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孤魂
夕阳就要落山,被映红的枯草在风中抖动,我独自一人散步在这旷野,影子渐渐远去。慢慢走着,欣赏着这落日残霞、这风吹草动。忽然想起曾听说过这里有孤魂野鬼,一阵风呼啸着从身后掠过,身子不禁打了个寒战,但我是不相信有鬼魂的,我来这就是要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风嗖嗖的偷着踏过草地,拉上了夜的布帏。月光皎洁,陪伴的是几颗星斗,照耀着旷野中的路。
前方路旁站立着一棵小树,树下有一块巨石,不知它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才变得这么明净、这么光滑。我紧走了两步,爬到岩石上躺下望星星。突然听到远方悠悠的笛声。
听这笛声:沧桑中带些刚毅,深邃中夹杂嘲讽。一扬之间,如登青云之巅,乐享赏心之乐;一抑之间,如下无边苦海,悲痛难言。远山上怪鸟叫声奇幻,伴着笛声如升天之嫦娥,翱翔之飞仙。月光清皎柔软,像是仙女撒下的绸缎,挂在小树枝间,挂在无形的五线谱上。落叶悠然,恰似一个个音符,悄悄地飘向遥远。
是谁在这旷野吹这天籁之音,难道这儿真有孤魂野鬼?笛声已使我陶醉,早已忘却了害怕,但还是觉得不应该,鬼的音调是恐怖萧瑟的,鬼怎能吹出这样好的声音呢。顺着小路,向着笛声吹来的方向走去。
一趟满载着月光金子的河正向东流去,河河旁到柳树下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位姑娘,身穿古代服装,手持一支长笛,几缕鬓发正遮住她的眼睛,笛声却悄然停止。
心中立刻想到一定是鬼魂,但看到这散光之月,听到这叮咚流水,心里便觉得这麽温柔的姑娘不会伤害我,觉得她很有气质。
“我叫孤魂。”姑娘站起身来走到我身旁,两条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美丽至极。
“你是鬼?”我问。
流流水叮咚,风吹枯草,她静默了一会,说:“我不是鬼,是魂。”
“魂?”山鸟长鸣,“魂为什么在这里吹笛子?”
“我每一个夜晚都在这里吹笛子,等待有缘人与我通宵畅谈”,风吹倒柳,柳叶飘落到河里,随流水远去,“可时光若流水,眨眼已千年,你是夜晚来这里的第一个人。”她静静地望着河中的柳叶。
“有缘人?”我不在乎的反问。
“有缘千里来相会。”
“也许吧,你刚才说你是魂,请问鬼和魂有什么区别?”
“鬼充满仇恨,魂心怀善美。”
“你刚才说你等待有缘人等了上千年,要与之通宵畅谈,我们素不相识,何谈通宵畅谈?”我折了一支柳条当玩具,心里却越发神秘起来。
她吟诗道:“风残绿春柳,春柳固吐春。”她接着问:“你明白什么意思吗?”我摇摇头。
她解释说:“生命是顽强的,就像初春之柳,即便是风吹雨打,坏了身子,那也会积蓄力量,重新长出嫩芽。你喜欢生命吗?”她接着问。
“当然,谁不喜欢。你叫孤魂,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呢,太没礼貌了吧,告诉你吧……”
“你不用说”她打断我的话,“我叫你生命好了。”
“生命?”
“对,你是一个生命。”
“你为什么老谈生命?”
“因为我热爱生命。”
“可是你没有生命。”
“所以我才更热爱生命,就是这样,当没有的时候,努力去争取,当得到的时候,却不懂得珍惜,不论是人是鬼,还是其他生命与非生命都这样。”
月亮静静地听着,一颗明亮的小星靠的很近,像是与月亮一起望着我们,呆呆地傻想。
“可是生命会终结,会牵连,会痛苦。”她说。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有出生就有毁灭,这是轮回之道,只是生命没有轮回,或者说记忆没有轮回。”我回答。
“生命会牵连,会痛苦。”她重复,她的眼睛盯着一棵枯萎的小草。
“生命是一种责任。”她说。
“那你为何还这么热爱生命?”我问。
“因为生命可以欣赏花花草草,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可以奔跑,可以唱歌,可以玩耍,可以吃美味佳肴,可以做太多……”
“魂不可以吗?”
“在我眼里一切都是黑白色的。”
“这么悲哀”我说。
“当我还是人的时候,我们村有一户猎人,他叫神话,儿子叫传奇,妻子叫纯。”
“你做过人?”我问。她没回答。
“传奇自小与父亲打猎,学的一身武艺。神话经常对他说学武艺是为了打猎物,万万不可仗势欺人,做人要真诚善良,宽容大方。”
我用柳条狠狠抽打柳树,愤愤的说:“就是,我最讨厌那些地痞流氓,那些欺负人,嫉妒人的人。”
“可是传奇到了像你这个年纪后,与村里的几个哥们一起出了趟山后,回来就变了,他开始打家劫舍,甚至赌博嫖娼,纯和神话不知为他操碎了多少颗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插言说,用柳条抽了一下柳树。
“纯为此在每个夜晚都抱枕痛苦,自责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神话在山中打猎,因为走神,从山崖上摔下来,醒来之后,口中却念着传奇的名字,用手无奈的拍打着土地。”
“然后呢?”
“他们哥几个和村里的一人有了点岔子,在一个朔风高起的晚上,天就要下雨,传奇拿了一把朴刀,告别哥们到了一个路口……”
“怎么了?”我追问。
“在这之后有人作了一首诗来表现这件事,诗曰:‘风萧萧,夜凉凉,一轮黑月云中藏。单刀蒙面黑衣裳,雷鸣鸦惊猿啸长,问客何处去?闪亮银刀刺眼光。气揽落叶万里去,威慑雏菊早凋亡。耳闻人将至,举到奔前方,魂哭鬼嚎妖精惶,明年今日祭高香。’”
“他把人杀了?”我惊讶的问“那他父母怎么办?”
“传奇要被斩首,纯一下子晕倒了,生怕这个从未流过泪的坚强男人把一生的泪都流干了。那天空中飘着几片苍白的雪花,有几片落到了传奇手上,慢慢的被传奇的体温融化了,传奇抬手看那融化后的水滴,晶莹,透彻,里面是他自己的眼睛,是正在从远方奔来的端着一碗只有在年三十才能吃到的水饺的母亲,和一旁搀扶着她的已经软了腿脚的父亲。他们的嘴唇在这滴不起眼的水滴里颤动,随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呼喊传奇”我紧接地说。
“那后来呢?”我接着问。
“后来纯见到谁都夸自己的儿子好,说他的儿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传奇……,神话停止了打猎,他感觉内心空荡荡的。”她接着说“生命是牵连,是责任,是痛苦。”
我狠狠地抽了一下柳树,说:“传奇为什么这样傻,别人让你杀人你就杀人吗,你要知道,你爸妈要有多痛苦啊!”
她说:“父母会有孩子,孩子会有父母,失去父母的孩子得不到温暖,失去孩子的父母没有了念头。伤害别人只是一个冲动,一个念头。我相信,每一个父母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伤害,每一个父母也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伤害别人。”
一片沉默,远山上的怪鸟一停止鸣叫,月已西斜,河中倒挂着他的影子,它仿佛已被故事迷醉,愣愣地瞧着我们。
顺着河踏步走去,我说:“生命就是珍贵,父母是多矮小生命啊,多爱我们,而我们还老惹她没生气,太不应该了。”
“生命不仅要承担,生命要活得精彩,活得充实,活得有价值。”她说。
“如何精彩,如何充实,如何有价值?”我问。
“活得真,活得善,活得美。”她说。
“真、善、美?”我怀疑。
“对,请相信真善美,相信人世,相信社会,努力奋斗,坚持下去。”
“这样,不愧此生,不愧生命,不论遇到什麽,请坚持自己,相信自己。我做了一首诗送给你。
野草
绿,是我的本色
即使秋风来临
也吹不走我的根
来年,我还是绿色
当然,世间万物,瞬息万变
除了坚守
还要灵活取舍
她接着说:“我没有生命,你有生命,希望你能活得精彩活得充实,活得有价值。”
前方是一片沙滩,荡悠悠的月儿映黄了水面,东方亦有其明星在闪耀。
她说:“天要亮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我却依依不舍,看到手中的那支破碎的柳条儿,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插到沙滩一侧,幽幽的月光儿洒在柳条上,我对他说:“那是一株生命,相信它,它很坚强。”
她拿起笛子,悠悠的笛声唤醒旷野,我迎着朝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