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散文】明月何曾是两乡
是要离开的时候了,心里的不舍居然隐约地赋于归去以远行的错位感,仿佛心里已经一厢情愿地把古城当成了又一个故乡了。
其实,这只不过是我和古城淡淡的相逢。
原本,走近她的时候是有着一点点因陌生带来的不安和惶惑感的,不知道她会以怎样的态度来接纳我这个外来者。我的要求不高,我不要多么热情的款待,我只要一份安心即可,让我安心地在她的怀抱里度过未知的三百多个日夜。
古城距离家乡并不远,可是行政区域的划分人为地阻隔了两地之间更多的交流。踏上这陌生的土地,感知到的已然是完全不同的风物人文。其实在此之前,已多次来过古城。包括蜻蜓点水般的路过,也包括专程的旅游观光。
去过那个因形似骊骏而得名的骊山,那个留下太多美人误国故事的所在。那里有“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也有荒唐的“烽火戏诸候”的千年一叹。
去过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兵马俑博物馆,看着那些世界为之惊叹的神采各异、栩栩如生、肃然排列的兵马俑,心里莫名地涌起哀怜。电影《神话》的主题曲那苍凉的声音似自秦俑的心中流出,穿越古今:
每一刻,孤独的承受,
只因我曾许下承诺,
你我之间熟悉的感动,
爱就要苏醒。
……
等待花开,春去春又来,
无情岁月笑我痴狂,
心如钢铁任世界荒芜,
思念永相随。
……
古城有太多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除了骊山、兵马俑博物馆,古城墙、大小雁塔、钟鼓楼等许多地方也曾匆匆留下足迹。还有其他许多到过和没到过的地方,到过的回味无穷,没到过的心驰神往。
日子久了,喜欢上了古城,虽然和她还是格格不入,可是她的独特还是让人莫名的喜欢,比如古城八怪:
面条宽得像裤带,锅盔大得赛锅盖,油泼辣子一道菜,老碗似盆分不开,家家房子半边盖,有凳不坐蹲起来,妇女手帕头上戴,秦腔大戏吼起来。
所谓的西安八怪,严格地说应该是陕西八怪。其中除了面条、锅盔、油泼辣子和似盆老碗之处,其他几怪在古城里也难得一见了,包括陕西的地方戏秦腔,大街小巷很少能够听得到的。这总是让我心生怅惘。关于戏曲,我们习惯说唱戏,不会说吼戏,可是却一定要说吼秦腔。秦腔的激越高亢原本就是适合吼而非咿咿呀呀唱的。狂放的西北汉子,震天一吼,所有郁积的喜怒哀乐于酣畅淋漓中得以释放,于是心依然天宽地阔。说到秦腔就会想到演员郭达,居然能把换大米的吆喝都吼成那样儿:换大米换大米换大米呀——那天地一声吼若放在不曾听过此音的古代战场上怕和张翼德一样会一声喝退百万兵也未可知吧。
刚来的时候,内心深处那点点疏离感无形中总在抗拒着古城呆板的秦腔秦韵,总觉得那倔倔的语调和从骨子里吼出的声音里难觅阳春白雪的清雅和悠远。日子久了,却慢慢喜欢上了秦腔独特的韵味和古城令人忍俊不禁的本土语。是啊,想曾经辉煌繁盛的几朝几代里,权倾朝野的达官贵人,风流倜傥风华绝代的才子佳人,不就是以这种独特之音引领着时尚和潮流吗?时空飘渺处,“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贵妃,和着幽怨的《长恨歌》,沐着拽拽的秦地京韵款款而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提到贵妃,总会想到古都众生。虽然贵妃不是本地人,但却无法和古都分离。西安的男女,似乎给人一种错觉,好象这里的女人都如贵妃般的雍容典雅,这里的男人个个有着一张秦俑般的脸。美女如云倒也不假,个个秦俑则不然。没到过西安的人一想到西安的男人都会想到张艺谋、贾平凹、陈忠实,其实西安人的长相是没有那么明显的地域特征的。可是也奇怪了,上述那些名人却多少都带有秦俑的神韵。
来此之前,一直未曾想过会和古城有过这样的缘分,没想过我可以日日聆听晨钟暮鼓的悠扬(我不知道这天籁之声现在是否还会日日敲响,事实上我距离钟鼓楼还有相当一段的距离,即便依然如故我也是听不到的。可是我愿意这么想,因为我想的时候那声音就会真的悠远地在心中响起),可以日日在沧桑的城墙上徜徉。那曾经威仪庄严的城楼,而今一座座都失却了原本的不可一世,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落寞而冷寂。像一个风光不再的老人,带着英雄暮年的苍凉,留给后世子孙无比的骄傲和心酸。
可是,是离开的时候了。
这样想的时候,不由得心生眷恋。傍晚出去散步的时候,不再向东沿着那条固定的路线行走,虽然那条路上灯光璀璨,道路宽阔又行人寥落。此时的我,只是心心念念地想以我的居住地为圆心划一个大大的圆。
向南走是纵横交错的庞大的立交桥。远远望去,络绎不绝的车辆如魅影次第飘过。桥下,薄暮中修车和补鞋的老人带着收工前的闲适小憩,似乎不忙着回家去。桥下的道路一样的纵横交错,偶尔会有迷茫的司机把车停在人行道上探出头来张望。头顶,是不绝于耳的轰隆隆的声响。
一路走去,宽宽的未央路两侧,相对狭窄的街道和城中村如城市细细的皱纹般的亲切。城中村那拥挤不堪的街道两旁,小地摊、小吃车、卖菜的小推车首尾相接,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质次却齐全。人们蹲下身翻捡挑选自己满意的小玩意,站在卖小吃的推车旁津津有味地吃着不知道是否卫生的美味小吃。不时地会有尖利的助理车的哨音响起,人们只是懒懒地向两旁稍作避让,于是街上马上显得更加的嘈杂而拥挤。
脏乱与热闹相伴,破旧和繁荣共生,矛盾又统一,很奇特的和谐,很反差的相得益彰。
这里,有着嘈杂而温馨的生活。
向西一直走去,我知道那是汉长安城的遗址保护区。那些远古的宫殿如今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被整修重建了呢还是仍然的断壁残垣?很想一路走去,看曾经车如流水马如云的章台街是否依然风流宛在,可否还跌落着一些历史的云烟?可是只过了一条马路,再向前居然是此路不通。远远地望见一堵围墙挡住了去路。这里的路灯也不再明亮,幽幽暗暗中隐约觉得前方是在施工中。驻足,遗憾而归,心中反反复地响起两句古词:“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想起那首缠绵哀婉的《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想韩翃,这大历年间的大才子,对这个被作为礼物赠予的妙妓柳氏,这个在安禄山之乱中离散的风尘女子,究竟有着多少的真情?
几步之遥居然不能得偿心愿,只有慨叹。不过我想,在离开之前,一定要争取去一次,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呢。可是转念又想,有一个未了的牵挂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坏事的吧。
我的居所,在经济技术开发区的边缘。一路向北,渐入开发区的腹地。那一条条纬线般的街道有着同样的好听的名字:凤城路。分别是凤城一路,凤城二路……一直到凤城十二路。好喜欢这个名字:凤城,诗意而玄幻。凤凰之城,凤凰齐飞,该是怎样的壮观而斑斓。可是目前的凤城,整洁和零乱共存。整洁之处,花木簇然,道路宽畅。零乱,只因没完没了的施工。这里和老城相比,多了些现代化都市的味道,可是也失却了古城原本的品貌和韵味。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怀旧很美,却又不能裹足不前。
古城太大,我知道我没法走遍古城的大街小巷。可是窥一斑而见全豹,这有限的行走,终将成为此后关于我和古城的一个情感的意象而永存。
常常想,我和古城是否有着骨子里的契合呢?那种怀旧情结总是让我向往梦回大唐。我对自己说,如有下世,一定要去做一个浪子,一处处去探寻那些饱含岁月沧桑的、熏染了历史云烟的风流印记。
也会想,和古城许是有一段前世未了的缘吧,不然,为什么就这么突兀地来了呢,并且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可以让我和她相依相伴。
曾经,漫步街头的时候,有车辆在身旁停下问路,那时心中暗喜:也许,看起来不像是外乡人了吧。古城,这一刻,我不是客人,我是主人了呢。
可是现在,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从此于你,我依然是客人。
折一枝灞桥柳与你话别吧: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
霸陵伤别。
去也终须去,留又如何留。虽然知道此去不会“咸阳古道音尘绝”,可是终究不能够如此前那般日日相守。古城,我要走了。“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古城,我之于你,会如此么?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古城,此生不忘。
刀剑如飞烟,
红颜已长眠,
功过本无字,
女儿能顶天。
曾经到过古城西安,难忘那些人文景观,难忘那些铮鸣呐喊,难忘那些名优小吃,难忘那些西北老汉。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留下石语这般深情动人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