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梦主人四度桃花梦山娃子欲兴文商城(上)
　　 当我看了《人民文学》中“血往心里流”这篇文章后，产生了一个想法，认为自己太真诚了，所以，小敔不理解我，甚至对我有错觉，为什么呢？此文中的申富强，是个很高明的骗子，专门骗取异性的感情，而其做法，却和我的做法有许多相似之处，原来，诚实和欺骗，表现的竞十分相像，真是不可思议。也许，骗子总是以诚实的面目出现吧，不然，谁会相信他呢？而过分的诚实，也就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怀疑了。有句名言说的好：“真诚，往往使凡夫俗子感到惊讶诧异。凡夫俗子认为，凡是不象自己的人就是疯子，或者是刁滑的人，爱做假的人，会玩骗局的人。”可谁能说小敔是凡夫俗子呢？
　　 我躺在床上，展转反侧，思来想去，总是找不着头绪，矛盾重重，好象陷入二律背反的不解之中，晕晕乎乎，微微有点头疼，胸中也憋闷的厉害，恨不得跑到野外呼天抢地一番。果然，我忽忽悠悠来到荒郊野外，迷迷糊糊跑进一座黑森林之中，只觉树影娑娑冷风叟叟，黑暗之中，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那闪着蓝光的磷火忽明忽暗游来荡去，附近好象有一个女人在哭泣，却是小敔的声音，只听哭道：
　　
　　 “我之所自兮，玄妙幽冥，我之所游兮，凡世红尘。世之荒唐兮，仿
　　 佛如梦，梦之逍遥兮，胜却人生，善恶颠倒兮，真假不明，白谓之黑兮，
　　 混谓之清。生不逢时兮，忧患丛生，人心险恶兮，蛊射惊魂。深情如土
　　 兮，媚惑为诚，奸恶逞能兮，良善受窘。我欲归去兮，有违初衷，苟为
　　 滞留兮，郁结胸中。自怜自怨兮，自悲自恨，悔不当初兮，湮灭虚空。”
　　
　　 小敔如此伤心欲绝，我顿时泪如泉涌，想循声找去，与小敔同死同生。忽觉有人用力拉我胳膊，就身不由己，随之飞跑而去，霎时，冲出黑森林，大地一片光明，一看来人，却是山娃子的司机。
　　 小伙子说：“社长让我找你，你为何跑到黑森林里？那儿孤魂野鬼很多，经常兴妖作祟危害好人，以后千万别去那个鬼地方。”我跟着他绕过“桃花山文商城”，进了“财神别墅”，山娃子西装革履，早迎出来，笑嘻嘻的说：“老主任，只因我前日曾向你许愿，该还愿了。”
　　 我心想，这家伙就好装神弄鬼，真不知何时曾向我许过什么大愿。只听山娃子对秘书说：“叫几个有水平的社员来。”
　　 看官，你看过前文，自知许愿之事，可笑我梦中迷乱，故将前事都忘。只见那秘书把手机一开，象念咒语般的嘟哝几句。不一会儿，来了三老四少五短六长几个社员，七嘴八舌问山娃子：“我们正赌的高兴，不知何事呼唤？”
　　 山娃子说：“你们不钻研业务，就知道胡混赌博，也不怕外人笑话？小心炒你们的鱿鱼。”
　　 一个年轻社员看我一眼说：“这也是生活优闲的体现。十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一亿来跳舞，剩下的全是二百五。什么叫赌？本身就是个模糊概念，买彩票不也是赌吗？可也是一项公益事业，有些入迷者，不也妻离子散吗？再说，亲戚朋友，家中老少，过时过节或无事之余玩两圈，虽赌几个钱来助兴，也是无伤大雅。既然现实生活如此，对赌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
　　 山娃子笑道：“一听就不是文商的水平，纯粹是文痞的口气。对了，闲话少说，大家认识一下这位大主任，有名的风流才子，他是我的开门师父，我是他的关门弟子。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与主任研讨有关文商事业的一些重大问题，希望不要掉以轻心。”
　　 这伙人一听，纷纷拱手作揖，说了一些久仰和钦佩的客套话。
　　 山娃子不耐烦地说：“算啦，算啦，办正事前我们先办个私事。”大手一挥，大家一哄而起，出了办公室旁门，穿过别墅斜道，直奔后门而去。
　　 到了门外，只见灯火一片辉煌，歌声，乐曲声响彻云霄，一排小二楼样式别致，霓虹灯闪烁耀眼，却是一处歌城。楼前停满各种高级小轿车，西装革履大腹便便者，神彩飞扬，来来往往，甚是热闹。竟有几个我认识的领导干部，遮头掩面的过来过去，我也自觉不尴不尬，不去乱打招呼。
　　 大伙拥着我和山娃子在楼下转了一圈，只见各房间门上皆有一匾，上书“凤仪亭”、“望江亭”、“牡丹亭”、“拜月亭”、“风波亭”、“失街亭”，原来都是歌舞厅。我一看不对头，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山娃子一把拉住我说：“别走，这里有个人等你。”
　　 “谁在等我？”
　　 山娃子一笑说：“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我们上了二楼，进了“桃花亭”，一进门，却是一密封大客厅，对面是一大屏幕彩色电视，高档落地音箱稳坐两边，周围都是沙发茶几，几个描眉画眼坦胸露腚的小姐拥过来，一个个飞篷式、茅草窝似的头发五颜六色，粉嘟嘟的脸上搽着胭脂，蓝绿色的眼影闪着磷光，长长的睫毛，血红的嘴唇，虽明知不是三更半夜的荒郊野外，吓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往山娃子身后躲。
　　 山娃子一挥手说：“去去去，坐到一边去。”
　　 那几个小姐鼓着嘴坐到沙发上。这时，过来一位年龄较大的女同志，看样子象是个负责人，山娃子在她耳边嘀咕几句，这人就匆匆的走了。
　　 山娃子故作神秘地对我笑了说：“主任，你要找的人一会儿就来。”
　　 我这才想起，仿佛是要找小敔。
　　 果然，不一会儿，又进来好几个打扮比较文雅的小姐，小敔也在里头，打扮的象十七八岁的样子。我心里十分疑惑，小敔什么时候干了这个，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况且又变得这么年轻，真应了那句话：老爷的官位越大越好，姐儿的年龄越小越好。
　　 我正呆着，山娃子对小敔说：“这是我们主任，你陪他吧。”说完，手又一挥，屋里光线一下暗了不少，似明似暗中，人也变成不同的影子，似梦似醉的音乐响了起来，电视机也亮了，一群妖艳的妙龄少女穿着泳装在浅水里嘻笑打闹，那伙社员们一人抱了一个小姐跳起舞来。
　　 这一切，对于一个誓把火红青春献给壮丽革命事业的红卫兵老战士来说，简直是荒唐又荒唐的了。
　　 小敔迟迟疑疑的走过来拉住我的袖子说：“咱们也跳吧。”
　　 看样子，好象不认识我，装得真象。我没好气说：“我跳不了。”
　　 “我来教你。”
　　 “我没那个兴趣。”
　　 小敔沉默了一下说：“那我们就坐一会儿吧。”
　　 于是，我屏声敛气，目不斜视，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小敔给我倒了一杯茶水，也靠着我坐下。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用肩膀碰她一下说：“小敔……”
　　 “我不叫小雨。”听的那姑娘笑了说，“真名叫贾亦红。不过，大家都叫我小桃红。如果你喜欢的话，叫我毛毛雨也行。”
　　 怪不得年轻几岁，原来不是小敔，长得如此相像，我怀疑老局长中年丧妻，生活上免不了有失检点呢，就无声的笑了笑，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呢？”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个小桃红呀，听起来有点怪味，唔——对，不如叫小桃好，又亲切又文雅。”
　　 那姑娘笑了说：“主任如此珍重，我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那以后就让人们称呼我小桃好了。”
　　 原来这姑娘外表灵秀，内里也有几分文化修养，不知不觉和小桃亲近了一些，就问起她的身世。她一张口却哭起来，泪如泉涌，本是烟笼愁眉，更如带雨桃花，恐怕就是铁石心肠，也会动了怜香惜玉之情，何况我是个外表严肃，内里多愁善感之人。
　　 小桃的父母都是革命干部，父亲在她幼年就病故。母亲在文革中被批斗，后又住了干校。小桃本来还有一位哥哥，也不知流落何处。因无人照顾，本家的一个叔叔收养了她。她养父母都是教师，也算是书香门第。高中毕业后，通过市文化局的一个领导，把她安排到报社工作。和她相恋的一个同学，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深，也被安排到报社。他们每天形影不离，感情也日胜一日，如胶如漆，分离不得。有一次，他们在一个小饭馆吃饭，邻桌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调戏小桃，她的男朋友就和那伙人吵起来，结果被捅了七八刀，送到医院后，等送来手术费，因失血过多而死在手术台上。小桃痛不欲生，几番几次寻死觅活，多亏养父母守得紧，才没出事。如今她心灰意懒，跑出来散心，被几个姐妹扯到这里。听了这些，我忽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本来，我对歌女舞女娼妓一类人，从内心里厌恶，但对这个姑娘却有一种模糊的好感。不过，我对过分重感情并不以为然，这不是我缺乏感情，正因为我过分重感情受了害才这样想。不管交朋友，还是谈恋爱，总有一种下意识的心理，一旦被人甩掉，那可就惨了，首先，感情上的打击就比其他任何方面的打击都厉害。尤其是自己最心爱的人惨遭不幸，永别而去，那对生命的看法就会产生危险的转变。所以，我想劝小桃几句，让她想开些。
　　 突然，灯光亮了，音乐也停了，跳舞的也你拥我抱的坐在沙发上，拉拉扯扯，肉麻的叫人恶心。
　　 又见山娃子站起来说：“文人雅会，无限风流，历史记载，比山羊毛还多。今日主任光临，使我文商社蓬荜增辉，更不能错失良机。过去有‘兰亭集’、‘花间集’，为文人风流雅事，今日盛会，也搞个‘桃花集’，与会诸公皆以桃花为限，吟诗作词，然后结集刊印，流芳百世。”
　　 老少秀才，欢声称快，都摇头晃脑高吟低讽起来，一时间，厅内酸气熏人。
　　 不知是早有准备而胸有成竹，还是才华迟发却捷足先登，山娃子首先吟道：
　　
　　 “自怜平生欢颜少，不爱千金爱一笑；
　　 桃花丛中醉几回，管他秋夕与春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真让我大吃一惊。接着，一个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社员吟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笑拥似锦小桃花；
　　 一曲歌罢忘生死，但愿长醉温柔乡。”
　　
　　 这伙人平素的艺术修养不清楚，胡编下三栏的东西却都有两下，尽管有的庸俗浅鄙，有的肉麻胃反，甚至不堪入耳，杂七八糟的还真不少。为节省时间，择几首比较雅的给君子添点笑料：
　　
　　 其一
　　 六朝金粉秦淮上，何如轻歌唱桃花，
　　 游子不知魂归处，花柳之乡是故乡。
　　 遍地娇娘走如蚁，错把胭脂染夕阳，
　　 畅怀笑谈香艳梦，一曲莺啭非寻常。
　　
　　 其二
　　 江南一枝秋，可怜桃花羞，
　　 亭亭荷出水，袅袅风醉柳。
　　 来似巫山云，去如云间鹤，
　　 空叫梦中人，从此思悠悠。
　　
　　 其三
　　 新时代把新诗赋，不夜城里不厌舞，
　　 枪林弹雨谁赢输，出生入死自作苦，
　　 烈士陵园白骨朽，人间天堂我今睹。
　　 轿车如龙更如潮，上载老爷与娇姣，
　　 桃花如脸柳如腰，老朽半缕魂尽销，
　　 兴亡成败真儿戏，醉生梦死自逍遥。
　　
　　 其四
　　 秦姬嫩腮映桃花，影迷月廊体飘香，
　　 舞罢悄把‘老公’唤，奴家魂销待怎样。
　　
　　 其五
　　 辣妹子辣蜂蝶狂，不慕梅花慕桃花，
　　 只缘运来逢盛世，富姐是我小娇娘。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只有一首特殊些，另外录出请欣赏：
　　
　　 红粉佳人娼占尽，床上风流冠古今。
　　 廉耻二字成虚话，香风万里桃花阵。
　　 把酒休要登高处，感慨何以酬东君？
　　 只恐桃花红过后，空教宰臣怨世风。
　　
　　 我一边听他们酸文假醋，一边安慰小桃。山娃子笑着对我说：“主任不愧是风流才子，与小桃红一见如故，情义融洽，令人羡慕。”
　　 小桃说：“以后不要叫小桃红了，主任说这名字太俗气，不如叫小桃。”
　　 山娃子说：“小桃，小桃，唔，果然又亲切又文雅。对了，主任，我们大家都是班门弄斧，望主任不以我们庸俗为耻，赐教几句，管教唐伯虎九泉之下屏声敛气，甘拜下风。”
　　 那伙人听了，都乱嚷起来，非得让我露一手。并说什么他们才气不足，短吟尚且竭尽全力，要我长歌一番，以壮“桃花集”行色。
　　 我实在不愿和他们纠缠，可听了小桃的诉说，一来她与小敔十分相像，二来也很同情，借此机会安慰几句也不错，况且这伙人形同草木，用不着考虑什么节奏比兴格律平仄。小桃也是满脸期待之色，更让我心中不忍，就简单介绍一下小桃的经历以为序，随口而吟：
　　
　　 “小桃粉腮衬桃花，清纯绿水芙蓉样，
　　 秋波流转藏深怨，回眸无语情无涯，
　　 翩然起舞云戏月，惊鸿游龙柳腰狂，
　　 丹唇鲜齿莺转喉，谷传林振绕画梁。
　　 自言‘出身书香家，更有无猜俏情郎，
　　 魂醉月下影相随，情绕双翅共穿花，
　　 相视一笑心相映，郎扶妹身妹偎郎。
　　 何事忽惊鸳鸯梦，血染罗裙泪染裳，
　　 青梅竹马犹如昨，玉人永逝寸断肠。
　　 黄鹤声绝云渺渺，鹊桥今作奈何桥，
　　 恨欲化蝶追梁祝，仙凡隔阻路遥遥，
　　 从此日日泪洗面，枕寒衾冷恨难了。
　　 借得青楼消旧恨，此恨绵绵长长长。’
　　 听罢满座皆心伤，群芳失色灯昏黄。
　　 自愧无有回天力。也无雅才咏琵琶，
　　 唯有片言相劝君，命虽负君君自重。
　　 难得多情莫痴情，殉情自误更非情，
　　 夕阳黄沙古墓里，多少公子与美人。
　　 镜花水月如幻影，万事转头沧桑新，
　　 昨日已去不可追，明日枝头绿映红，
　　 天涯何处无芳草，莫倚枯枝负春风。”
　　
　　 话音刚落，掌声四起，欢声鹊噪，这个说白乐天后继有人，那个道曹子建亦当搁笔。有的说，小桃从此将独擅风月之场，名遗百代尚香；有的说，侠士名剑，佳人红粉，小桃当深谢主任。小桃听了，冷不防抱住我，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弄得我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