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倔强的女人，连你的容颜都不记得，就让我把你的名字吟唱一遍又一遍，然后用思念和敬畏塑一个金身，供奉在佛龛。
　　 ---题记
　　 一、
　　 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有鸡鸣狗叫的声音，其间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个子高挑，瓜子脸，眼睛小而有神，脸上自然有着孤傲。此刻，她正和母亲，站在一丛芍药花前，此时，恰逢端午节，一丛洁白的芍药开的正盛，叶片成枫叶形，深绿而细腻有致，纹路清晰，青翠欲滴。花朵是雪白色，纯而细嫩，雪花逊色，朵朵昂扬向上，花朵里的露珠含而不漏，看得人不禁沉浸其中。院子里，清风拂过，淡淡清香袅袅，便觉得是到了仙境。此时，母女俩并肩立于花前，和风细雨的谈论着眼前的一幅绝美的风景。
　　 “好典雅的牡丹花，如果在古代，恐怕只有在当大官的人家才可以看到。母亲真是手巧，将这花侍弄得亭亭玉立，好像画一样。”女孩啧啧称赞，目不斜视。
　　 “要说起这芍药花，可真还是有一段传奇。”那母亲卖着关子，欲语还休。
　　 “母亲，好母亲，今日有空，你就给我讲讲，等你老了，我也好把这个传奇传承下去。”女子摇着母亲的胳膊，呈撒娇状。
　　 “好吧，说来话长。在你姥姥家的村子里，有一户蒙古族，据说古代的时候是王爷，当时势力很大，又地处塞北，皇上怕他们家族起兵闹事，为了安定一方，就叫公主下嫁给王爷的的少爷。公主顾全大局，甘愿远嫁，但是她有个条件，想把自己在王宫里喜欢的白芍药带走，以作纪念，以后如果想家就看看芍药花，家便如同在眼前。皇上答应了公主，于是要芍药陪嫁到深山落户。那芍药初来山里，对气候很不适应，差点死掉，是公主百般照顾，才得以存活下来，三年后开花，令山里人大开眼界。不仅花朵硕大，而且洁白无比，香气缭绕，整个村子都能闻得到。于是，大家前去索要。可是，说来奇怪，这芍药花很是挑剔，不说主人在送花是要选择对象，就算送出了花，如果养花的人，人品不好，不出三年花自然死去。所以一般人不敢去要。话也说回来，如果有品质高雅的人侍弄，芍药花似有灵性一般，感恩图报，年年盛放花朵，以报养育之恩。当时你姥姥十分喜爱养花，尤其对白芍药情有独钟，又因为她的人品善良，深受村里人的赞扬，所以前去索要侍养，结果与那公主家无两样，一时在村子里传为美谈。我出嫁时，就央求你姥姥送了我一棵，十五年来，就长到了如此模样。”母亲说完，面带骄傲。
　　 “母亲，等到我出家了，你也送一棵给我，我也会好好养育的。”女子喃喃说道。
　　 “好，给你，你才十五，说这话不害羞吗？”母亲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极其疼惜。
　　 女儿随即脸红了，更加专注的看眼前的芍药，想那传奇的故事。
　　
　　 二、
　　 时光荏苒，转眼五年过去，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是村里很多男孩人追逐的对象。可是，这女子品性极高，决心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但是一切不随人愿，这一年父亲得了急性心脏病，1946年的农村，医疗条件极差，更糟糕的是，家里经济状况不好，五男二女，那女孩是家中的老大，本来如果父亲没病，倒也勉强支撑，如今父亲大病，家里开始食不果腹，有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于是家中陷入困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按当地的风俗，女孩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可是苦于没有好的对象，一直耽搁着，这一天村里最有名的王媒婆前来提亲。
　　 “我看你家我大哥的病不轻，得赶紧医治，不然错过了时间，就不好治了。”媒婆说着甚是怜惜。
　　 “谁说不是，”母亲面带难色，“可是，咱们庄稼人，到哪里去弄钱，愁死人了。”母亲一筹莫展。
　　 “别说我说话不好听，老嫂子，养儿防老，你家大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如果找了人家，不就解了燃眉之急吗？”媒婆说的眼睛发亮。
　　 “这倒是个办法，可是总得有个差不多的人家，差不多的小伙子吧，不能因为用急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吧。”母亲脸上的难色加深了。
　　 “这不，好事送上门来了，今天我就是来说和这门婚事的。男方比你女儿大三岁，家中老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厨子，家庭不算丰裕，倒也吃得开。二哥在矿上，已婚配。只有小儿子正在寻对象，你看怎样？”媒婆说的头头是道。
　　 “听起来倒是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男方二十三了还没成家，在咱们这年龄可是有点大，家境又不错，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母亲提出了疑惑。
　　 “老嫂子，男方有事，我能瞒你吗？咱不能做那缺德的事。实话给你说吧，男方就是有点太老实，不爱说话。这样更好，你家姑娘去了当家，岂不更好，还不受气呢？”媒婆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我家里是用钱，但是嫁姑娘也要慎重，如果果真如你所说，倒也算可以，那我们商量后给你答复吧。”母亲思忖着。
　　
　　 当天晚上，夜色深沉，母亲叫过女儿在院子里，此时恰是阳春五月，阳气上涨，芍药开的正旺，一朵朵似仙人面一般可爱，院子里便满是花香，令人心醉神迷。
　　 “今年的芍药开的比每年都好，你知道为什么吗？”母亲没有单刀直入。
　　 “今年天气好吧。”女孩猜测着，索性蹲下来忘情的嗅着，很痴迷。
　　 “是，还有一个原因，我家的女儿要找个人嫁了，这是喜事，所以芍药是来报喜的。”母亲面带温和。
　　 “妈。我才不嫁呢，我要一辈子守在母亲身边。”女孩开始撒娇，越发可爱。
　　 “傻丫头，哪有女儿陪母亲一辈子的，别人还不得笑话死母亲。女大当嫁谁也逾越不了，你总要有自己的家呀，再说咱们家的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母亲没有勇气说下去了，她怕给女儿压力。
　　 “好吧，我答应妈妈，为了给父亲治病，也为了我自己，如果有合适的我就找。”月色之下，女孩害羞的低下了头。
　　 “这不，昨天你王婶来说媒了，我觉得家境还可以，就是不知道小伙子如何。”母亲把详细情况如此这般的说与女孩，探寻的看着她。
　　 “我听母亲的安排。”女孩没多说什么，事情来得有点突然，她有点无所适从。
　　 “那选个日子，娘陪你看看，再说好吗？”母亲商量的语气说。
　　
　　 第二天，一场相亲过后，母女在此聚会在芍药花前商议。
　　 “家境还可以，只是那男人长得太一般了，看样子有点太老实，能过日子吗？”女孩有点不满意。
　　 “我找人仔细打听过了，男方除了老实外，人倒也任干，心地也善良。这样过了门，一切你当家，好好过日子就是了，还省得受气呢！”母亲解释着。
　　 “我总觉得不怎样，看样子家境也不是很好，年龄还大。”女孩喃喃地说着。
　　 “大三岁，更知道疼人。家境再不好，也比咱家好，他们答应如果你同意了，多给点布票和粮票，也缓解一下咱们家紧张。没准还能出去给你父亲治治病呢。”母亲打算的很远。
　　 女孩张了张嘴，旋即闭上了，她想到了父亲，自己是老大，自己不做牺牲谁做牺牲呢。就算为了报答父亲，减少母亲的负担，也要同意呀，时间不等人，她真怕家里没了父亲，母亲一个人可怎么操持这个家呀，“那好吧，我同意，尽快办理此事吧。”
　　 “娘知道有点对不住你，可是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母亲说着眼泪掉下来。
　　 “母亲，别哭，我好好过，日子会好起来的。”女孩安慰着母亲，同时也憧憬着未来。
　　
　　 三、
　　 又是一年端午到来，芍药盛开，今年的芍药开得更盛。女孩要准备出嫁了。媒婆说的没错，男方家家境还算殷实，给了很多彩礼，还给了一些布票和粮票，在那年头都是很紧缺的。因为有了钱，父亲的病得到了及时医治，慢慢的在恢复中。
　　 女孩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母女俩再次聚会在了芍药花前。
　　 “我姑娘要嫁人了，娘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你，这个家可能就过不下去了。”母亲感谢着女孩。
　　 “母亲，你说什么呢，我不是你的贴身小棉袄吗，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再说我是去过日子，又不是去下地狱。”女孩故作轻松的调笑着。
　　 “傻孩子，过了门，好好过日子，不许任性，那可不是咱们家，多做事，少说话。”做娘的总是有嘱咐不完的话。
　　 “我知道了，母亲，有什么不会做的我会问你的，你还不信你的女儿吗？只要别人能过好，你女儿保证能过好。”女孩毫不示弱。
　　 “对了，母亲，你答应过我要送我芍药带走的，不许变卦呀。”女孩摇着母亲的肩膀。
　　 “给你，哪能忘呢，你挑选开的最盛的移走，叫花代替娘在婆家陪你。”母亲说着，有点哽咽。
　　 “母亲，别这样，我会回来看你的，到时你可要给我做好吃的。”女孩说着抱紧了母亲，一颗硕大的泪滴顺势滚下。
　　
　　 婚礼举行的很顺利，像很多人家一样，热热闹闹的闹了三天，女孩成了女人，然后开始千篇一律的平静的过日子。娘说的没错，这男人虽然不善言语，但是人很勤快，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喂牲口，扫院子，从不招三惹四，女孩也就还算满意，开始了刹下心来过日子。不久，公婆相继过世，家里只剩下了夫妻俩，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家里经不起折腾，男人为了缓解家里的紧张，决定去村里的煤矿干活。本来女人不愿男人去的，可是要过日子没有办法也只好同意。为了家里更宽裕些，女人开始刺绣。这是女人母亲的绝活，在娘家都知道母亲的手巧，绣门帘，绣花鞋，绣枕头，那可是当地一绝。女人决定多绣些，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没准能买个好价钱。线和丝绸买回来了，女人哄着孩子开始刺绣。白天母亲要去地里干活，晚上点着煤油灯绣，有时男人在矿上夜班，女人就一边等男人一边刺绣。还别说，女人真是做什么像什么，她的手艺拿到集市上很是抢手，逐渐的还有人找上门来买，女人绣得更有劲了，家里的日子也渐渐红火起来。有时候，村子里的姑娘和媳妇们也来家里取经，唧唧喳喳的很是热闹，一时间女人成了村子里的众人皆知的巧手。
　　
　　 有一年端午节来临了，家中的芍药已经可以和母亲家的媲美。因了这芍药的香味和花姿，总是招惹很多人前来观看，啧啧不休。这期间，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女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有时还把村里人让到屋里，奉上茶水，大家就越发佩服这个女人，都开玩笑说男人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娶到了这么好的女人。男人很欣慰的笑，女人很不好意思的笑。日子就这样过得风生水起。
　　 可是树大往往招风。女人太优秀了，难免有人其歪心。女人是个精细人，有一次她和村里的媳妇们在树荫下刺绣，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原来是邻居阿发。女人觉得很不得劲，就找了个理由回去了。还有一次，女人去集市，恰好路上碰见了阿发，阿发要用自行车载女人，被女人婉言谢绝了。男女授受不亲，女人很传统，很守妇道，以后就特意躲着阿发走。可是，山不转水转，有时难免还是能遇到。那次女人去拔地恰好看到了阿发。阿发拦住女人非要有话说。
　　 “我想问你，为什么总躲着我，难道我能吃了你吗？”阿发质问。
　　 “你走的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女人也很强硬。
　　 “你的男人有什么好，老实的像头驴，不如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阿发索性明说。
　　 “我就喜欢老实的男人，就你吊儿郎当的，我还看不上呢？走开。”女人夺步就逃。
　　 “早晚我让你服我。”阿发甩过来一句狠话。
　　 女人才不理，快速往前跑。
　　
　　 四、
　　 又是一年芍药开，花香袭人，可是女人却不能出来观赏了，她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男人伺候了女人二十天，因为煤矿忙，女人也不想把丈夫拴在家里守着，就自己勉强伺候自己。有时男人倒班半夜回来，女人就一直等着半夜，日子倒也其乐融融。
　　 可是日子不是你想好好过就能好好过的，有些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那晚，男人倒夜班，女人哄着孩子，绣着刺绣，等男人回来，因为是五月，天气越来越暖和，女人只穿了一身很宽松衣服。看着渐渐长大的二女儿，还有已经会说话甚至能帮自己做点小活的大女儿，女人心里满溢着幸福。夜渐渐的深了，女人听见门在响的声音，她以为男人回来了，就头也不抬的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井下休巷道吗？”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女人不觉得奇怪。
　　 见没有声音，女人继续说：“你呀，哪都好，就是嘴懦弱。问你点话，半天没动静，真愁人，除了一把死伙计，没有赢人的地方。”
　　 还是没有声音回答，听着声音已经来到了跟前。可是，突然，油灯灭了，一个声音传来：“我可是有赢人的地方，这不来找你了吗？”说着，一双大手按住了女人。那人一下子懵了，甩甩头挣扎，想起了是阿发，没错就是那个家伙。此时的阿发已经像一头猛兽般扑将过来，在黑暗里东一下西一下的撕扯着女人的衣服。女人也胡乱的反抗着，不断地想着办法。
　　 “我知道你是阿发，你既然来了，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呢？”女人想稳住他。
　　 “我不偷偷摸摸的你肯吗？今天你就是我手里的猎物，说什么也不好使。”阿发很强硬。
　　 “那放开我，哪有做事黑灯瞎火的，快放开我。”女人不断变化着计策。
　　 “我才不听你的，点了灯，让人看见了怎么办，今晚我让你成为我的女人。”阿发没有商量的余地。
　　 女人，一边说，还要一边挣扎。她毕竟是女人，很快被阿发压倒在炕上，开始没头没尾的撕扯衣服。就在倒下的一瞬，女人摸到了火柴，点亮了灯，此时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喊叫声，还有阿发的撕扯声一片混乱，在寂静的午夜传得很远。看见灯亮了，阿发傻了眼，但是很快一不做二不休，他要把坏事做到底，女人使出全身的力量反抗，并且大声的呼救。正在难解难分之际，门响了，男人回来了。阿发只好放下女人，两个男人厮打在一起，此时女人早已吓得缩作一团。阿发见势不妙夺路逃跑。
　　 受了惊吓的女人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为了名声，女人没有叫男人声张，阿发也逃过了一劫。可是过了十几天，女人长病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是因为在月子里过度惊吓引发的急性心脏病。尽管男人用尽了一切办法医治，可是女人的病每况愈下，人好像也彻底垮掉了。二十天以后的一个早晨，女人闭上了眼睛，仅仅二十五岁。
　　 出殡的那天，村里很多的人来送女人，大家都认为女人死得蹊跷，都可惜了她一身的好活计。女人的母亲来了，男人告诉了她实情，母亲一滴眼泪也没掉，从此再没来女人家。
　　 女人死后的第二年，那株芍药花竟然离奇般的死了，一个芽也没有。男人说，许是因为女人的棺材放在那里的缘故吧，许是女人死的太惨，芍药也鸣不平吧，许是---都无从知道。
　　 只是，以后每年芍药盛开的时候，人们都会想到那一丛雪白的芍药花，想到那个芍药花一样的巧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