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年级期末检测结果出来了，初三分班就以这次考试的分数为依据。几个班主任抓阄确定了自己班上的学生。金老师看着自己抓到的名单，他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拿起手，用手臂揉了揉眼睛，又从头到尾地看自己手中的名单，他希望刚才他是看花了眼，是看错了。他不希望看到这个名字。名单是电脑打印的，那个名字就像路上的车灯一样刺着他的眼睛。金老师翻着名单，背面正面看了，又上面下面地看，没有错，有这个他不希望看到的名字。他希望这名单的番号拿错了。那番号是碳素墨水写的，也像街上的烈日一样，晃得他的眼睛生疼。没有错，金老师抓到的就是这个号。金老师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真的就遇到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叫糨子。那个班的老师一看自己的名单，没有糨子的名字，哈哈地笑起来。这笑声像一把剑刺在金老师的心窝。谁都想躲糨子，就是他金老师没有躲过。和糨子一年的相处，是福是祸？金老师没法猜想，他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名单，看着名单上的“糨子”，看着糨子的分数。糨子的名次相当不错，是他们以前那个班的第六名，是年级的第十五名。这个家伙经常站办公室，经常被班主任捉到办公室背书，他能考这个名次和分数？真是天才啊！如果是其他学生，金老师还相信，这个家伙，金老师太了解了，他付出的努力和成绩不成比例，糨子不可能获得这么好的分数和名次。你看他的英语，91分，全级第一！金老师怎么敢相信？他班上那几个英语瓜瓜叫的女孩，英语最高的一个也只有90分，其他的都只有八十多分。
　　 “老同学，把糨子还是调到你班上去吧。”金老师看着老同学说，老同学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金老师，轻飘飘地说：“调什么嘛，就等他到你班上。”“你熟悉他的情况，和家长的配合也融洽，他也服你管。”老同学嘿嘿地笑了几声，笑完后说：“不调不调，放在你班上好些。”“这是你的关系户，你就不调了？我可管不住。弄出乱子来，你自己来收场。”“不会的。06级的胖子你都把他收拾服帖了，这个家伙好管，就放在你班上了。”老同学一边说一边笑着往办公室外走。金老师有点想发火，这家伙太狡猾了。成绩好的关系户，他闹着要调换，这个是他弄进学校的，喊他调换他却不调。金老师想说，糨子的成绩是假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这样说要影响同事关系。认了吧，自己手气背，怨不得别人。
　　 金老师想起了老同学说的胖子的故事。胖子也是老同学班上的，闹得关系很僵，初三时也被金老师“抓”到了。好在这家伙没有和老师冲撞，还顺利地上了国重分数线。想到自己和胖子相处的故事，金老师觉得应该在上课前找糨子和他的家长一次。先了解情况，打打预防针。金老师希望出现一个新的“胖子”，他希望糨子能在他的手里成才起来。金老师喜欢赌，他不信就教不好这种学生。糨子的到来，使金老师找到了新的试验对象。
　　 一天下午，金老师正在楼下看电视，门外有人大声喊起来。走到门口一看，是糨子，还有一个女的，和糨子的脸形有点像，应该是他母亲了。糨子高高的个子，有一米七，不胖不瘦。方正的脸盘，皮肤细腻柔嫩；一双黝黑的眼睛，在脸上转着，这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金老师！”糨子喊了一声，就低下头，看着地面，脚拨弄着地面的一块石子。糨子的妈，比糨子矮一点，穿着高跟鞋，柔软的短衫，宽大的颈口，把那白白的脖颈，和那肥实的乳沟完全展示了出来。两个啤酒杯口子大小的耳环，男人样的短发，雕刻过的眉毛，涂抹得很红的嘴唇，看到这身打扮，金老师觉得不自在。
　　 他们一坐下，金老师就发现糨子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他听人说话时总是心不在焉，东张西望。“金老师，我们娃儿最想到你班上了，我们知道你是你们学校最好的老师，我们娃子能到你班上，是我们的福气。”金老师还没开口，糨子的妈就像鞭炮似的说开了。这些话，金老师听多了，他只是微微笑了一笑，为了弄孩子到他班上来，有些家长都会说类似的话。“另外，金老师，想给你商量件事情。”金老师看着糨子母亲的眼睛，“洗”过的脸面，红红的，没有了黄皮肤的自然滑腻，金老师看不惯这种皮肤，但得忍着。“我们想把糨子放在你这里。我们知道你很会管娃儿。”金老师又看了看糨子妈的脸，又看了看糨子，想看出他们母子的想法来。糨子东张西望，一会儿抓脑袋，一会弄手指头，好像根本没有听金老师和他母亲说话。如果不是金老师的学生，金老师是不会答应的，现在是自己的学生了，倒可以考虑，这样监督力度大一些，或许更有利于糨子改毛病。犹豫了一阵，金老师就同意了。
　　 见金老师同意了，糨子妈站起身要走。“等一下，再坐一会儿吧。我还有话当着你们母子的面说。”糨子母子又坐回板凳上。“我了解了糨子的一些情况，今天是单独说一下我的看法。首先，糨子的成绩我是怀疑的，他付出的时间和汗水与分数不成比例。有没有水分？先说你的英语。”金老师看着糨子，糨子晃着腿，摇摆着身子，拨弄着指头，面无表情。“我们今天都说实话，没有其他人，不需要虚荣和面子。”糨子看了金老师一眼，点了点头。“有没有十五分？”“没有。”“七八分有没有？”“差不多吧。”糨子的母亲偏头看着糨子，说道：“你是怎么做的弊？”“我周围都是成绩好的，这是老师安排的。有的是用手机发收答案，那很简单的，又不复杂。”
　　 糨子偏着头，翘着嘴唇，一股正气凛然的样子。糨子的母亲听了糨子的话，偏头看了糨子一眼，没有说话，也不看金老师，只是不停地偏头看门外，看手机，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多坐一会儿，就有灾难降临似的。看到他们母子这样，金老师心里涌起一团乌云。这个母亲与其他母亲完全不一样，其他学生的母亲是怕你不讲她孩子的情况，赖着希望老师多说她的孩子几句。可糨子的妈，好像谈生意，生意谈成就该走人，好像孩子的表现情况对她来说根本没有用，她一点不需要。当初的胖子可不是这样，你说什么，他都认真地听着，还不时说几句话，说出自己的看法。金老师不说话，他们母子也不说话，都那样不安地晃着身子，眼睛到处晃动着。金老师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他必须忍耐，必须要把谈话进行下去，现在这个烫手的山芋落到了自己手里，没法躲了。金老师轻轻咳嗽了一下，糨子母子回头看着金老师，金老师又接着说：“升学考试做不了弊咋办？平时那么好，升学考试一下考糟了，怎么交代？那时同学会怎么说呢？”下面的话金老师吞了下去，分班的时候你成绩那么好，升学考试那么差，你家长会怎么说？说金老师不会教书？这样的家长不是没有。“不是还早吗？还有一年呢。到时再说吧。”糨子不耐烦地说，说完又是面无表情。虽然金老师提醒了他，应该注意听别人说话，这是语文考试也要考的能力点。可糨子仍然是边说边四处张望，把指头弄得啪啪响。金老师感觉到了谈话的艰难，这家伙根本没认识到作弊的危害，更没有认识到作弊是耻辱，在他的心里，作弊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谁教的呀？管他呢，又不是他金老师的娃儿。随便他怎么样。看他母子这副德行。可他是金老师的学生了，他会把一个班带坏的。
　　 金老师真的不想说，一想到这些，又觉得不说不行。为了把谈话进行下去，金老师转换到了第二个话题。“你要到我这里来可以。我这里很严，很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另外还有几个条件，一是不准带手机到我家里和班上；二是每天晚上要坐够我规定的自习时间；三是，每月只能回家一次。现在不急于告诉我，你们母子回家考虑成熟后再告诉我。”糨子的父母把糨子托管给金老师，是希望糨子能考一个好点的高中和大学。看到糨子这个样子，金老师哪里还有信心？可已经答应了他们母子，现在反悔拒绝不好。那就把条件说了，这也是真实的情况。糨子吃得了苦，就来，金老师就硬着头皮，把这试验做下去。吃不了苦，糨子自己不来，金老师也不得罪他们母子。
　　 他们母子走了，金老师心里很不舒服，没有当初和胖子谈话的感觉，当初和胖子也是在这屋里，说了方方面面，说了近四个小时。可今天呢？
　　 （二）
　　 糨子的最大毛病是不想学习，每天把老师布置那一点作业完成，就什么都不想做，坐在凳子上，把板凳当摇篮晃，当跷跷板弄。金老师盯着他，他又马上坐正身子。金老师给他另外找点学习的事情做，他就不耐心，很烦躁。金老师忍着他，希望他每天改一点，能最终静下心来，一是初三了，二是糨子这毛病不可能几天就改掉，要慢慢来。他一出现不耐烦，金老师就看着他，并不多说话，让糨子摸不清金老师的底细。他要睡觉了，金老师就拿起手机晃一晃，摇摇头。糨子无可奈何地坚持着每晚到十点钟的作息时间。
　　 两个星期没见到自己的儿子，糨子母亲特意来看看。金老师在做晚饭，让他们母子自己聊聊。突然，外面吵起来。“喊你龟儿子快爬，快滚了——”那一声“了”拖得很长，好像很气。这是谁？怎么回事？金老师走出门去。街上远远近近站着人，目光指向金老师家。糨子的母亲红着脸站在街上，糨子蹲在街边，看到金老师出来，糨子看也不看她母亲，对着地面吼道：“喊你龟儿快走！我不想看到你！”街上散步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停下脚步的也越来越多。金老师走过，拍了拍糨子的肩膀，轻轻地说：“走！回屋！这么多人，嫌不热闹？”
　　 然后把糨子的母亲也招呼到屋里。坐下后，糨子的母亲从挎包里抓出一把东西，伸到金老师面前，是手机和耳塞。糨子妈气愤地说：“这是我在他枕头下翻出来的。他看见我找到了就不得了。就喊我爬，喊我滚了。”听着糨子母亲的愤怒，金老师感觉到自己的脸热热的，好像不是在骂糨子，而是在骂他金老师，骂他没有把糨子管好，连糨子耍手机都不知道。后来金老师一想起这件事，就庆幸自己，幸好不是自己发现了，如果当初是他金老师收缴糨子的手机，那会是什么场面？金老师现在想起就害怕。金老师镇定了一下自己，接过话题说：
　　 “哦，你晚上上床后听音乐？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带来的吗？说话要作数呀！还有，哪有骂自己的妈是龟儿子的！”金老师说着，看着糨子。糨子把头昂到一边，翘着嘴唇。“这倒不怪他。我平常就这样骂他，他是捡话吧。”糨子的母亲看了眼糨子，为糨子辩解着。金老师惊讶地看着糨子母亲，他不相信，这会是糨子母亲说的话。孩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吆喝猪狗一样地赶她走，她不但不责骂糨子，还为糨子辩解。本想和糨子母亲一起，借今天的事情，好好教育一下糨子。听到糨子妈的话，金老师明白了，这不是妈管孩子，而是儿子管着妈，这母亲并不希望金老师教训她的儿子。金老师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着。糨子低着头，搓着双手，一脸的怒气，仍然不看金老师，也不看他的妈。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僵持着。
　　 僵持中糨子的爸来了，看见气氛不对，糨子的爸也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盯着糨子，好像要从糨子的神态里把问题弄清楚。再沉默不是办法，金老师开口了。他平静地讲着糨子的进步，金老师说：“我每天晚上陪着糨子到十点钟。起初他很没有耐心，很烦躁。现在好多了。”说到糨子的进步，糨子父亲和母亲脸上出现了轻松的微笑。金老师也例举了糨子还存在的不好的学习习惯，说到这些，糨子母亲说：“你慢慢改，一定能改好的。”金老师以为，糨子的母亲要讲今天的事情，可她终究没有说。她是在为儿子遮掩，这不利于糨子的成长，今天糨子说那些话，是多严重的问题啊！金老师想，必须要给糨子的父亲说，看他父亲是什么态度。
　　 糨子父亲听说了今天的事情经过，突然站起身，走到糨子面前，大声吼道：“你娃儿究竟想怎么样嘛！读不读嘛，不读就给我弄起走！”“走就走！哪个龟儿子想在这里！”说着冲进寝室，拉起被子就跑。金老师愣在那里，糨子的父母满脸怒气，看着儿子跑出们去。“你们快追！如果他不回家咋办？”糨子父亲追到金老师后门处，一手拉住糨子的膀子，一手指着糨子的鼻子，吼道：“你真的要走？要走老子打断你的腿！”“你打呀！我好害怕哟！你又不是没有打过！”糨子讥讽地喊道。糨子的父亲放开糨子，在金老师的院坝里转着圈，找能打人的东西。金老师赶紧跑出去，院坝里有锄头，动真格的还了得。金老师把锄头抢在了手里。“给我，老子今天两锄头挖死他！”糨子父亲扑上来，要抢锄头。突然，金老师家的楼梯门开了，金老师的锄头被从身后抢走了，金老师一惊，回头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是金老师妻子把锄头藏到楼上去了。
　　 “老子今天就不相信，找不到东西收拾你！”糨子父亲转着圈，没有找到东西，就弯腰搬阶沿石。“妈的，你要干啥？”糨子母亲跑过去，狠狠地推了了糨子父亲一掌，糨子父亲后退几步，差点摔倒。“你龟儿子今天遭疯狗咬了啥？有老娘在这，有你打娃的分吗？给老娘爬远点！”糨子父亲的火气一下消了，他站在院子里，双手叉在腰间，喘着粗气。听着糨子妈的数落。“娃儿有什么不对的，你不能好好说？一点不对你就打？”糨子母亲指着糨子父亲骂着，就像在骂外人。金老师惊讶地站在门口，他被糨子母亲的泼辣镇住了。看来，这家里是糨子管妈，妈管糨子爹。“你说他，要他听嘛！他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玩手机的？喊你不给他买手机，你偏要给他买？”“娃儿又不是不改？金老师不是说糨子进步多了吗？你要娃儿改，也要慢慢来呀！”糨子妈的火气也渐渐消了。“慢？初三了，还有几天？他姐姐已经被你害了，你还要害了糨子才知道哭？”糨子父亲说着，又走近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