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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夜雨.第二章-斗争烽火淬心寒(二) ——土改进村


作者:钟山 秀才,1313.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69发表时间:2011-06-21 20:31:35

七月,骄阳酷烈,虽然照亮着大地,却煎熬着众多生命力微薄的弱势群体。我顶着烈日,到村口森林中去砍柴。当我挑柴回家,路过乡(当时是小乡,)政府,见很多人在外面透过窗户往里探看,外围的人踮脚引颈。小孩子好奇,心想又是什么新鲜事。我放下柴担想去看个究竟。好心的人连忙止住我说;“快回去带好弟弟”。糟糕!肯定是妈妈在里面受着非人的折磨。急忙匆匆赶回家中。未进屋先闻弟弟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从房客钟镜秋的屋里传来。
   原来,在我早上走后,妈妈即被民兵押到乡政府,乡长李忠用逼妈妈要钱,要伪赋谷的钱,什么是“伪赋谷”?恐怕谁也搞不清。这个名词,也许是李忠用这位“摧残百姓模范,欺负弱者英雄”的专利。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难怪他以后会因逼村民逃入深山而踉跄入狱。
   为了逼钱,李忠用勒令将妈妈反剪双手,吊在空中。在白水,这一空前奇刑,招来许多麻木愚民的围观。我送弟弟找妈妈喂奶,弟弟的啼哭声扰得李忠用心烦,他吼道:“你这个地主崽子,故意将小孩带来吵闹公堂,不马上滚开,连你一起吊起来。”弟弟不知天命,越饿越哭。在一片谴责声中,李忠用才将妈妈放下来。从上午到傍晚,七月炎天,一家人水米未进,李忠用还是不愿放人,天黑了才让我去找保人。
   妈妈告诉我去找有成叔公。钟有成,南纸之子。论血统,是我家最亲的人,也是解放前我家资助最多的人。我去找他时,他家正在吃晚饭。我讲明来意,(近在尺咫,不讲他也清楚。)有成叔公不冷不热地说;“保什么?要关就让他关。看他关得好久?”好一个亲房人等!我饥肠辘辘地离开了“亲房”之家。饱人不知饿人饥,回忆三、五年前,他家困难,几升米,一杯油。这是常有的事。再找亨叔,亨叔是南纸之孙、有成之侄,爸爸的堂弟,他二话没说就和我到乡政府将妈妈领出来了。并将我母子三人接到他家,杀鸡、捕鱼,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我们压惊。
   要积谷钱,要伪赋谷,要爸爸坐班房的伙食费,……寅事未了,卯事又来。可怜的妈妈身上,老伤未好,亲伤又添。在白水,其他小(相对而言)地主尚未划定触动之前,我家早已连番劫洗。
   乡里召开公审大会,通知全乡的人参加,也破天荒地告诉了我们。我们知道是枪毙人,所以没有去。被枪毙的人是叶德海、邱复苏。叶德海一到刑场,见了村里的熟人,就问他的儿子叶志飞(已枪毙)怎样了?村里人告诉他;“他骨头打得鼓响了。”(可做鼓槌)
   邱复苏,即使在白水这个小地方,恐怕也只能算个小人物,仅仅当过轮值的甲长,今天也被压上了断头台,要到枉死城中报到去了。
   叭——!叭——!枪响了,人散了。枪声,显示了政权力量的威慑,使怕死鬼害怕;使一些与死者有隙的人乐祸;使一些与死者有情的人痛心;有人闻枪声而壮胆;有人闻枪声而颤心。散会后,赛嫂与叶家一些人将叶德海埋葬,回来仍不减她的一脸春风。也许,她这是对付狗咬弱者的一种策略。白水共枪毙五人。除邱复苏外其他四人在布告上都写着“白水五洞王之一”可见还有一顶桂冠,是非爸爸莫属了。为此,妈妈向乡干部请求;“我看秀老是没有了。请允许我将自己几件较好的衣服去换一副棺材,以料理他的后事。”妈妈含泪说完,放声大哭。妈妈平时挨打挨吊多次,从来未哼过一声。可见爸爸妈妈感情之深,绝望之极。
   湖南省委负责人黄克成将军,虽是行伍出身,却是一个富于“好生之德”的人。早在三一年红军内部肃AB团的时候,他曾将一批决定处死的红军干部藏起来,徐图营救。因为他认为这些人决非反党之人。虽然这批人终于被上面派来的党代表发现,全部到枉死城中去报到了。但说明黄克成将军看问题比较清醒,他在中央还未作出结束“镇反”的指示之前就向全省作出了“可杀可不杀,坚决不杀;可关可不关,坚决不关。”的指示。
   据小道消息,当上述精神传达到县、乡之日,正是邱复苏被枪毙之时。他是属可不杀的人,当时没有电话,待派人赶到的时候,枪响了。邱复苏本可复苏,阴差阳错,枉死城中添怨鬼。
   爸爸被捕快一年了,终于接到爸爸从监狱寄回来的信。妈妈带着我和弟弟,翻山越岭到县城探监,次日,按地址找到了第二劳改院,那里是一楝旧的宗祠改建而成的班房,很远就听到里面机声嚓嚓(织布),从大门往里看,隔着栏杆。屏风挡了住视线。
   妈妈抱着弟弟,我背着俩个袋子,门岗以为我们是行乞的叫化,向我们挥手,示意走远些,见我们仍然往前走,方将枪栓一拉:
   “干什么的?”
   我被吓得心惊肉跳,到底是妈妈老练,她沉着地说:
   “我们是来看一个人的,并送点东西给他。”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干部样的人问:
   “什么东西?”
   妈妈将带去的衣服,另按爸爸来信要求炒了一瓶“以资佐食”的豆豉辣椒统统拿出来。干部将东西收了。妈妈指着弟弟要求说:
   “能让我们见见他吗?这是他未见过面的儿子。”
   那干部想了想说:
   “那就让你们见见吧。”
   我们被带进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两张办公桌和椅子,只听执勤人员炸声大叫;“钟秀村!钟秀村!”机声渐次忽停。待叫唤达到目的,机声又重起。这时听到会见室外传来爸爸的声音:
   “你们来啦!”
   爸爸边说进入室内。
   “叫爸爸”妈妈将手上的弟弟推向爸爸。爸爸抱着弟弟问;
   “这一年你们吃的是什么?”
   “你们双方将情况介绍一下。”那个干部说。
   “我在家里很好,”妈妈说;“给我们留足了口粮田,准我与人家换工种田,缺一少二也同意我向别人借,你不要挂心家里。”
   “我在这里也很好,”爸爸说:“每天八小时工作,一日三餐白米饭,生活很好,干部对我们很关心,你们大大放心。”
   好!很好!双方都很好!天下的“好事”都被我家碰上了?会见就这样结束了,爸爸又被锁进了栏栅里面,淹入了嚓嚓的机声之中。妈妈没有按照舅舅精心设计的话去做;提出离婚,她认为“现在爸爸是最须要得到安慰的时候,向他提出离婚,即使是假的,也等于在爸爸已流血的伤口上再捅上一刀,还抹上一把盐,太残忍了!
   五一年中秋,收割了早稻,吃饭暂时是没有问题,但要说过节,既无物资,也无心情。除了吃饭,家中百无一有。就在这月明之夜,一条人影闪入我家。人影很熟悉,他直接进入了我们的房间。还向我们示意禁声,我仔细辨认,是余雪晃之妻,曾经叫妈妈为姐姐的长妹子,她一进门就握着妈妈的手嘤嘤哭泣。
   “我们姐妹一场,眼看你遭如此大难,我却帮不了你,只能暗中着急。今天是中秋节,我特地烧了些菜,白天又不敢送来。让你受这样大的苦,天老爷瞎了眼。”边说,边将一大盆菜拿出来,里面有肉、有鱼、有鸡。还有其他菜混淆在一起,我总觉得不是特盛菜,而是吃剩菜。却另外还有四个月饼,对妹妹的深情厚意,妈妈千恩万谢。她问妈妈;
   “为什么还不宣布离婚?你到了长沙一定是个大官。到时候确莫忘了妹妹我,”当妈妈讲述了她的想法之后她马上改口说;“也是,也是。一个人总要讲点良心。不过,看山外土改,地主家的浮财全部没收了,我今晚冒险前来,就是准备帮你把那些金银首饰带出去。放在我那里,你放一万个心。过了土改,也好做个起肩本钱。要不你怎能活下去啊”。
   “老妹呀,你是知道的,我那点私房今天被他(指爸爸,下同)挖掉一点做本钱;明天被他挖掉一点娶弟媳,还有添置纸厂设备呀、扩建呀都有被她鼓捣光了,本来就不多,那还有什么金银首饰?”妈妈委屈地两手一摊。
   “看来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啰,我还不清楚你的底细!不过你不要误会,我是为你着想,你相不相信我的话,那是你的事了,我的胳膊总不会往外弯。不过有一点我一定要提醒你;
   1、你的房子里不能藏,要作出屋的准备;2、主要亲戚不能放,目标太大。人家会去做工作的;3、家族不能相信。……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你要耐烦些,想开些。”说罢欲走。到了门口,妈妈叫住她,因为被她触到了痛处,妈妈将一包细软交给了这位可靠的妹妹保管。对方拍着胸说:
   “有我在、就有东西在。”并指天为誓;“‘如我今后对不住你,一刀砍在沙洲上!’(砍沙洲,与人有什么关系。)我还是给你留张条吧。”
   “不要,不要,我完全相信你。谢谢你送来那么多菜。”长妹子消失在夜色中。
  
   爸爸妈妈放弃了一系列机会,做儿子的不应有任何异言。在《鸡与雁》的编章中我已隐隐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无须赘述。不过,我已无法一如既往地认定我的父母是马克思主义的虔诚信徒。他们在战场上、在敌人的监狱中可以毫不含糊地坚持自己的信仰,因为在火一样的斗争中,温度更高、大脑更热。甚至可以义无反顾去屡行自己的成仁使命。但经过时间的冲淡,低温生活环境的浸蚀,就会开始追求、崇拜赵公元帅,衬垫自己的安乐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柳亚子先生在天下初定之时,尚有“倘遣名园长属我,躬耕原不恋吴江”之鲸欲。何况是我汗洒群山的双亲。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自知失言,诚不敢再妄论之。
  
   开始撤小乡并大乡了。白水(自然村)撤乡,分成两个行政村,上游是‘白寺村’、下游是‘九安村’。原乡长李忠用落空了。原白水首富邓彪家在白寺村,这样一来,我家便成了九安村的首富了。
   一九五一年底,白水开始了土地改革,工作队进村后,召开了群众大会,全体村民参加。
   我也去参加了大会,会上,工作队唐队长作了近三个小时的讲话,首先分拆批判了原有土地制度的种种不合理的现象。说明进行土地改革的必要性和社会发展的必然性,接着讲如何划成份和对待各阶级的政策: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斗争地主。土地改革的目的是消灭地主等剥削阶级。并强调说;消灭地主阶级是消灭这个阶级,而不是消灭其肉体。对地主阶级的地主分子,要监督他们进行劳动改造,通过三到五年的管制劳动,使他们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新人。
  
  
   在土地改革中,只许地主老老实实,不许他们乱说乱动。在土地改革中,保存富农经济,对地主阶级的财产,实行五要五不要,五要的是:一、多余的土地,二、多余的房屋,三、多余的农具;四、多余的耕牛;五、多余的粮食。在五要范围内的,你同意,我要。你不同意,我也要!不是五要范围内的,一律不要,你送来我也不要,你抬来我也不要。地主分子的划分;享受地主生活三年以上者,属地主分子。(以解放前三年为准,)未满一十八岁者,不属地主份子。而是团结、教育、改造的对象。土改对地主的斗争方式是说理斗争。土改的斗争对象是地主份子。
   我很认真地听取了这些共产党的方针政策的传达。认为土改政策的制定是比较客观的,
   有些道理的,对土地集中的现象,我也认为不合理。我认为,地球是属于全人类的,每个人都与生俱来有使用自己本份土地的权利。共产党是如此、国民党的平均地权,节制资本、太平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都有着相同的基本因素。可见,平均地权是合民心、顺天意的,耕地者有其田是天经地义的。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地向妈妈介召了这些“有利”的政策内容,认为妈妈会轻松一些。谁知妈妈对党的政策置若罔闻,没有反应,老革命还不相信共产党?
  
   大会以后,工作队开始了第一阶段的工作,用土改术语讲:“访贫问苦”。到“苦大仇深”的人家摸底、谈心、发动。以这些人为骨干,成立贫农协会,接着贫协会便成为当地的最高权力机构。
   一天早饭后,我家来了两个民兵,命我们将不满一岁的弟弟放下,将我和妈妈押至新庙里,原乡政府的一间后房里,接着听到民兵在门外上锁的声音,我问妈妈:
   “我们是不是被关起来了?”
   “是啊,”妈妈长叹之后说。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民兵又来开门,叫我出去。并对我说:“你回去,好好带着老弟。”
   这也许是工作队认为我才十二岁,不属地主分子,讲点政策。
   斗争会,它是从土改起、整个阶级斗争时代的惊堂木、杀威棍、教“猴”鞭。现在,又是提高“贫下中农阶级斗争觉悟”的启蒙书,催猎剂。这些都足以将人性扭曲到适应时代冲压机的需要程度。这是首次较大规模的斗争会,是白水史无前例的第一次斗争会。妈妈成了培训员手中的激猎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好象自动表中的负发条,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收越紧,终于挨到下午三点多钟,才看见人们带着尚未消化的新鲜感,蜂涌地挤出庙门,朝四面八方散去,散会了。两个民兵押着妈回来了,已经哭哑了嗓子要吃奶的弟弟、看见妈妈进门,不知天命地朝妈妈倒去。我见妈妈身上没有明显的新伤痕,也没有行动不方便的表现,心中稍宽。
   当时还没划成份,妈妈是作为肯定的地主,为土改‘祭旗’的牺牲品。故全体村民一律参加斗争会。也包括父子俩洞王的遗孀赛嫂,可是这位赛嫂真不知顾影自怜。还在大门外就听到她嚷道;“哎呀——,斗起方坤哂——,硬是——”。见无人搭理她的幸灾乐祸,便急忙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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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在艰苦的环境中成长着,磨练着,几个反革命分子被枪毙,我替爸爸捏把汗。上级来了新令,在爸爸被捕快一年的时候。我们家四口人在第二劳改院团聚了,爸爸妈妈互相安慰。余雪晃之妻的光临不知是福还是祸。我对爸爸妈妈放弃的机会不理解。白水土改之后,妈妈被划为地主作为阶级对象,受尽了很多折磨,我有时也被那些贫协会员怀疑,这时一个唐队长对我的态度让我难忘,斗争情况如此严峻,不敢说一句话。妈妈始终支持我靠近党组织。人物对话描写细腻。欣赏问好。【实习编辑:六月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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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六月竹子        2011-06-21 22:08:37
  那个年代的我在阶级斗争中还不断的成长,经历也是人生的一笔财富。妈妈的遭遇一直让我难忘。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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