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都会想起她---她的名字叫娇莉，想起她，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仰望茫茫天宇，看飞鸟掠过，看云卷云舒，我一直认为她根本就没有离去，就藏在飞过的云片里，你看那来来去去的旖旎云儿一定是她在散步，在舞蹈。将头扬起，扬成45度，不要让泪流下来。
　　 她已经离去五年了，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从六楼飞身跳下，像一只蝴蝶，着地的瞬间，不仅摔断了自己艳美的双翅，纤细的触角，也摔碎了那颗备受煎熬的心。
　　 娇莉是君的表侄女，是他表哥的女儿，一个如花似玉，冰清玉洁女儿。很多次，面对她的美丽，常感到自己才疏学浅，胸少锦绣，笔力不足，无法用准确的言语来描绘她。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些词用到她的身上真的黯然失色。她的美貌是关于颜色的，一张娇媚的脸特白，白得像冬天空中飞扬的雪花，也不对，白里还泛着微红，这是瑞雪所没有的生动，她双唇红红的，像似神笔勾画出的一弯月牙，微微上扬，永远好似微笑，双眸大而迷离，好像盛满了故事，更人加惊叹的是她那一头如墨似漆的长发，垂向腰际。粉脸，红唇，黑发，怎么会不让人进入诗画般的陶醉。
　　 我们这里有一所初中，迎门是一座玉石雕像，一个长发女子，双手托起一本打开的书本，面对蓝天。这塑像就是依照她生前的形貌雕刻而成。这是我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她就读过的地方，现在像在人去，情何以堪？
　　 今夜没有月光，有关她的点点滴滴都潮水般入梦来了。
　　 最早见她，是我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她还很小，一脸的单纯，少语，安静，对人笑时，也是淡淡的，说起话来，悄声细语，时常是怯怯的，爱脸红。她上小学时，就住在我们附近，有天她母亲来到我们家，说她课程差，让我给她看看，我答应了。她来了，背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牛仔裤，休闲衫，马尾辫，才10岁，已经长到了一米六高，挺拔，像棵小白杨，煞是让人喜欢。当我翻开她的书本，询问她的学习，才知道，她对语言的感悟力极强，而对数字，就像一座没有开发的处女地，任我如何引导，也难让她开窍。这样的学生我见的多了，可像她这样，极度偏科，还真少见。她的左脑也许一直还在沉睡，没有醒来，真让人遗憾。
　　 后来她没有考上高中，曾想过到我所在的中专去上学，也是母亲带她来找我，见到她，更加惊叹她的美丽，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二，苗条，俊秀，亮眼。不时有老师问我她是谁，也有高年级的学生问我她的名字，我都是笑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上了市里的艺术中专，学的绘画，我知道她从小就喜欢绘画，好像还在全国得过大奖。
　　 中专毕业后，娇莉一直没有出去工作，我不知原因。后来，就是父母闹离婚，她的父亲有了外遇，长期不回家，还和其他女人生了孩子。母亲也许由于对生活的绝望，常常沉迷于麻将桌，很多时候，都是她一人在家。我打过几次电话，都是她接听，说母亲出去了，工作忙。再后来，听说她得了抑郁症，时哭时笑，一直在吃药。她来过我们家一次，怀抱一只京巴狗，还是一脸的单纯，给人一种晚熟的感觉。有次他父亲来我家，我提起了那条狗，他说，卖了，嫌一地的狗毛。当时我就有种不好的感觉，狗，那条纯白的京巴狗也许是娇莉寂寞岁月的唯一安慰，我可以想象狗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也许，不，那条狗一定是女儿的伴侣，我眼前不断闪现出她抱着小狗，和它低语的画面。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都说她不知道父亲的婚外情，她一定知道，而且这事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生命的许多就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那是一个北风呼啸的秋日，他父亲打来电话，说佳丽病了，让君去看看。他去了，回来告诉我，娇莉已经骨瘦如柴，不思茶饭，一直念着不想活了，父母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日夜看守。君说，起来，起来，给叔叔做点饭吃吃，娇莉说，太累，不想起床。君又说，我告诫他们父母，千万要上心，这般冰清玉洁的女孩，神也惦记着，很多都在未婚前，被招到仙界，做了伺童，民间有伺童转世，不得久活之说。
　　 真的让君一语成谶，傍晚，当残阳如血，秋风咋起的时候，电话传来噩耗，娇莉跳楼了。
　　 我心痛得无语，就像看到一片美玉在面前瞬间坠地，化成了碎片，残渣，粉末。
　　 我当时还存有一分侥幸，希望她活着，生命中不是有很多意外和奇迹吗？为什么就不能发生在她身上。
　　 夜里两点，君回来了，告诉我，娇莉摔断了腿，在医院抢救。
　　 “父母不是一直看着她吗？”我问。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傍晚，娇莉说要上厕所，去厕所必须经过凉台，当她父亲意识到出了问题，就一脚踹开了通向凉台的门，当时她已经坐在了北开的窗户上。“娇莉！”父亲惊呼，一步向前抓住了女儿的衣服，然而，还是未能阻止她慌乱中的纵身一跃----
　　 真残忍，父亲是眼睁睁看着女儿在眼前刹那消失，然后就飞跑下楼，看到血肉模糊的女儿直挺挺死在地上，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我不知道当时他的父亲，在大脑成为一片空白的时，泪流满面时，撕心裂肺时，可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责过？
　　 问世间多少父母，认为自己很爱孩子，只要孩子吃饱穿暖，健健康康的就好，却忽略了儿女心理的健康。很多时候，孩子的心理健康比身体的健康更为重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游走着残缺的灵魂又有何意义？
　　 “我还要走，娇莉还在抢救”君把我从深思中唤醒。
　　 我早从他闪躲的眼神中，看出了大痛，也许他担心我夜里听到死亡会很恐惧，我生来的胆小。他走了，我独自躺在宽敞的大床上，遥望天幕，忽隐忽现的月亮在云里穿行，一颗流星在眼前划过，谁说的，天上有多少星星，凡间就有多少生命，每一颗星星的跌落，就会有一个生命的消失，这是真的吗？我听到了秋叶的哭泣，听到了残红落地的声音。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不住凝目窗外，直到把夜送走。
　　 当晨曦微露的时候，君回来了，告诉我，娇莉死了，在着地的霎那，一秒，还是两秒，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瞬间结束了。
　　 悲哉，生命可堪之轻。
　　 她走时，一身红妆，连胸罩都是红色的，由他的父亲，和君亲手为她擦洗，更衣，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摇摇荡荡飞向仙界，也许真的去做了那个神仙的伺童。
　　 她真的死了，有那白玉做成的骨灰盒为证。她的灵魂呢，她的灵魂去了哪里？浮云上，飞花里，还是溪水中？
　　 君把她生前所有的照片都拿了回来，一本厚厚的相集，一张张照片，都定格了她生前瞬间的美丽，很多彩照，都是她和同学去旅游时拍的，黄山，泰山，还有长城。遗憾的是，每张照片，都看不到她灿烂的笑，都是冷艳的样子。孩子，你怎么了，你活着时，为什么要紧锁自己的心门，不和人交流和沟通，如果，你真的怨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哭出来，说出来，喊出来？我曾经仔细翻看过这些照片，很少有和男生的合影，她死时才十八岁，也许她真的晚熟，还不知道男欢女爱，儿女情长。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希望她恋爱过，轰轰烈烈爱一次，恋一次，那样也许她就不会死。
　　 爱情，很多时候也是人们活下去的理由。人为什么活着，本来就是深奥而复杂的生命命题，有答案吗？永远无解。
　　 很长一段时候，我都无法让自己平静，每当有一片飞云从眼前飞过，都会感到她就在那云里游走。我不知道她生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让她用生命来赎？娇莉，可怜的孩子，当你飞身一跃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你的父母，纵然他们有千般不是，也给了你生命，对你的爱也是毋容置疑的。还有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老师同学，还有你热爱的绘画，你可怎么舍得下？我知道人生的苦难很多，但什么苦难都无法和生命相比，活着，顽强地活着，活着，我们可以看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潮涨潮低，花开花谢，草长莺飞。人生还有多少美好的事，你都还没来得及享受呢？
　　 你真傻，为什么不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