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美文】 硕鼠,无食我黍
明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吱吱嘎嘎行进在通往城中心北郊豪华住宅区的柏油路上,昏黄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尽管已是初春,但夜晚的风依然料峭。一阵冷风吹来,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忙下了车子竖起衣领,又不紧不慢地骑上车子,实在是不愿前行,但又不得不去,明真的打怵今晚他要去办的事。已不知是第几次了,第七次抑或是第八次?明摇摇头,他也搞不清同样的夜晚怀着同样忐忑不安心情的他是第几次走向这条路的了。
妻子已下岗三年了,中文系本科毕业的他本来在一所位于乡下公办高中教的好好的,但妻子在小城一家棉纺厂上班,总不能老是夫妻分居吧,于是,经过了三年的“抗战”,耗尽了家中的每一分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调进小城郊区镇。只因报到时,因家中经济已山穷水尽的他未对镇教委主任大人意思意思,他又被发配到了距城十里远的村里的完小。毕业后教了七八年比自己个子还高的高中生的他只好重新拾起aoe去对付那些不是哭鼻子流眼泪就是打架告状的小孩子。他不灰心,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但随着棉纺厂的不景气,妻子下岗了!家中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他的自信心也一点点被窘迫的经济蚕食掉。
那天放学回家,他看到了他最不堪目睹的一幕:五岁的小女儿在妻子的拳打脚踢下不住地哀嚎:“妈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馋了!”他冲进门,一把攥住了妻子正继续落向小女儿身上的手,喝道:“你在干什么?你要打死她呀?”妻子就势抱住了他,泪飞如雨。
终于,他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小女儿看见邻居小胖子手里拿着一块猪肝吃,闻着小胖吃的香喷喷的味儿,馋得忍不住过去跟小胖要,小胖不给,她便夺过来咬了一口。小胖哭着闹着不算,正被批菜去零卖回来的妻子看见,自尊心极强的妻子便不由分说把女儿拖回家,没好赖歹地打起来。妻子一边哭泣,一边诉说:“也不怪孩子馋,咱已好几个月没沾肉荤了,又多会给孩子买过肝吃?”是啊,他一个月满打满算470元多一点,扣除20元考勤费年底评等次,还剩450元多点,房租100元,电费呢,村子里规定,自己村的人是五毛五,对自己这样的外住户是九毛钱一度,一个月怎么也得二十多元钱,再加上孩子的入托费100元,还剩230元。他可以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和同事去“拔毛”打平伙,可家中为供他读大学累弯了腰的老父还得他供养啊,给父亲50元,这样一个月的柴米油盐面就全在那剩下的一百多里了。妻子下岗后为了补贴家用,清晨去批发菜零卖,但忠厚老实的她不会耍秤杆,买主都要求高高的称,这么分斤劈两卖丢了的,再加上地摊费,一天就剩个三两块钱。明白人指点他,赶快去望一下镇教委主任,要一间房住着也好,省下那一个月的房租添补家用岂不轻快些?他想也是,于是和妻子更勒紧腰带嘴挪肚省五六个月,今天三毛,明儿一块的,终于攒够了二三百元去买了自己认为人家会稀罕的东西送去了。结果,那教委主任当官数年,已吃大了肚子吃黑了心,二三百元的东西那看在眼里?去了六七次,每次也不拒绝,都是笑呵呵地用“等领导班子研究研究,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话搪塞过去。六七次啊,一千多元的东西打了水漂!想想都心疼,还让孩子那么小跟着吃苦!但教委主任老也不打鸣不下蛋的,在人家手下又奈何不得!本来他都死心了,决定不再送给那个王八蛋任何东西了,可昨天星期二晚妻子红着眼睛告诉他说,城镇公安分局来人让他务必明天上午八点上那儿去交80元钱办个什么《房屋租赁治安安全许可证》,过了时间不交钱就将拘留他!他前段时间已听说上面下个什么文件是管理流动人口的,但这个才撤县划市、穷得机关事业单位总发不下工资的山区县居然别出心裁让所有的赁房住的人不管你的户口在不在城镇都交住房保证金,好以此抓点收入。
他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学校那两三排房子已门窗呲牙咧嘴闲了多年,却无我们穷人半分立锥之地,同事中在外赁房的有多少家啊,但总要不来房,因教委主任的肚子未填饱!这是些什么当官的?唐时的杜甫曾发出这样的感叹:“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为什么这些现代当官的连个封建时代的士大夫都不如了呢?凭着房子让穷困的老师们去赁房?唉,牢骚归牢骚,为了生活,还得去装孙子!他和妻子商量再三,决定少缴孩子一个季度的入托费,再去打点一下那个肥头大耳的教委主任。孩子呢,就送到她乡下的姥姥家去打个冬吧,让冬季农活不太忙的老人再辛苦辛苦吧。
骑着车行驶在昏黄的路灯下,他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这次主任大人能良心发现,给自己一间学校的房子住。已到主任大人的楼房下了,所幸天冷楼下无人,他抖擞一下精神,上了楼梯,想到即将见到的那个腆着大肚子、满面油光光的肥硕形象,莫名地,脑子里涌起了一个声音:“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肯我顾……”
他苦笑了一下,无食我黍,鼠何以硕?
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又按响了主任家的门铃……
(草于199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