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被褥，白色的脸颊，白色的墙壁……红色的花蕾，红色的血浆，红色的残阳……黄色的皮肤，黄色的菊花，黄色的灯光……沉默的空气，压抑的环境，凝重的表情……
　　 一股意识却在人们不经意间慢慢地流淌，慢慢地延伸，恣意地行走……他爬到停在屋中央门板上娘的怀里哭着要吃奶……这是他三岁之时的光景……成年后，他每每从族里长辈们的话语中接受到这样的信息……然后这无娘的孩儿，成了牛倌，在一次耕牛摔下山崖后，他从小伙伴身子底下翻身坐起，恐惧地望着山下的死牛……他浑身哆嗦着，面如死灰……翻了一山一山一岭一岭一河一河一滩一滩……他跟上了队伍，首长摸着他的头，小鬼多大了？他踮脚伸长脖子，我十三啦……首长笑了，我们队伍不哄孩子，回家找娘去吃奶吧……俺没娘啦……你爹呢？俺爹逃荒走了……于是，他成了队伍上的人，喂马，牵马，饮马，给马洗澡……转战南北，辽沈之后又平津，最后他戎装崭新地在天门广场接受检阅……然后又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准备打败美帝野心狼……徒步过桥，进大山，挖地窝，修掩体……天寒地冻，飞机轰鸣，大炮呼啸，单衣单裤，炒面果腹，雪团润喉……残酷的战场，无数的死伤……他被抬下阵地来……睁开眼看到的竟是慈祥的娘，这是自己的娘啊！娘……他哭了，娘……他想起了趴在娘身上吃奶的情景……娘啊，没了你我好苦啊……我一直没见着俺爹啊……他再醒来的时候，站在面前的不是娘啦，是阿妈妮……他发自内心地叫着：娘啊，娘啊……阿妈妮眼红了……俯下身来，轻声说道，孩子，我是你娘啊，我是你娘……阿妈妮送他到村口，他给妈妈敬个军礼：妈妈，我回来看您……又是血与火的洗礼，又是残酷的战场，我们反击啦……战鹰横扫长空，喀秋莎疾风暴雨，勇士们排山倒海……终于赢来了板门店谈判……妈妈早早站在了村口的寒风里啦，他飞奔上前，把妈妈拥入怀中……泪水浸湿了妈妈的整个衣襟……他带着妻子和儿女跨过鸭绿江，来到妈妈的坟前……他把头埋进黄土，哭声震撼着山岳……终于找到了爹和后娘，他把后娘爱的像亲娘，他欣慰啊，他有三个母亲：亲娘，阿妈妮，后娘……他为后娘养老送终……他离休啦……相濡以沫的老伴却查出了绝症……一年后，老伴走了……临走，老伴嘱咐，听我的，别再找了……可是，他没听老伴的，还是找了一个伴……结果……他的十几万存款都为新老伴的儿子买了房子……房子买成后……新老伴说感情不和了，就离了婚……儿女们抢白他不听妈妈的话……他淡淡地一笑……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知足啦，我比我的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友们知足啦……他们没有过上我这样幸福的生活啊！……每当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都老泪横流不能自己……儿女们问他，爸，你那个宝贝箱子里装的什么宝贝啊，整天锁着，让我们看看吧？不行，这是我一生的积蓄……爸，你的积蓄不是被骗走了吗？哪来的积蓄？……他欣慰地笑了，那不是我真正的积蓄，我真正的积蓄在我的宝贝箱子里装着……他的意识在穿越一条长长的隧道，向前流淌着……隧道的四壁上流光溢彩，刻画着他的故事，他的影像，他的经历，他的战友们，他的三个母亲……也录制着他熟悉的音响，炸弹的爆炸声，飞机的轰鸣声，喀秋莎的呼啸声……隧道的尽头是金碧辉煌的世界，一草一木皆金光闪闪……他见到了亲娘，见到了阿妈妮，见到了后娘，见到了爹，见到了战友们……他们夹道欢迎他，掌声，鲜花，泪水，拥抱，诉说……他的内心充满了幸福和慰藉……
　　 心电图仪上闪跳的曲线蓦然生成了一条直线……但见一缕青烟穿窗而出，袅然升空……他的躯体仿佛马上轻了许多……
　　 儿女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爸爸的宝贝箱子：里面展现出来的是：
　　 辽沈战役纪念章一枚；平津战役纪念章一枚，全国解放纪念章一枚，抗美援朝纪念章一枚，朝鲜颁发的功臣章二枚，和平纪念章一枚，毛巾一条，牙缸一个，信纸50张，新华月报一份，朝鲜币五张，文化学习修业证一个，照片一宗，立功喜报二张，胸章二枚；书籍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