉在我的心里，我长长的叹息，然后摇头。
　　 万万在家等我，我扑到他怀里哭了。
　　 “怎么了，丫头？”万万亲切的摩挲着我的长发，紧紧的抱着我。他将我抱得越紧，我越能感觉到我们俩之间爱情的空虚。
　　 “没什么，好几天不见你，我想你！”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哭何畏？哭自己还是哭万万？
　　 在春的天空下，爱情灿烂的召唤里，我眼里的微笑开始迷失了方向。
　　 那天晚上我在万万的衬衣上发现一个玫瑰红的唇印，我一向只用水红色的唇膏。那一刻心感觉有些荒芜，我以为我和万万会一直这样平淡的在一起。
　　 夜里我轻轻的起来，在黑暗中点了支茶花，看着还在梦中的万万许久许久。觉得他脸上爬满了疲惫，是不是我们爱太长，绵长的东西叫人感到牵绊？
　　 天色发白的时分，面对着这间屋子，我有些恍惚。那些属于我的零零散散的物品，现在竟已再看不到了。我从凌晨2点开始收拾，只花了四个小时，就全部纳入行李中。多年斑驳的记忆里，无数的欢笑和悲伤，原来用四个小时就能够清理干净，而动手之前，我以为会是千丝万缕，无休无止的。再晚一点的光景，拎着门边倒着的几样行李坐上火车，我就真的与这个屋子不再有任何关系。包括万万。
　　 “一定要离开吗？”万万轻轻的声音从床上飘过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了。
　　 “恩，我们都太累了。爱到累的时候需要停下来休息或者给它加油，但是我找不到激情来为我们的爱加油，所以只好选择离开。”其实我知道那个玫瑰红的唇印只是我离开的引子，内心里我远在几年前就有不安分的因子了，只是那个唇印叫它一触即发。
　　 “小雯，我知道你总有一天回走的。三个月前你从福州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在窗口看见那个送你的男子，其实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你回来的眼神，你知道吗？那里面燃着火，明亮闪烁！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你那样的眼神，那时我就开始害怕你要离开我了，接着你在我怀里哭泣，我很难受，似乎我们在一起对你是种委屈……”
　　 我静静的听着万万娓娓诉说。
　　 天亮的时候，我起身在万万额头上轻轻一吻，“希望你们幸福。”然后万万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目送我出门。
　　
　　 （4）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去福州。
　　 很多个傍晚一个人去人造海滩，抽着茶花静静的发呆，任眼泪潺潺地流下，落在自己的手心。突然意识到，再怎么日夜相随，再怎么相濡以沫，再怎么惟恐失去，最后都敌不过离别时狠心迈开的脚步罢了。过去的，只能是美好和不美好的回忆。在这片海滩上何畏的眼睛一次次的清晰，我想他的眼睛比海深。如果我是鱼，那我终归游不出的不是海洋，而是他那比海还要深的眼睛。
　　 我的心里有双眼睛，他只是个名字。
　　 我的心里有个名字，他只是一双眼睛。
　　 终于我想去追寻爱情那团燃烧的火焰，不管它在天涯海角。
　　 把那个早已记的烂熟的电话拨过去，我说我在福州的海滩，然后就挂了电话。
　　 于是第二天的黄昏，沙滩上何畏脚步轻盈地来到我面前，手中一束香水百合，就象抱着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久久的拥抱叫我窒息。我多想时间停留使这一瞬成为了永恒，不在变迁。
　　 我们都留在了福州。
　　 每个清晨趁何畏还在熟睡的时候，我走近，亲吻他的眼睛。拉开网状的窗帘，阳光象牛奶，清新的世界朝我们展开。睁开眼吧，蓝天上的云朵悠闲的生活着，写下最美的姿势。
　　 每天傍晚我们携手去海滩看海，每一粒砂石都记录着我们欢声笑语。笑累，我就爬到他背上要他背我，把脸贴在那温暖的地方心也就安静下来。他慢慢的走在沙滩上，像是驮着我在海里游走。
　　 钻石在街拐角的金店里发着耀眼璀璨光芒，这光芒吸引了我，呆呆地站在它的面前久久不愿离去，想象它戴在自己无名指上心是否会发出快乐。我的眼睛为这陶醉发出了同样耀眼的光芒，脸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何畏在一边拥着我，“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几天后我生日，那个精致的红色丝绒盒子摆在我面前。“小雯，嫁给我！”我已经深陷他温柔的眼睛，还能拒绝？
　　
　　 （5）
　　 我决定下半生跟着这个有海一样眼睛的男人，做他怀里的鱼。
　　 我和何畏决定去青岛旅游结婚。
　　 因为我想去看真正的海，而且据说青岛的海特别的干净，能与天涯海角相媲美。
　　 果然，北方的海看起来比南方的浩瀚。也许是天更晴朗更高吧！海鸥自由的飞翔在和海一样蓝的天空。记得一句诗：天空是倒过来的海，让阳光搽亮我们的日子。
　　 我们在爱情甜蜜的包裹里悠然度日，一眼望去，面前海水深蓝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忧虑,我以为握着爱人的手，便是驾着五彩云在飞翔。
　　 那天中午风和日丽，没有半点灾难的预兆。
　　 然而就因为我说要一枚紫色的贝壳，他说他下去海里给我寻找。我阻止他时，他说，“你忘了当年我还是你游泳的师傅呢！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然后他就潜了下去，中途还探出头向我摆摆手，但之后没再起来。
　　 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我哭的昏厥过去。脑子里只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从唯美的天堂到漆黑的地狱，心就这样被捧在怀里又被摔到地上。痛哭、咒骂、沉默、疯狂……怎样的挣扎也不能痊愈，心被捆绑到刀上的女人，如何止住鲜血流淌？
　　 无数个夜晚我在思念着他，如享受清晨的空气，黄昏的漫步，夜凉的宁静，花开的声音般感受着他的气息。一次次泪流满面，我用失去的一切来成全我的悲伤，挂在空虚里的躯壳，忘了白昼黑夜。
　　 想起何畏总说我是鱼他是海，他给我空间、自由、幸福……鱼离了海就离了呼吸。
　　 最后他的话灵验了，他真的成了海，和海融为了一体。
　　 我呢？却成了被浅隔在沙滩的鱼。鱼怎么可以戒了海呢？我怎么可以戒了何畏呢？然而，无论我怎样在海滩上呼喊他的名字，一声声撕声裂肺的叫喊都只能和带着海水和鲜血腥咸的风散去。
　　 不管风和不管日丽，我都在那片真正的海边守望我的爱人，等待他拿回我要的紫贝壳，上去亲吻他比海还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我在里面发现一条鱼，流着悲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