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挽歌
时则深冬,北京城又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簌簌地飘落,落地的声音就像是一首挽歌,一首纪念英雄的挽歌。
我使劲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上哈了哈气,已经冻得僵硬的手指头终于有了点知觉,我哆哆嗦嗦地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几个字:南街拐角。那是一张早已泛黄的纸,存在了七八十年的样子,纸上的字迹也是繁体字。
雪越下越大,我抬头看了看天,原本明朗的天气越发黯淡了起来。我又哈了哈气,看看手表刚好指在下午三点上。我摇摇头,抚弄了一下身上的雪花,继续向前走去。
南街在老北京又被称为鬼街。之所以被称为鬼街,倒不是因为这条街闹鬼,而是因为这条街很古老,古老到很少人知道它的确切年份。再加上这条街终年阴暗,外人一进去便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所以才被称为鬼街。其实南街是现代有名的古董交易所,各地的古董专家都积聚在此地。而我来的目的就是找人,找一个110岁的老人。
我是北京一家报社的记者,确切的说是实习记者。而我的真实身份是国家考古队的一名队员,由于工作原因才潜进这家报社。因为最近我们课题组遇见了一些难题,需要一些孤本的文献。而这家报社社长的祖父是一位古董收藏者,据可靠资料证实,这些孤本就在他手里。当初队长带着人来,说尽了好话,道明了利害,可那倔强的老头丝毫不为所动。无奈,我就被派来当卧底,目的就是拿到这些珍贵的文献。我原本是中文系毕业,混进报社倒也容易,只是差事有些苦。每天的工作就是随着电话跑来跑去,丝毫没有休息的时间。
这家报社的社长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很儒雅。和他合作倒也挺愉快,只是社长交给我的任务有些难,因为那老头说过,这些孤本是留给他孙子媳妇的。所以队长义正言辞外加威逼利诱,让我来钓这条大鱼上钩。因为考古队里女生本来就少,只有我最年轻,而且是中文系毕业,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只能落在我头上。
我来这家报社已经有三个月了,倒也适应了那种跑来跑去的工作。虽然累些,但比起考古队,这简直就是天上生活。
昨天社长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位110岁的老人打过来的。老人叫什么没人知道,他只说了几个字,社长就发了疯似的让我冒着这么大的雪来寻找这位貌似有些神经质的老人。
我抬头望着漫天的雪花,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该死的天气。”我轻轻骂了一句,收回思绪,缩缩肩膀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一条街拐了好几次才那四个字代表的地方:南街拐角。这的确是南街拐角,因为南街只有一个拐角。有些破旧的建筑在大雪的覆盖下倒是有了几分复古的气息。我站在这栋楼的前面,赫然发现这楼竟然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在现代的北京这种建筑已经很少了,能在这种地方看到这种建筑真是一个奇迹。
我敲开那斑驳的大门的时候,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从门里伸出一个头来,上下打量着我道:“你是谁?”
我刚想骂两句这个小冒失鬼,转念一想这是在人家,还是忍着点算了。“我是某报社的记者,昨天接到的电话,你忘了?”我冲着小鬼头眨了一下眼睛道。
小鬼头面上一红,将门开了一条缝,羞红的脸颊煞是好看。“太爷爷等你很久了,现在才来,还这么没礼貌……”小鬼声音很小的嘟囔着。
我刚想发火,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突然将一扇门打开捏了捏男孩的脸冲着我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别和他计较。”
我连忙笑笑道:“久等了,这雪下的太大了。”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道:“瞧我,糊涂了,这么大的雪,快进来暖和暖和,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程。”我边笑着边随着女人进屋,还不忘回头冲小鬼头做鬼脸。成功看到小鬼头脸上又是一红。
这是一栋很古老的建筑。看表面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屋里却更加古朴。我有些咂舌的看着那些原本属于唐宋时期的装饰品,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女人将我引进一间屋子,小鬼头从外面端了一杯热茶,我突然觉得这个小鬼头可爱了很多。
女人坐在我对面,有些局促不安。
我端起茶杯,用眼角斜睨着女人,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等到我一杯茶将要喝尽的时候,女人终于开口了:“程小姐,祖父……祖父年纪太大了,说话有些……有些颠三倒四,脾气也时好时坏的,请……你不要介意。”女人断断续续地说完,我只能点点头。
女人带着我向二楼走去,还没到楼梯口就听到了一阵砸东西的声音。一件上好的瓷器就这么破了,碎片随着楼梯滚下来,我睁大眼睛,那分明是元青花。
我有些咂舌看着女人,女人却不在乎脚下的元青花,而是快步走到楼上,我随着女人的脚步,看到一位头发苍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挑瓷器。
老人看到女人突然安静了下来:“青儿,我把那劣质的瓷器都毁掉了,留下的这些才是精品。”
我更加咋舌,那分明是上好的元青花,一件能卖好几十万元地古董,在老人眼中那是劣质品。
女人赔笑说道:“太爷说的对,那些都是劣质品,您请的客人到了。要不要……”
老人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突然迸发出一阵光芒。他哆哆嗦嗦的将手伸过来说道:“是你啊,来……进屋来。”说完他率先走进一间屋子里。
我随着女人进去的时候,简直就是震撼。这间屋子里,随便一件器物都价值过万,看不出来这老头还是一富翁。
女人将茶放到茶几上,老人哆哆嗦嗦地去端杯子。我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哆哆嗦嗦的双手,怀疑那茶水会不会溅出来。但奇怪的是杯子里的水一滴也没漏出来。
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叫你来,是想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英雄的故事。”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老人看了看我,却没开始讲述故事,而是继续自言自语:“我时日不多了,不想让这些故事随着我进入坟墓。我就找到了小雷的孙子,那小娃娃却把你派来了,看来他对你挺看重的。”
“小雷?”我惊讶的望着他。
老人似乎没听到我说话,继续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了,我记得那时候雷烈和我同一年出生,好久以前的故事了。久的我已经忘记了……”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就那么睁着眼睛,不再说话。
我等的有些不耐烦,刚想说话,便看到女人悄悄地冲着我嘘了一声,轻声说道:“别打扰他,他在遇见大事的时候才会这样。”我点头会意。
不知道停了多长时间,我听到老人的叹气声,随即声音传来,断断续续,仿佛是从遥远的空间里讲述一个关于英雄的故事。
1900年的冬天,也是下了这么一场的大雪。这个冬天天气冷的吓人,所有的人都挤在一间小屋里,焦急地等待着,却不出一点声音。气氛有些压抑,为首的年轻男子尤为紧张。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们都焦急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却没有丝毫的办法。直到一声婴儿啼将这寂静划破,满身是汗的接生婆将一个皱巴巴的小孩抱到雷冲前面,笑着说道:“恭喜老爷,夫人添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雷冲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娇小的身子还没他的手臂长。眼睛也没完全睁开。他爱不释手地向着众人炫耀道:“你们看长得像不像我?像不像?”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大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气氛被这笑声感人,连怀里的小小婴儿也笑了起来。
“快看,他笑了,这么小就学会笑了呢。哈哈,我雷冲有儿子了,我当爹了……”雷冲大笑着,又小心翼翼地将婴儿递给身旁的中年妇女,掀开内屋厚厚的帘子,他的女人正在熟睡,模样安详。雷冲幸福地向着大笑的众人做了一个手势,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接生婆早已经被打发走了,孩子也已经熟睡。雷冲轻轻地将孩子放到木兰身边,蹑手蹑脚地回到外屋。
雪越下越大,雷冲早已将小屋里的人们遣走,只剩下几个人在那坐着,仿佛等待着什么。
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看到雷冲进来,连忙站起来道:“大哥,嫂子没事吧?”
雷冲满脸笑意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熊,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说完,他又止不住的大笑起来。
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也很高兴,他拍着雷冲的肩膀示意雷冲坐下,说道:“孩子想好了名字了没有?”
雷冲大笑:“阿庆,咱们村子里就你最有才,这名字当然是你来取。”
阿庆站起来走到屋外,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背着手走了两个来回,突然眼睛一亮道:“就叫雷烈怎么样?”
雷冲跳起来道:“好,小子就取名叫雷烈了。我去拿酒,咱哥仨好好喝一场。”
雪越下越大,天气冷的吓人。屋子里却一派喜气洋洋。木兰看着边上的孩子,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个笑意。“烈儿,你出生的这个日子真不平凡呢,这么冷的天。”
身旁的中年妇女道:“木兰,这孩子出生在这么冷的天气里,长大之后肯定会健健康康,能抵御一切寒冷。说不定还能做出一番大事来呢。”
木兰微笑着低下头,看着孩子道:“婶子,我不希望孩子能做多大的事,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成长。”
中年妇女将小雷烈搂过来,白白红红的小脸,越看越喜欢。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木兰啊,你和冲儿还有庆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你们都有孩子了。哎……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木兰笑道:“婶婶有什么话就说。”
中年妇女道:“庆儿他老婆明年开春也要生了,要不这样,是个女孩就让他们结为夫妻,是个男孩就让他们结拜成兄弟?”
木兰一听,想到家里这几年多亏了她的帮助,而且这是对烈儿好,于是点点头道:“不知道阿庆会怎么想呢。”
中年妇女一看有戏,笑着说道:“阿庆那你放心,一定没问题。”她拍着小雷烈的身子,越看越喜欢。
岁月荏苒,一下子五年过去了。小雷烈变得调皮捣蛋,父母拿他没办法。但是他很聪明,看过去的书几乎不会忘掉。小小年纪就将阿庆的书都看完了。
阿庆看着雷烈,也觉得这孩子将来能成大器。倒也不怪母亲将自家女儿轻易许配给他了。
说也奇怪,阿庆老婆生的不是女儿也不是儿子,而是一对龙凤胎。按照约定,女儿许配给雷烈,男孩则结拜兄弟。这三人一块玩闹,倒也没什么芥蒂。只是单大熊家里的那个小子倒是有些爱慕自己闺女。想到这阿庆不禁笑起来。自家女儿才四岁,单大熊家儿子和雷烈童年,也是小孩子,这么小懂什么啊。
他踱步到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陷入沉思。雷烈这小子定不是池中之物。
春去冬来,时间过的很快,就那么一晃,雷烈已经长成十七岁的少年了。这些年,虽然战乱不断,但这个地区比较偏远倒也太平。
这个小村子里以贩盐为生。以雷冲为首的盐队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能呆在家里。一则这时候太冷,在冰天雪地里寸步难行。二则,冬天接近过年,盐队里的兄弟们都希望能在家里高高兴兴地过个年。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才入冬就下起了大雪。雷烈穿着羊皮大衣站在村口。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带着那帮兄弟们从外面回来,并且带回来好多吃的和玩的。不过这些雷烈都不喜欢,他喜欢手枪。虽然父亲只给他假的手枪,但他知道有一天他肯定能像父亲一样,手持双枪,骑着大马,威风凛凛。
天色渐暗,那雪下的越发紧了。雷烈哈了哈气,暖暖手,再跺跺脚,还是不见爹盐队的影子。一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突然从身后蹦出来,笑嘻嘻地看着雷烈道:“烈哥哥,奶奶叫你回家吃饭呢。”
雷烈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摸摸她的头道:“如画告诉奶奶和伯母,我再等一会,看庆叔和爹他们回不回来。”
叫如画的小姑娘立即撅起了嘴道:“叫不回你,奶奶又骂我了。烈哥哥你就跟我回去嘛。”
雷烈无奈的摇摇头,回过头看到了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靠近。他突然大叫一声:“江山,你被我抓到了,别藏了。”
叫江山的少年慢腾腾地从草垛后面出来,低着头道:“烈哥,你每次都是这样。”
雷烈但笑不语。如画却指着江山道:“妈妈不是叫你去把羊给轰回来吗?你到这来干吗?”
江山抽了抽鼻涕道:“我来看看爹和冲伯他们回来了没有。父亲每次回来都带好多好玩的。”
原来,这江山和如画都是江庆的孩子,就是当年的那一对龙凤胎,可是他们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当年江庆取名的时候,刚巧读到苏轼的《念奴娇•赤壁》,于是就借用了里面的“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男孩就取名叫了江山,女孩就叫了江如画。名字到也雅致,不过江山从小就爱调皮捣蛋,和雷烈从小的深沉不一样。
天色更暗了,雪却越下越大。雷烈哈哈气,看着远方说道:“大概不回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说罢就转过头,准备回家去。
江山突然大叫道:“看,快看,那是冲伯他们的盐队吗?”
雷烈慌忙转过身,远处的光亮正一点一点的靠近。“是,是他们,我看到了他们的商旗了。”
三个孩子顿时欢呼起来。
过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马队渐渐靠近小村子。雷烈皱着眉头道:“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啊。”
江山没在意,如画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