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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平民小说]少年心事如浮云


作者:邬海波 探花,20262.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44发表时间:2008-09-25 12:28:42

楔子
  
   我的少年时代,浮云一片已经去悠悠;虽说也还是有一些闪烁不定的灵光再现,但都无法捉住他的头、他的尾。这么些年,我老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不断袭来。
   曾经在许多个不眠之夜,对着闪烁不定的香烟的微光,想入非非。观望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然后消散掉,我的灵魂更加地不安。日子在不断流逝,外边的物质世界与我内部的精神世界,正越来越拉开其间的距离。窗外的红男绿女们,此时正一路喧嚷着,走向令他们迷醉的地方。那些歌舞升平的场所,也许已经将一幕幕假戏真做的悲喜剧推向了高潮。
   我深信,一个悲心似水的孤独的灵魂,不会永远消沉在黑灰色的追忆中。当黎明到来的时候,我的窗外,一定会有不知名的鸟儿的歌唱。不管怎样,太阳、月亮照样东起西落,时空的流转照样演化出排列有序的满天星斗;而在这无限的时空,人世的变迁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个轮回。无情的岁月,尽管能将人的面目刻画得沟壑纵横,但蠕动的少年心事,总是一如既往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一
  
   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意味着要经受长年累月的劳碌。记得少年心事如浮云的时候,我和母亲经常在夜晚为了生计,用石磨推米粉作为第二天粉面馆生意的原料。我的任务嘛,就是用长把的木瓢往石磨眼子添加经过浸泡了的米。长时间劳累的母亲不时感叹道:“人这一辈子呀,说齐天说齐地,都只是在磨骨头养肠子!”每当这个时候,我抬头总是看得见天空微弱的星辉,天河若隐若现,清凉的夜气,在无声无息地抚慰着我孤独无助的弱小灵魂。石磨在转,我和母亲乘着闪烁的煤油灯光,咬紧牙关作那无休无止的圆周运动。少年人的心,此时想的是白天的美梦,好像日月的精华就会通过这石磨的眼子过滤出粉红色的未来。
   此时正值文化大革命的末期,像我们这样的靠经营粉面馆生意的人家,常常会被革命群众当成投机倒把分子来批斗,母亲也没少受罪。在当时,这条小街有几户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人家,他们利用自己的房屋,悄悄地做起了粉面馆生意。当然,没有任何一家敢于公开进行这种买卖,都将门户关得紧紧的,外面还安排了小孩放哨。在这些地方进出的,基本上是附近乡下的农民。
   尽管这几户人家的生意都做得相当的隐秘,但还是有人向市管会告了密。于是,就不时有市管会的人员对这几家进行突然袭击。结果,那些白花花的米粉和黄澄澄的面条,都被收缴了。听说这些人在事后不几天,碰面时还会谈说起某家的米粉或面条味道的好坏。
   我家的东西就被没收了几次,东西被收缴了,家里就会闹一段时间的饥荒,母亲这些日子,就要到处去向别人借粮食了。为了生存,生意得照样做下去。市管会里的工作人员,并不都是一个样,有几个好心的人,就常常事前给我们这样的人家通风报信,使得这门求生的买卖能够继续做下去。
   那个时候,在我们这条小街生活着的人们,被划分为农业户和居民户两个部分。
   农业户虽然有土地可以耕种,但由于人民公社的吃大锅饭,生产队的男男女女在庄稼地里的劳动,就成了大家说下流故事或唱调情山歌的烟幕。要么就是妇女们不时停下活路,一边拄着农具,一边粗声大气地数落着对方的隐私部位与其他动物相应部位的关系。结果,收获的玉米棒子上只有稀稀拉拉的籽粒,稻子也长得没有杂草旺盛。一年过不到头,生产队里就会出现不少的缺衣少食的困难户。
   居民户口的人呢,虽然每人每月可在粮管所低价购得二十几斤粮食,可是由于粮管所有关销售人员的短斤少两,再加上被他们人为地掺进去的陈化粮,一个月下来,倒有十多天时间的饭碗没有着落。于是,街上绝大部分的居民户,经常是三三两两的进行着上山下乡的活动。他们有时带着柴刀,出走到十里八里外的山林,将原本青绿的群山砍伐得光秃秃的,甚至连刚成活的幼树也不放过;有时,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兜,下乡去捡拾农民兄弟在收割中遗失下来的稻穗、玉米棒子、土豆、红薯等。剩下的,就是这几户秘密中做作粉面馆生意的人家了。
   记得有一次,工作组的张主任在批斗会上发言,先是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反动分子没处跑,然后,是针对我们这条小街所谓搞投机倒把的一小撮坏分子的小买卖,进行极为严厉的揭批。
   会场上,有不太怕事的人,站起来申辩道:“张主任,我们没得田没得土,不做点小本生意,哪里得一碗饭吃呢?”
   四十七八岁的张主任,肥头大耳,红光满面,一颗秃头闪闪发光,这与他那双老是急速溜转的、常作思想状的小小三角眼,搭配得真是如鬼怪般精灵。他此时夸张地清了清嗓门,开始是这个那个的口头禅,接着是一阵子啊呀啦呀的声音加强他讲话的权威性。仿佛戏子的粉墨登场,耍了几个门面,以壮豪气。只见他那两片薄薄的嘴皮,一开一合的,两眼眯缝着。在说话的时候,右边嘴角就尽力伸向上方,使得右脸差不多与上面的眼睛聚集成了一堆,将自己这两张嘴皮子冒出来的话,故意夸张得字正腔圆、一字一顿的,如此就把话音调整得神圣庄严韵味十足。
   张主任当时讲的是这样的一通妙语:“我们呀,啊,这个,这个,今天,在这里开会,啊,就是要对那些投机倒把分子进行,彻底的清算,这些人,和解放前的地主,富农的,剥削贫下中农的,血汗,没有什么区别。啊,这个,这个,人嘛,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吃饭是第一件大事’,但是,吃饭这个问题,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呀,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来看呢,就要看他,是吃什么样的饭了。我们,主张的,是吃,社会主义的饭,而不是,吃,资本主义的饭。吃社会主义的饭,就是,要为社会主义多快好省大干苦干拼命干;那些搞投机倒把的,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脚,是在为资产阶级招魂。所以啦,我们,一定要,坚决彻底地,斩草除根地,大张旗鼓地,把这一切牛鬼蛇神,用革命的铁拳,砸得个稀巴烂。我们的革命群众啊,眼睛是雪亮的,立场呢,也是坚定的。所以呀,这个,这个,啊,呃,我们,一定要站出来揭发投机倒把,及一切坏分子的反动罪行。”
   那次,张主任的这一通有板有眼的训导,其中蕴涵的艰深哲理,作为像我这样一个心地还是一片空白的少年,是无法领悟得透彻的。随着年龄及生活阅历的增长,张大主任这一奇怪的逻辑,我时常想起就暗自发笑。
   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饭菜,究竟是如何的不一样,当时是无法印证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教导我们:“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必须亲自剖开梨子来尝一尝。”只有在亲自吃一吃所谓资本主义饭菜的基础上,再仔细地品味当时所谓的社会主义的饭菜,将二者的滋味加以比较,才能得出较为正确的结论。
   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导过我们:“资产阶级的东西,就像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可见,这资产阶级的东西,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如果没有很强的定力,是经不起这种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东西的勾引的。这种理论,后来也就成了人们狠狠揭批邓小平“黄猫”、“黑猫”理论的依据。从张某的发言,我们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一个很能混事的人。
   那天的群众批斗会,其结果就不言而喻了,肯定是挑起了一部分群众斗争另一部分被认为有路线错误的群众,以至搞得这小街上沾亲带故世代友善的人家,又增加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怨。于是,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自己说悄悄话。
   这条小街,在那个年代,是清一色古旧破烂的木房,每家每户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木板作为界限,人在家中的一切活动包括放屁之类的,都可能让另外一家知道其具体内容。弄不好,第二天一出门,就会有一群人对着你诡秘地眨眼。也许,你的厄运就开始了。你家祖宗八代的一切,说不定已经被别人神话般地编造出代代土匪代代乱搞男女关系了。要是不信,你就去瞧一瞧公社大墙上的大字报,在那上面,就有人提名道姓地数落着连你都不知道的自家的所谓祖宗八代的历史。
  
   二
  
   在那个年代,少年心事如浮云的我,常常把观看革命群众大字报,当成了一种精神享受。对于某人在大字报上说某某是某某的野女人,或某某是某某的野男人这样的细节问题,我大概也能凭借偷偷阅读的几本当时被视为黄色书籍中的一些情节展开联想。想象出那男的长得五大三粗而且一头长长的乱发,那乱发与两腮根根雄武的胡子纠结在一起,再加上大脸盘上方一对鼓鼓的布满红丝的牛眼睛,于是,活脱脱一个杀人不眨眼,见了女人便心花的土匪头子形象,在我眼前表演节目了。
   至于大字报上所说的野女人,肯定是久远的历史的揭底了,她当时一定很年轻很漂亮,而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偏偏嫁给了一个又老又丑的大地主作小老婆。这个老地主,由于年迈体衰,无法满足青春似火的小老婆的生理欲望,因此就演出了一幕幕老地主小老婆跟土匪头子私奔的戏剧了。
   我想象着,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猫头鹰一阵紧似一阵地发出极为不祥的叫声。深山里的饿狼的嚎叫,也长一声短一声地传了过来。
   土匪头子和他的爪牙,全身蒙着一层厚厚的黑纱,手提大刀和长矛,凭借着轻功,像一群巨型蝙蝠轻快地飘过院墙。紧接着的是,开门进屋揪出正与小老婆酣睡的老地主,同时,把几个长工也捆绑了起来,并用稻草塞住他们的嘴。
   这一伙土匪此来的目的,是劫取老地主满仓的稻谷、玉米,以及藏在不知何处的金银首饰。起先,老地主由于痛惜财物,不肯将金银首饰的藏匿地点告诉这帮打家劫舍的家伙,气得土匪头子哇哇直叫,立马就有他的爪牙,用了绳子把老地主捆得直喘粗气。老地主还是咬紧牙关不肯交待,接下来,就是土匪们用棍棒乱打。见还不生效,穷凶极恶的土匪,便用烧红了的烙铁,往他身上一阵鼓捣,老地主打熬不过,终于说出了藏宝的地方。
   原来,老地主的金银首饰,就埋在刚才与小老婆睡觉的床下。匪首得到了老地主的金银首饰,同时发现横卧床上六神无主的女子十分的美艳,想要立马占这女子的便宜,哪知这女子性情十分的刚烈,死活不干,在万般无奈之际,一头向床沿撞去,弄得额角鲜血长流,煞是吓人。这匪首,虽然平时杀人不眨眼,但也被这场面镇住了,心里不觉生出了怜爱之情,只见他收起凶相,轻手轻脚地给这美艳的女子包扎好伤口,把她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顺手提了起来,扛在肩上,带领爪牙大摇大摆地满载而归了。
   后来的故事,也许要照搬时下的悲情影视剧的套套了。
   那女子起先寻死觅活的,使得匪首久久不能上手。渐渐地,女子的刚烈感化了匪首冷酷的心,匪首也总是用温存的声气及锦衣玉食加以款待。这美艳的少妇,如花的年龄,正是萌动着春情的时候,也逐渐开始将眼睛扫描着铁塔般壮实的年轻的匪首,于是满心的巴望渐渐地爬上她的心子尖尖,连全身的毛孔都晃荡着桃红色的令她躁动不安的醉意。再演绎下去,这女子最终成了那男人的压寨夫人。后来呢,这作土匪的男人被人民政府镇压了,这女子再后来嫁给了当地的一个贫苦的青年。最后呢,这女子渐渐年老色衰,在我们眼里,她已经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就连无知的小孩儿也追着给她一阵笑骂。她常常颠着尖尖的小脚,拄着一根破旧的竹杖,艰难地在街上咳嗽着走过。
   由于她早年那段特殊的经历,又成了这次政治运动遭受管制批斗的对象。当然,美艳如花的过去,也就变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若干次轮回以前的别人的传奇故事了。
  
   三
  
   由大字报的一丝信息,生发出的奇怪的联想,时至今日,也能叫我乐于浮想联翩。譬如有人,在大字报中揭发某人生个娃儿没得屁眼,这就不知是他亲眼所见,或者是道听途说了,也许是在指责某人尽做缺德事,诅咒他生个娃儿没得屁眼。再譬如,有人在所写的大字报中说某女人是破鞋或烂货,当然,这破鞋肯定是烂货,但不明白是哪一个古圣先贤,将之与女人联系在了一起;就好像聪明绝顶之辈,将女人比喻成花朵。我想,破鞋之所以成为破鞋的原因,大概是被许多人穿得久了,就会破烂;因其破烂,就人人可穿;又因其人人可穿而又破烂,也就人人可弃,人人可厌了。因此,将某女人骂成破鞋的男人,其心地阴险歹毒得不可思议。
   至于把某女人指控为某男人的野女人,这个“野”字就值得玩味了。野者,野趣横生也。野女人是一朵有滋有味的热情浪漫的娇艳的野花,中国古代的圣哲,就是在恍兮惚兮的顿悟中,得出了如下的结论:“家花没有野花香”,而野男人也能让野女人放射出更加迷人的光彩,就好比潘金莲心目中的西门庆,或西门庆心目中的潘金莲。据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史学家司马光先生的巨著《史记》的记载,那些开一代圣教的大圣人及各朝各代的开创者们,要么是一个少女不婚而孕的怪胎,要么是神龙或灵蛇与村妇梦中交合而得的产品,其次,那些大富大贵之人就是什么山精树怪的转世了,这也充分体现了好一个“野”字了得。这些正史中的传奇故事,仔细推敲起来,就只觉得也有许多不值得信服的东西。怪不得鲁迅先生曾经评判着中国古代正史与野史的优劣,最终得出结论,认为正史没有野史的可信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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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动荡的年代,现实的残酷,生活的无奈,在作者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层层阴影,童真的眼眸观望着天空的变幻,心事如一片漂浮的云…… 全文语言朴实却真切,将一个时代的背景和发展刻画的入木三分,真实的展现在读者眼前。问好老师!欣赏,推荐精华!——独舞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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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冷月        2008-09-26 13:40:37
  年心事如浮云,很真实地反映了少年成长时的思想与感受,也让我们再次重温了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感慨!
2 楼        文友:张贤春        2009-02-25 17:46:59
  牢记让人心酸的历史,开创美好的未来!
真诚待人,勤奋做事!
3 楼        文友:鲁迅        2015-09-12 15:32:01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4 楼        文友:郑谅义        2015-09-12 17:13:10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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