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流光风满袖
简介:方卓然与宋天元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但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却有着天壤之别。宋天元是属于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而卓然则出生于寒门。悬殊的家庭背景,造就了两个人迥异的性格。天元性情浮躁自负,卓然则敏感善妒。平时里,天元总喜欢拿卓然的清贫拮据做笑柄,让卓然心中暗自怀恨,立志要做一只食肉动物,报复天元。更要命的是,他们两个人同时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龙羽芬。而卓然因为机缘巧合,终于有了咸鱼翻身的机会,两个人的命运由此发生了颠覆。最终,天元为自己的轻浮自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卓然虽然报复成功,却并没有得到快乐,反而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等到失去了,卓然才明白,功名富贵皆为浮云,羽芬才是自己生命的唯一。那么,他还有机会找回自己的真爱吗?
第一章:
天色终于黑下来了,腻歪人的暑热开始慢慢消减,汗津津的肌肤有了一丝丝凉爽。
方卓然洗了澡,用湿毛巾使劲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径直走向自己的小屋子。母亲手脚轻柔地在拾掇着刚刚吃过晚饭的饭桌。父亲方老末蹲在灶膛前,默默地吸着一根纸烟。一时间,小小的屋子,倒像这炎热的季节,沉闷的令人窒息。看见儿子就要走回到自己的房间,父亲仿佛是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站起身,将手里的烟蒂扔到脚下,狠狠地碾踏着,一边皱着他厚重的眉毛盯着儿子的背影问:“这读大学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卓然一下子停下脚步,扭过脸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炯炯地望着父亲,热切地说:“我当然是要去读了,我考得那么好,不读也可惜了,是不是?”父亲垂下头,半晌才说:“依我,这个大学读不读都一样,报纸电视不都说嘛,现在的大学生,读完了书,也找不到工作的。”
“爸!”卓然叫了声,一边烦躁地将湿毛巾从头上甩了下来。“那都是些破烂大学扩招后的恶果。好的大学,就业前景还是不错的。”
“大学就是大学,哪有什么好坏之分哪。再说,咱就是一个农民,供你读了十二年的书,种地这文化也够用了,别念了。依我,咱家这么多地,这么多的果树,我跟你妈每天天不亮就下地,直到这会儿才吃晚饭,这里的辛苦你也不是没看见。愿意呢,你就回来帮把手。不愿意呢,就去学门踏实的手艺,将来也好养家糊口。”
“爸,你这就是鼠目寸光,等我大学毕了业……”
“你个小混蛋,怎么说话呢?”父亲打断了他的话,“说我鼠目寸光?嗯?你是个大小伙子,知道吗?不能跟丫头比的。这丫头呢,长大了,找个人嫁了,就算了事了。你呢,你得先准备一处楼房吧?这几年,男方家在城里没楼房,丫头们就不嫁给你。这楼房怎么也得二十五六万吧,还是小户型的。这结婚呢,怎么也得三四万吧?还得往省里头花销。这么大的一笔巨款,你还要读大学?你想把我们两口子累死呀?啊?”
“爸!”卓然恳挚地叫了声,“房子,还有结婚的事,都不要你们管,只要你们肯供我读大学就行。”
“你说的倒轻巧!”父亲一张饱含风霜的脸凑了过来,“你以为读大学是三钱俩钱就能解决的。每年光学杂费就得七八千吧,还有生活费,一年少了一万五下不来的。四年,我得搭进去多少钱?你今年都二十了,四年毕业二十四,出来就该结婚买房,你一个毛头小子,拿什么来应付,还不得我这做老子的为你擦屁股。”
“爸,我说过,这些都不要你管,我只要读大学!”
“不行,你读大学,我不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了。今晚你好好想想,是学技术还是种地,就这两条道儿了。”
“我不,我一定要读书!”
“门儿也没有!”老末狠狠地说。
“你不供我,我借钱去!”卓然倔强地说完,便冲进自己的屋子。
“他爸,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就不会慢慢商量着说吗?”母亲望着儿子的背影,不无担忧地说。
“闭嘴!你知道什么?”老末嘟噜着脸子,没好气地说。
卓然回到自己的房间,仰身躺倒在土炕上。小炕太短了,他一米八的大个子,倒有三分之一是垂在炕沿上的。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便抬起头,往里面靠了靠,让自己整个身体斜斜地放置在小炕上。可是,他心里的痛楚并没有减轻,反而更难受了。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旋转着高中三年里的一些画面: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在学校学到晚上九点半,回到家来,还要自学两小时。虽然爸爸明确表示过,不希望他读太多的书,可他自己要读,喜欢读。他觉得,自己这么勤奋地读书,爸爸一定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可是,他终于还是说了,还说的那么决绝,不留余地。自己三年的努力,三年的盼望,还有考场上那决定命运的一搏,就这样被那个做父亲的轻轻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
什么“天道酬勤”、什么“书山有路”,统统都是扯淡!自己付出了这么多,最后不还是什么都不是吗?这些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翻来覆去旋转着,像是一部看了几遍的黑白片,弄得他心里越发地长满了野草,乱糟糟的。可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钱,一定要弄到钱,去读书。而且,就算是为了她,自己也该去读这个大学的。可是,钱,钱在哪里呢?
忽听父母的屋子里传出轻轻的谈话声。
原来,他们家只有三间小土房。从西边的第一间开始,进了屋就是厨房,然后才是两间起居室。卓然自打懂事起,就一直睡里间。此刻,他听见母亲弱弱地声音说:“儿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就让他念吧。你看林树家的孩子,才考了三百多分,不是都去念了吗?”
“那又如何,现在不还是整天在家晃悠,连个工作都没有?”
“可儿子的成绩……”
“说你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服。咱家一年的收入也就一万多块钱,我爹我妈,你爹你妈,每年咱得给差不多五千块钱吧。还有你这老关节炎,每年的药钱也得个一千两千的吧,剩下的,咱总得吃饭吧。给了儿子去读书,咱这日子正好就别过了。你呀,别操心了。儿子是你的,也是我的,我早就打算好了。咱一家三口使使劲,攒上几年,给他在镇上买处楼,再娶上媳妇,隔着咱还近,将来也好给咱们养老送终。别看他现在不乐意,等他死了心思,一切就都顺过来了。”
听着父亲的话,卓然的心彻底凉了。同时,一棵叫做愤怒的大树,在心里蓬勃地生长起来。不明白,爸他凭什么来安排自己的人生?就因为他给自己生命?原本,他还打算把母亲拉入自己的战壕,和他一起说服父亲,现在他却放弃了。
记忆中,他是在父母的争吵声里长大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渐渐失去了斗志,变得越来越顺从父亲。不知道是母亲厌倦了争吵,还是原本她骨子里就是个懦弱的人。但无论如何,母亲是指望不上了。那,那还有谁?还有谁能让自己读上大学呢?爷爷,想到爷爷,他的心头微微一热,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
清晨,卓然早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洗漱了,连饭都没吃,蹬上自行车就向爷爷家赶去。
爷爷住在村西头,离他们家也就一里路的距离。卓然骑着自行车疾驶在乡间的土路上,清新透亮的空气在炽热的朝霞里,氤氲蒸腾,有着一股特殊的芬芳的宁静。
可是,卓然根本就没心思感知这一刻的美好。他弓着腰,脚下奋力,几分钟就到了爷爷家。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爷爷的事迹就在脑子里整个排列组合了一遍。爷爷种了一辈子的地,是一名精明的庄稼能手。八十年代初,爷爷当上了云溪村的村长,在周围的村子里,他是第一个带领乡亲们响应国家号召,分田分地、搞改革开放的人。那时,爷爷四十出头的年纪,很是英明果断。可是,爷爷吃亏就在没有文化上,写个村政府工作总结都得找人代笔。没几年,就在换届选举中落选。那是爷爷最失意、落寞的日子。后来,卓然出生。父亲给他取名叫栓柱。卓然五岁时,已经开始去村里的幼儿园了。那时,叫学前班。有一个星期天,卓然跟着爷爷去山里种地。正是春天,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开的粉光灼灼,绚烂多姿。爷爷跟在播种机后面,点种玉米。卓然在玩耍中,偶然抬头,看着那一树树的姹紫嫣红,觉得很美。美丽中,他就想起了老师教给他的那些唐诗。想起了那些唐诗,他自己也来了诗意,便跑颠颠地来到爷爷的身边,奶声奶气地说:“爷爷,爷爷,我想作诗!”
正在种地的爷爷,停下活计,用满是泥土的手,在他的小脸上摸了摸,笑着说:“作诗,你个小小孩牙子,懂得什么诗呢?”
“真的,爷爷你听我说!”说着,卓然指着那满树头的花蕾说:“枝上蓓蕾胭脂色,暖风吹拂次第开。”
说完,他吮着手指头,望着爷爷得意地微笑着。
那一刻,爷爷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听见孙子吃吃的笑声,才一下子把卓然抱起来,举过头顶,说:“宝贝,我们方家祖宗八代都是农民。将来那个光宗耀祖的人,一定就是你了。”然后沉思地自语说:“栓柱,栓柱,不能叫这个名字,爷爷要请人给你取个好名字。”
没几天,爷爷就来给他送了个新名字:方卓然。
听爷爷说,他找了算命的给他批了八字,生日辰逢亥时,是龙归大海的命格,贵不可言。将来必是一卓然不凡之人,因此取名卓然。这段轶事,在卓然懂事后,母亲常常会讲给他听。也是因了这个缘故,一向都不支持他读书的父亲,才隐忍到如今。
事实上,卓然的确没有让爷爷失望。从入学的那天起,他的学业一直都是优秀。随着年龄的增长,卓然的心也一天天大气起来。他不想像父辈那样,只在这巴掌大的小村子里了却一生。他也不想像村里的那些出门打工的农民那样,在大城市的工地上,泥里水里滚上一年,然后拿着万把块钱,买上一件皱皱巴巴的破西装,回村显摆几日,依旧还得去泥水中打滚。不要,他不要这样的日子。他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他想飞,在属于自己的天空里自由飞翔。在人生的舞台上,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所有的鲜花与掌声都是为他绽放,为他响起。而要出人头地,以他的身世、他的家庭,似乎只有考大学,考一名牌大学才有实现的可能。这就是一直都支撑他孜孜不倦、努力学习的动力。而爷爷,则是他坚决的支持者。只是令人心酸的是,就在高考的前夕,爷爷因患脑血栓,忽然倒下了。
如果不是爷爷突然病倒,他高考的成绩或许还要好吧!
他想着,已然来到爷爷家门前了。他下了车,推开爷爷家的铁街门,走了进去。爷爷住的是瓦房,很敞亮的。当年爷爷盖房子就说过,我就指着这房子养老了,两个儿子,谁对我好,我就把房子给谁。可如今,爷爷已是古稀老人了,两个儿子谁也不肯与他同住,即使这次病倒了,儿子们也只是早晚来望一眼,就个人顾个人的事去了。
爷爷家的房子原本很大的,也很敞亮。可是,不知是为什么?卓然推开爷爷家的房门时,却感觉到有一股沉沉的暮气扑面而来。而且,推开屋门的一瞬间,卓然就后悔了,昨晚在心里浮漾了一夜的那个希望,像风中一缕残灯上微弱的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睡在炕上的爷爷跟奶奶还没有起来。炕梢头摆着一张小饭桌子,上面放着几棵大葱和一小盘大酱。一碗玉米粥没吃完,也剩在碗里。显然,这是昨晚老两口的晚餐。看着这情形,卓然心里有点酸酸的。奶奶听见响声,慢慢坐起身,一边高兴地问:“然儿来了?这么早啊!”
“嗯!”卓然答应一声,一边手脚麻利地把桌子上的食物,捡到外屋的锅台上,稀里哗啦洗涮干净,这才回到屋子里。
奶奶有些歉疚地说:“唉,这本该昨晚就收拾了的,可伺候一天你爷爷,这老胳膊老腿就懒得动了。害你受累了。”
卓然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开解的笑容,说:“累什么呀?顺手的事。”说着,伸手握住爷爷枯瘦如柴的手,望着他大声地问:“爷爷,你好点了没?”爷爷一张干瘪的嘴动了动,发出了几声“呜呜”的咕噜声,含混不清地地说:“好不了了,就等着阎王爷叫了!”
卓然显然没听懂爷爷的话,倒是奶奶揉了一下有些昏花的眼睛说:“你爷爷说,知道你考上大学了,他高兴呢。”听了这话,卓然苦涩地笑了笑。爷爷呆滞的眼神直盯盯地望着他,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灰白的脸上也涨起一片红晕,又大声地咕噜着起来。
“爷爷,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卓然急切地问。
旁边的奶奶叹了口气,说:“你爷爷是问,你爸爸是不是不同意你读大学呀?”
卓然的脸色暗淡了下去。奶奶抬手拢了拢额前一缕灰白色的乱发说:“这个混犊子,就是小心眼啊。你爷爷早就想到了。原本是为你准备了念书的钱,可他这一病,把钱就都搭进去了。不过,孩子,你别急啊!你爷爷说,要把这房子卖了,卖了房子,就有钱读书了。”说着,奶奶摸摸索索从腰里掏出一个灰不溜秋的手帕子,仔细地一层层打开,渐渐露出里面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零票子,递给卓然说:“喏,这是一千块钱,你先拿着。等房子出手了,难事就解决了。”
“不,不可以的。”卓然把钱推给奶奶,只觉得鼻骨发酸,差点掉下泪来。他强抑自己的情绪说:“爷爷现在正病着,卖了房子,你们住哪儿啊?”奶奶笑笑,笑容里却掺杂着更多的凄楚,说:“住哪儿,住你爸跟你叔家呗!养儿为防老,现在我们都老了,不找他们找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