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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那些阿里的眼睛


作者:李渊峰 秀才,1154.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14发表时间:2008-09-26 10:57:58

阿里,位于西藏的西北部,地处世界上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高原—青藏高原上。它,北携昆仑山、唐古拉山与新疆毗邻,南携喜马拉雅山与尼泊尔、印度及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接壤。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横穿其境内。30.5平方公里的阿里地区,平均海拔都在4500米以上,人口只有七万多人,有“世界屋脊的屋脊”之称。
   ——题记
  
   凌晨六点五十分,告别留守处的副参谋长张哲同志,乘着叶城的蒙蒙夜色,我们终于踏上了新藏线去往阿里的路。
   丰田4700在漆黑的夜色中奔驰。车载GPS显示,我们的海拔由1200米始,一路攀高。一个小时后,就进入了新藏线要翻越的第一座大坂——库地大坂,海拔3230米。
   九点半,到达海拔4935米的麻扎大坂。此时,我开始有高山反映,头晕气短,胸闷心慌,想躺倒。觉得这样似乎离地面近一点,海拔低一点,好受一点。姜政委说老李,你来一趟不容易,停下来,给你照张相吧。于是,我迷迷糊糊地下车,照相,两腿发软,身体发飘。上车,继续赶路。我躺在后座,觉得天旋地转,云里雾里,像在梦游,身体与大脑似乎已经分离,不属于自己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到达了著名的三十里营房兵站。早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很向往这个地方,觉得它很神秘。这里有个全军著名的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有很多了不起的女兵。停车,照相。晃晃悠悠的,阳光很刺眼。光秃秃的群山在附近环绕,应该就是昆仑山了。我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中午十二点多。这里海拔3688米,高山反映似乎小了许多,至少头不是那么晕,那么疼了。
   继续赶路。途中遇见几个骑自行车的游客,三男一女。他们显然也是从叶城上来的,要去阿里,去西藏。车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我回头望了望他们。真佩服他们的精神和勇气。和他们比,我算什么呢?这才是真正的猛士!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困难可以吓倒他们呢?
   出三十里营房不远,路过康西瓦烈士陵园,车拐了进去,瞻仰吊唁。歪歪斜斜的两个水泥立柱上书:“卫国戍边业绩撼千山,赤胆忠心精神励万代。”墓碑非常简陋,就是用当地的碎石砾堆成的。一百多名对印自卫作战的烈士就掩埋在这茫茫昆仑山下的河川上,背后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作伴。出来时,我心有戚戚焉。
   在红柳滩兵站吃午饭。说是兵站,其实只有一个部队的加油站和一俩家小饭馆。
   离开红柳滩,我们很快进入了死人沟,海拔迅速升高,一直保持在5000米以上。环境更加恶劣,空气更加稀薄。仿佛到了没有生命迹象的外星球。据说50多年前,解放军的一支人的进藏先遣队从新疆进军西藏来到这里时,一夜之间,因高原反映而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死人沟”因此得名。进藏者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红柳滩到多玛。”剧烈的高山反映再一次出现,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漂浮在天空,不断往下沉,我用手拼命去抓救命的稻草,却什么也抓不住,直至坠入一个黑洞。此时,姜政委躺在车的后座上,双眼紧闭,嘴唇乌紫,脸色苍白。司机鱼晓峰脸色蜡黄,嘴唇发紫,张着嘴,似乎在喊什么,我听不见。我说小鱼,如果太难受就停下来,吸点氧,缓一缓再走吧。他说没事。这里不能停车,得赶快开过去。还反过来劝我,政委,如果你觉得难受,就唱唱歌,喊两嗓子就好受了。我喊不出来,旋转、恶心,就想吸氧。车上带了一瓶氧气,姜政委和小鱼一口都没吸,全让我一个人给吸了。我看见氧气瓶就像瘾君子见到毒品一样,控制不住自己。氧气管对着鼻孔,我马上觉得头脑清晰,心旷神怡,就像快要渴死的人见到甘露。
   这一段路,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我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垂死挣扎,苦苦煎熬,度日如年。姜政委仍然是躺在后座,双眼紧闭,嘴唇乌紫,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司机小鱼,紧握方向盘,全神贯注,目光坚定。只有我反映最严重,长吁短叹,呕吐不止,十分狼狈。我心里甚至开始后悔,从北京跑到这里来我到底想干什么呢?
   到达界山大坂的时候,我已经有了真真假假,亦真亦幻的感觉。此时的GPS显示这里海拔是5202米。这里是新疆和西藏的分界线。翻过界山,我们才算真正进入西藏地界了,而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涅磐、折磨。
   西藏,我来了!
   界碑上显示这里的海拔是6700米,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一座山峰。看看周围的山,就像一些平缓的丘陵,我知道这是因为高海拔的缘故。站在界碑前照相,这里有高山草甸,显示出生命的迹象,空气似乎也没有那么稀薄,我的高山反映也小了许多。
   过了界山大坂,又进入了红土大坂,虽然坡度看上去很平缓,但GPS显示这里海拔高达5382米,是我们进入新藏线以来显示的海拔最高的地段。路上一个巨大的彩门让我心情一振,好像看到了希望:“您已进入武警交通第八支队养护地段”。不久,就看到几顶绿色的帐篷,姜政委告诉我这就是咱们二中队驻地,进去看看。
   部队到了。看到官兵我就像看到了亲人,振奋了许多,尤其是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我原来部队的老战友。他们常年战斗生活在这里,他们都能适应,我为什么不能呢。
   在阿里的20多天里,从多玛到日土,从狮泉河到扎达,从神山到霍尔,从普兰到仲巴,我经历了一次翻浆蹈海,凤凰蘖磐般的再生。诗人说在阿里行走如云中漫步,我却体验着炼狱般的折磨。恶心、呕吐,产生幻觉,好像身体与灵魂分离,感觉丰田4700就像一叶小舟,载着我在狂风暴雨中颠簸,我就要坠入汪洋大海,却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在西藏,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叫格桑花的小草,可一直到拉萨也没有找到。其实想一想,我的那些可爱而可敬的战友,那些战斗生活在阿里的战士们,不就是一朵朵生命力顽强的,美丽的格桑花吗?
   在冈底斯山下的日松项目部,正赶上“八一”建军节。官兵们与当地日松央金希望小学的藏族师生举行联欢晚会。我被那些眼睛明亮,表情羞涩,纯真朴实的孩子们深深感动了。这些与世隔绝的孩子如果有机会走出这万重大山,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的命运就将完全改变。特别是那些好奇而又胆怯的女孩子,眼睛清澈纯净,能感动一切善良的人们。我知道她们最后的命运只能是早早嫁一个牧民,生孩子,放羊,永远也走不出这大山高原。我来到这万山之祖神山的腹地,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如果有一天,她们真的能从这里走出去,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经历和感觉呢?给这些孩子照了很多照片。晚会结束的时候,我给孩子们分发摆在饭桌上的剩余糖果,他们都很守规矩,没有人上前哄抢,也没有人多拿。盘子端到他们面前时,每个人都用明亮的双眼望着我,先冲我笑一笑,然后再羞涩而又喜悦地挑上一个自己喜欢的糖果。我一直目送着他们被部队的车送走,送回学校,直到他们消失在大山深处的夜色里,我的心开始空落。这些八九岁的孩子,正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年龄,却远离他们外出放牧的父母,在希望小学里过着自己照顾自己的集体生活。他们过得还好吗?我想去看看他们。
   早晨七点就起床了。战士们吃过饭,上工地了。我和副参谋长王胜利、司机刘慧明去看日土岩画,照相。不知道这些刻在岩石上的古老文字或图画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刻的,想说明什么。我说我很想去看看昨天晚上那些参加联欢的藏族孩子们,于是我们又开车去日松的央金希望小学。孩子们还没有上课,看到解放军叔叔来了,都纷纷从宿舍里跑出来,像赶集一样迎接我们。我们挨个宿舍找那个大眼睛,留短发的小姑娘,还真找到了。我拿起相机,给孩子们拍照。孩子门很好奇,抢着往镜头前面凑。这些孩子像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往我身边挤,想看看照片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我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他们知道自己拿不到照片,可他们还是很兴奋和激动。这些可爱的孩子,大山深处的精灵,他们的未来在哪里呢?
   终于要走了,要告别这些可爱的孩子。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看他们了。孩子们围拢过来,丰田牛头车上印满了孩子们的小手印,他们显然不想让我们走。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睛里有遗憾、留恋和喜悦。我看见那个大眼睛,留着短发的女孩站在人群外面,远远地在向我们招手。
   再见了,孩子们!我的眼前扬起了一大片小手,我的眼睛模糊了……我还能见到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吗?
   在从拉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和我临座的是乘火车到四川攀枝花,然后再从攀枝花骑自行车,沿川藏公路进入西藏,直到拉萨的、在北京的一所大学里教书的三位年轻教师。这是一群驴友,平时喜欢在节假日骑着自己价格不菲的赛车,周游北京郊区的山山水水,享受大自然带来的愉悦。还有一对北京的新婚夫妇,男的是玩摄影的,我看光他那套摄影设备就有好几万,女的在一家商场做销售,是典型的那种没心没肺,心直口快的北京女孩。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从北京坐飞机到拉萨,然后奔珠峰。而我则孤身一人,从北京坐了44个小时的火车到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到喀什,再从喀什坐班车到达昆仑山脚下的小镇叶城。再从叶城新藏公路零公里处搭乘部队上阿里的指挥车,沿新藏公路狂奔近千公里到阿里,然后从阿里到日喀则,再从日喀则到拉萨。可以说我走的新藏公路是一条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最难走的“死亡之路”。
   我们坐在崭新而舒适的旅游列车上谈起了这次进藏的感受。他们似乎都心有遗憾,欲言又止,说是没有转够,不过瘾,如果有机会还想再来西藏。我这次进藏,瞻仰了神山冈仁波钦、圣湖玛旁雍措、古格王国遗址,拜谒了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色拉寺、罗布林卡、扎什伦布寺、科加寺等大大小小的无数寺庙,在就要离开的时候,给我最大的感动,最让我牵挂、惦念,割舍不下的还是那些生活在阿里冈底斯山里的藏族孩子们的眼睛。
   该怎样形容这些孩子们的眼睛呢?美丽?憧憬?明亮?似乎都缺乏重量。清澈?纯净?羞怯?喜悦?好奇?惊恐?好像也不准确。反正看到这些眼睛以后,我的心里有了故事,牵挂和惦念。我对他们说,来到了西藏,你们怎么可以不去阿里呢?那里的东西,日喀则没有,拉萨更没有,因为日喀则、拉萨是达赖、班禅们居住的地方,那里早已经被所谓的现代文明污染的面目全非。这些被污染的城市,和北京、上海,和内地的任何一个城市又有什么区别吗?
   到阿里去看看吧,一定要去!那里可能是中国的最后一块净土了。如果有一天,国道219线,也就是今天的新藏公路真的在国家的“十一五”计划里全线修成柏油路,那这最后一片净土恐怕也将不复存在了。
   当然,阿里作为神山、圣湖的所在地,也不是每一个人想去就能去得了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叶城早就有“宁在山下搬砖,不去阿里当官。”、“宁在叶城捡破烂,不上阿里当专员。”的民间说法。
   想当初,在去解放阿里的路上,我们解放军的一个骑兵连,实在走不动了,夜宿红柳滩,也叫“死人沟”。第二天没有一个人再醒来,他们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我们的一个小战士,第一次上阿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好奇,跑上跑下,忙前忙后,结果出了点汗,感冒了,引起脑水肿,惊动了总参,动用了黑鹰直升机,仍然没有能够挽救他年轻的生命。到今天,谁也说不清在通往阿里的路上牺牲了我们多少战士。几个来自北京的游客,开着自己的越野车上阿里,中途一位女孩感冒,引发脑水肿,同伴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毫无办法。最后还是我们沿途修路的战士默默用推土机将她掩埋,至今走在去往阿里的新藏线上,你还可以看见那座高高的坟茔,孤独而寂寞地矗立在荒原上。还有一对外国游客,转神山冈仁波钦的时候,住在山下的一家小旅馆里,第二天就再也没有醒来,他们也将永远长眠在这神山脚下了。是神山想收留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吗?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你走在去阿里的路上,随时都有这样的故事发生。死亡随时会光临到每一个人的头上,不管你是谁,身体有多棒。
   即使这样,你走在阿里的路上,随时都可以看到徒步的、骑车的、开车的人们在崎岖不平的沙砾路上踟躅而行。我就分别曾在三十里营房和班公湖边遇见两拨骑车族。其中在班公湖遇见的那两个骑车人,我还和他们合了影,攀谈了几句。他们,一个来自山东烟台,一个来自辽宁大连,之前互不相识。他们分别从自己的家乡出发,沿青藏线,骑到拉萨。又分别从拉萨出发,在阿里的神山冈仁波钦相遇,结伴走到了这里,准备一直骑到新疆的乌鲁木齐。他们的装备非常简陋,自行车看上去也已破烂不堪,他们的装束可以用叫花子或疯子来形容,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已经成铁锈色,脸庞黑红,但他们的眼神里却分明流露出单纯的,羞涩的,只有阿里人才有的善良与谦逊。想一想他们即将面临的险途,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他们是在向自己的生命极限挑战。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人。
   我还在从古格王国出来的路上遇见了一辆三菱越野车,司机向我们问路,这是我们在古格跑了两天后遇见的第一辆,也是唯一的一辆车。当时因为下雨,道路泥泞,两辆车停在一起,就像两块巨大的烂泥堆在那里。去古格的路是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走过得最惊险的路。我们的丰田4700像一台小手扶拖拉机,有气无力,在泥泞的天路上颠簸、踟躇。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我们看着车往下滑,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听天由命。我们甚至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恐惧”这两个字。难道是阿里之行让我们变得麻木、迟钝了吗?我知道,如果我们的车滑下了山崖,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我们就像五粒小水珠(我们当时一行五人)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我想去一趟西藏阿里?
   那些阿里的眼睛啊,你们是上苍安置在这块圣土上的神灵吗?我感觉到你们正穿越时空射向远在北京的我的内心,让我惴惴不安,心生牵挂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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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跟随作者的笔墨一路走来,有高山反应的困惑,也有阿里人的温馨和真情。生活环境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作者的文字如闲适散淡,恬静从容,阿里人的真情在作者笔下如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样传神,深深的刻在骑兵连每一个战士的心中。问好!【编辑:林儿】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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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罗非        2008-09-26 17:06:55
  问好,阿里人的真情在作者笔下如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样传神
2 楼        文友:李渊峰        2008-09-27 09:47:14
  谢谢朋友的理解:)
一只独自奔走在荒野的豹子
3 楼        文友:鲁迅        2015-09-12 15:33:01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4 楼        文友:崔深二        2015-09-12 17:14:2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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