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引 十、平生叹,静湖再起风波
不愧是东弋有名的客栈,站在楼上望去,错落的楼阁从深处绵延而出近数里,后院的花在柔风回旋间飘散出宜人的香气。
疏浅行站在楼台上注视着客栈的一切,目光慢慢的移向了湖边。
雪影独自走在湖边,湖水微漾,一池清碧中隐隐映出不堪被风儿拉扯飞扬而起的软罗薄纱,雪白的身影在水面留下一抹倩影。
“疏大公子又失神了,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别有用心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了。
“哦……!”没有意料中的气得跳脚,亦没有恶毒的反唇相讥,一直背对着他的疏浅行只是淡淡的拖长了声音。
“呃……!”温曦和意识到眼前人的怪异终于扬声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首,疏浅行以温曦和绝对想不到的表情看着他,“什么意思?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明明知道我最最讨厌有压力的地方,昨夜你居然还敢丢下我一个人?!”
温曦和直接忽略掉某人的无赖道:“这几天与她在一起你看出了什么?”
“麻烦。”
“……只有这样?”
疏浅行微微一笑:“她身上的棋谱就是祸根,而她的身份更令人有兴趣。”
“她的身份确实令人寻味!”温曦和眼神复杂的看一眼在湖边吹风的人。
“有没有兴趣查查她的来历?”疏浅行笑问。
“疏浅行,你也是为棋谱吧?或者说是为水玲珑更加准确。”温曦和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在他心底确实有过疑问,他明白疏浅行作为世家之主,有的责任不能推卸,为了世家的存亡他有不得不为之事。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口打破这个局面。
疏浅行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九少爷,管闲事不像你的风格啊!”他明白温曦和并非一般走马兰台的世家子弟,有些事自是瞒不住他。
“有你做初一,还怕我做十五不成?”温曦和笑道。
“唉,此初一非彼初一,你的十五还是做不成地!”
“……你!”温曦和看着好整以暇的某人,正要讽刺。只是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身影,迅速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静静站在疏浅行旁边。
疏浅行自然也看见了跑来的人,只是奇怪自己为何会突然心神不宁起来。
“疏公子,楼下有人指名找你。”伙计气喘吁吁的跑上楼。
“找你的,我不奉陪了。”温曦和拍拍他的肩膀,向房间走去。
青石板铺成的正街是笔直的,人们拥塞在这条笔直的街道上,给这座名城,平添了许多繁荣与热闹。
疏浅行只瞟了一眼大街上的繁华便走进客栈大堂,没看到其他闲人,连柜上的伙计都不知去了何处。只见一人背身站在大堂正中央。望着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疏浅行,请问阁下来意为何?”
那人悠然转身,长身玉立,气度从容,双眉斜飞入鬓,目光奕奕有神,一双手掌,更是白如莹玉,此刻年华虽已老去,但少年时想他必定是个风神俊朗的美男子。
疏浅行见到此人,忙躬身行礼:“原来是叶前辈,浅行多有冒犯,望前辈恕罪!”
“无妨。”叶长天微微含笑,“我的来意贤侄应该能猜出几分。”
“恕浅行愚昧,请问叶前辈此行是为何事?”
叶长天望着他颇有深意的一笑:“听说贤侄正与一位身着素衣,脸有紫色蝶印的女子同行。不知这条消息是否属实?”
“不知叶前辈听谁所说?”疏浅行稳住心中的惊慌,笑问。
“江湖遍传之言,虚实难辨。因此我才特来向贤侄求证。”叶长天不紧不慢的道。
疏浅行脑中快速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试图找出端倪……
“贤侄?”
“哦,抱歉。浅行走神了。请问叶前辈的来意究竟是为何?”疏浅行一挺胸膛,沉声道。
叶长天微一摆手,道:“这名女子杀人无数,激起多方怨怼。老夫受武林同伴所托前来下战书,请她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疏浅行暗自惊心,他清楚的知道雪影并非好杀之人,她怎会杀人无数?但为何各方言辞凿凿全都冲她来?究竟是什么人要与她为难?这些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他知道雪影不会滥杀无辜!一念至此,他更不能说出雪影在这里,“定是别人误传,前辈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恐怕让叶前辈空走一趟。”
叶长天方自一笑:“既如此,我便告辞了。”
“恭送叶前辈!”疏浅行微微躬身,极其恭敬的道。
“贤侄不必客气。”说罢叶长天转身大步踏出客栈大堂。
大堂之中,疏浅行暗自沉吟,落实雪影杀人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现在引起武林公愤,究竟该怎么处理,连老于世故的他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突然间门外传出一声惊呼:“你……是你……!”
接着便是一阵掌气相交的声响,疏浅行朝门外的方向张望,轰然几声,只见一个瘦长的人影被击飞入殿中,身子在半空中及时一个翻转,借力弹了起来,双脚才落地,却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直身子,狼狈的很!
此人正是方才走出去的叶长天!
疏浅行不明所以的看着满脸怒火的叶长天,但走进来的人更让他惊讶──
进来之人秀发如云,秋波如月,莹白的面靥被紫色蝶印占据着,竟也了几分神秘的颜色,衬着她一身雪般洁白的衣衫,当真是美得超尘绝俗。正是雪影!
不等两人发问,雪影冷冷淡淡地道:“你的战书我已收到,时间地点由你定。”
叶长天冷声道:“五天后品玉楼!”
“一言为定。”她冷冷留下一句话之后便转身走进小院。
“请问疏公子这怎么解释?”叶长天寒着脸问。
“这个……这个……”愕然间只能发呆地盯着突然发火的人,一时大脑乱做一团,失去了原本的伶牙俐齿。
叶长天冷哼一声:“五日后等你的解释,疏家的千秋基业若是毁在你手中,想必贤侄也无法向疏家先祖交代。”
疏浅行默然,眼看着叶长天拂袖离开却无力阻拦。今天他对雪影的包庇已经引起误会,若是解释不清楚,疏家恐怕会牵入无穷的麻烦。事情虽然危急,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疏浅行愕了一愕,雪影的心思他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一路走来她似乎是故意要引起注意,半隐半藏在江湖中。最后他也只是一声轻叹:“我若是他们,必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你为何必非要如此做不可?难道没有其他方法解决吗?”
但是,随着这悲观的轻叹声走出门外的疏浅行,步履却是出奇地坚定!
一轮蛾眉月挂于空中,与辉煌的楼台灯火相互映照,处处清朗一片。受沐浴时洒在窗台的淡淡月色吸引,雪影走到楼阁之外的台宇上,领略这皎洁的月色,是别具清朗意韵的事。
雪影心中思绪百转,在进入红尘后,自觉俗世风情也不过如此。对她来说无心则无情,无情则无欲,这样就不会因情而遮蔽理智。
温曦和出来时见她出神的望着天空。他抬头看看月初的眉月,又低头看看正在凝神沉思的人,下意识的倚靠在门边,遥望着她,灵台一片清爽说不出的舒服。看着她,他暗想明明是件平凡无常的女装,但着于她身上就平添出尘脱俗之意。衣袂飘舞间,与月光相应,犹如月宫神女!
“怎么是你?”感觉到动静,雪影转头发现是温曦和。
“雪影姑娘以为是谁?”温曦和站直身子向她走来。
“没什么。”雪影仍是冷冷淡淡。
温曦和走到她身边:“雪影姑娘也无睡意吗?”
“嗯。”继续望着那轮清冷如水的月光,雪影淡淡答道。
“……”温曦和静静看着雪影,那脸颊被月光映照的如同上好的白瓷一般,心头竟难得的平和起来。
“怎么了?”察觉到来自对方的视线,雪影抬头对上他的双眼,眼瞳神色倘然如处子般毫无杂物。
“你喜欢欣赏夜景?”温曦和收回目光,转而也望向星空。
“不是,只是看看月色而已。”见温曦和面带疑问之色,雪影回答道,“古人之厌晨欢,乐宵宴。是因为夜之时逸,月之气静,更让人兴起欲意。但对于我来说只是喜爱月色的超脱和清澄之感。”
“雪影姑娘真是与众不同。”温曦和嘴角带笑,释然般对雪影笑道,“月色之于我也不同,只是心境差之一分便观月色不同矣!”
雪影伸手扶住栏杆,淡淡道:“心境么……人皆不同。”
“正所谓人心难测啊!”温曦和自嘲般笑笑,道:“夜深了,我们回去。”
雪影见他神色淡漠中又带着些许恍惚,暗中称奇却不多问,静静的观望回廊。
突然,周围翻卷过划肤刻骨的冷风,行廊顶角上悬挂着的灯赫然光芒大作,刺眼的光芒来不及遮挡,两人同时闭起眼睛。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出现的是一名彩衣华装的绝美女子,她羞涩般的低着头,朱钗缨络垂旒,幻如仙姿。由远及近,雪影目不转睛的看着。下一瞬,她无意扬起头,泄露出绝美的容颜,朱艳欲滴的娇嫩唇色,柔媚的眼眸波光风情万转……
“是你。”雪影不用再看她第二眼,冷冷道。
“雪影姑娘,月轻容今日特来拜访,一者要你偿还上次琉璃园之盛情,这二嘛,雪影姑娘应该清楚才是。”彩衣华装的绝美女子俏笑娉婷回道。
雪影道:“直说你的来意吧。”
“我为棋谱而来,你明白了吧?”月轻容眼睛深邃的端详眼前的两人。
雪影轻跃下楼,月轻容也一笑跃下,两人相望。雪影袖中白绫就要飞出,月轻容广袖轻拂露出柳叶薄刃──柳意。
眼见一场混战就要发生,不知何处飞来一股洪大的气流,轰地一声击向雪影,雪影身形疾转挡下飞来的暗掌。
三人皆感到十分错愕,不知是谁在暗中出手,霎时,墙外响起洪亮的声音:“妖女,为你杀的人偿命!”
“你是谁?”雪影略感诧异,忽然明白过来,喝道:“乌经颂,是你!”
墙外烟尘渐消,乌经颂越墙而入,飞掠到院中。“杀人者,准备纳命!”
“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麻烦,不过是心魔所扰。”温曦和一跃而下挡住乌经颂,也不肯多说,衣袖一震冷冷道:“今日有我在此,断不会让你伤她!”
此时此刻他竟是格外想念疏浅行,至少有他在时自己格外安心。可此刻偏偏他与薄野去找叶长天求情……
“月轻容,出招吧。”雪影神色冰冷,衣袂与发丝拂动,白绫一扬刺去,月轻容回刀一挡,二人顿时斗在一处。
有了琉璃园的教训,月轻容刀走怪异,尽量避免与白绫接触,但雪影却不放她干休。一来一往,月轻容早已顾不上当初的想法。白绫呼啸而过,月轻容身形后仰,腕脉一震,柳意刀气划开雪影空门,左手掌力吞吐,猛然击向雪影膻中。雪影见她攻取有进有退,不似在琉璃园那样鲁莽,微感棘手。见她掌到,身形微缩,左掌翻上,直迎而出。两人双掌交接,只觉彼此劲力吞吐,双掌一沾立即分开,两人又斗在一起。
整个客栈就见气劲森森,仿佛天地万物仿佛皆要为劲力所吞。
温曦和间不容发地挥袖射出银针,针上银光闪闪,分别射向乌经颂全身要穴。乌经颂不敢大意,纵跃数丈,双掌呼啸便到,银针顿时大半落地。温曦和惊退数步,掌风舞动,将袖中银针全数挥向乌经颂,千丝万缕的向他身上刺去。
论武功、论根基,温曦和皆比不上乌经颂,但乌经颂忌惮他那如漫天花雨般挥洒的银针,两人一时缠斗的不可开交,谁都不退一步,也绝不会轻易罢手。
雪影和月轻容身影有如轻燕般迅捷的相互穿梭,刀光绫带,有如彩蝶伴着白花飞舞,一道又一道白色的疾光,贴近雪影的身影,在她身上挥、砍、划,却都无法触及她的衣角,她只是穷追不舍地逼赶着,但雪影的身影始终快了她一步。
蓦地,月轻容身势一矮,躲过雪影一记沉重的掌气,一顿之际,她袖中无数的暗器已由东西南北各方向斜射向温曦和。温曦和急忙一挥衣袖,柔软的衣袖卷住了细小的暗器。但不幸的是,仍有一枚小飞剑射中他,他伤口一麻,身体已不由他做主的倒下,心念陡转:飞剑有毒!
乌经颂并未杀他,反而跃出墙头远远离去。
温曦和中毒受伤倒地,雪影心下有怒,白绫毫不留情的半卷轰至!月轻容翻身跃起,闪过这记重击,借着这一翻之势,稳稳站定墙头之上,雪影掌气余劲不竭,竟顺势轰碎半边墙。月轻容提气凌空一跃,雪影紧跟着第二掌来到,月轻容勉强闪过,倍感吃力,也暗自诧异才几日未见雪影的功力竟又提高不少。几个旋转,身子立时向上疾冲,一眨眼便脱出数丈之遥。
雪影见之,立刻提气追出,排空御气,速度之快堪比闪电。
月轻容快如流云迅速逃离,不多时便已落在树林内的一片旷地上,回头发现雪影的速度慢了许多,她蓄足力量随即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刀便往雪影的心口刺去,雪影不慌不忙,白绫一挥,扫开此刀,气功余势竟将月轻容震退数步。
“解药给我。”雪影白绫再发,挟着万钧之势轰向月轻容。
月轻容跃闪过此招,狼狈的转身又逃。雪影提气欲追,不料又是一记重重的气功击至!她跃身避过,顺势挥出一掌反击,只闻“啊”地一声惨叫响起,有人中掌死于非命。
雪影惊异之时,数道窜至前方的人影已有抢上前去与她对上,出招之时都挟着无穷的怨恨。只见雪影轻叹一声,白绫如钢,挥洒过处有如狂风暴雨,一下子便将冲上前的众人尽数逼退,看穿着打扮这些人也只是普通的江湖人士。
被雪影击退的众人立即团结一致,刀剑纷纷出鞘,追着雪影砍杀。雪影回身应招,她无心伤人,气贯白绫一扫而过,铿锵之声不断,尽是兵器被折断或格开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