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将离恨过江南 ——宋振邦《风情诗点染》:郑文宝《柳枝词》
郑文宝《柳枝词》
亭亭画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点]
我很喜欢这首诗,甚到可以说非常喜欢。静下来时,我便分析我的这种感受,为什么?首先,我赞赏这种生活态度,我自己就是一个莽汉。前几年一个电视连续剧,片头歌很不错,但那后半段的词,是一个败笔。说什么,“生活就得前思后想,想好了你再做。”我不知道作者在谈恋爱时,是否有这种吐露。我的一个朋友有过这样经历,当他委婉地,是相当委婉地,说出类似的歌词时,挨了一记耳光。那是对象给他的,现在他们很幸福。细想人类的进步,包括中国革命,哪一件是“想好了你再做”。当然,当然,我这里说的不是什么工程方案,在条件允许下的讨论,那是另一回事。我说的是紧急情况下,关乎国家和个人命运时的风险决策(譬如抗美援朝),所要的魄力。是某种生死决择。其次,我们说的是诗,是个情绪产品。不是理性的格言。
诗的最后一句震憾人心,“载将离恨过江南”有一种充满友谊和惜别之情,充满豪气的悲剧美。这首诗所描述的情景,表达意趣,再典型不过。直到今天还是现实的图画。作为诗,我最欣赏的还是第二句,留到后面去分析。
[染]
这里,我不妨先讲讲一个故事。
改革初期,一天,一个要好的朋友走到我身边,现出异样的潇洒,拍着我肩膀说:
“兄弟要下海了!”
“怎么?”我问。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头儿容不得我。”
我说:
“那咱们今晚在鸿宾楼聚一聚,为你饯行,叫上她。”
“得早点,零点的车票。”
席间,大家心里都很感伤,毕竟多年的朋友,但却都强作欢笑。我举杯:
“酒是不能不喝的,但不要多;此一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屁!阔在哪?兄弟我南方举目无亲。混得好给二位捎个信;混不好老婆孩儿就交给爹妈了。”他笑了笑。
我看她,眼圈已红了。我忙说:“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三人便站起来,举起了杯……
我把这段小故事,作为前诗的诠释,读者也许会理解下面我以洗练的文字对原诗的点染了。
[染]
柳枝词情景再现
垂柳披拂着堤岸,湖水拍打着渡船;华丽的画舸浸在雾中,愁绪笼罩着丰盛的酒宴。而那流水相通的远方便是洪波浩荡的长江了。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行人和送行人同时举起了杯……些微的醉意,酸涩的微笑,离别的深情在脸上浮现。
――“人世沧桑,宦海浮沉,无常命运谁能解!?”无可奈何的朋友强颜作笑举起了杯。
――“骇浪惊涛恰是漫漫人生路,”
――“波诡云谲烟波浩渺无尽藏。”船外的涛声伴着友人的唱和。
――“可这船儿,已是弦上的箭。”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悲怆中透着豪迈,微醉的朋友举起了酒杯……
[点]
这诗的迷人之处,诗的的魅力所在,就是那股劲,那股豪情。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而导引情绪走向这种境界的关键的诗句,警句,就是“直到行人酒半酣”。
酒至半酣,恰到好处。无酒不行,血烧不起来,岂能表情。喝多了,更不行,烂醉如泥,何以言志?不喝酒,头脑清醒,几个朋友,分析来分析去,论斤拨两,计较得失,盘算前程。这叫什么?这不是惜别相送,这是方案讨论会。能有什么诗情?另个极端,喝醉了,莽莽撞撞,或是悲观失望,呜呜痛哭,这又算什么?怎能鼓劲!惟半酣,才能一扫送别的感伤,燃起豪情与离恨。“是时候了,起锚!”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不是这样吗?
〖注〗
*郑文宝宋初诗人,字仲贤。
兄的系列文章,真需要静下心好好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