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散文』稻草人
风起了,雨来了。风又走了,雨也停了。在燥热的夏日,天气像极了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原本还是万里无云、碧空晴朗的,风雨却总是突然地来,然后又突然地去,令人猝不及防。
风雨过后,整个乡村瞬间沐浴在一片迷人的清新里头。如洗的碧空,泛着薄薄的阳光,氤氲着丝丝的清凉;那一条清澈的河溪汩汩而流,还有那残留在绿叶上晶莹流转的雨滴,以及那一条挂在近处山头的绚丽的彩虹,一起构成夏日的乡村最美的景象,如诗如画,令人陶醉。
稻草人就静静地站在田野里头,享受着这雨后的清新。它们一直是这样静立的姿态。一顶破败的斗笠,一件百缝千补的衣衫,一把几乎仅剩枝干的葵扇,以及一条瘦瘦的竹竿,这便是它们全部的家当,但它们从不计较这些。它们也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甚至还有耳朵,但它们从不喜夸夸其谈,也不愿光顾繁华——乡村其实就在一个小镇的不远处,镇里林立的高楼,喧嚣的热闹,闪烁的霓虹它们还是能感受到的,但它们只愿扎根在乡村里做一名卫士,一名尽忠责守的卫士。
它们要保护的便是脚下的稻子。它们也是从稻禾里来的。它们原本有着众多的兄弟姐妹,在上一季丰收之后,有些和泥土一起,被主人夯成了结实的土砖,建成了遮风挡雨的房子;有些给烧成了灰烬,撒到田野里成了物美价廉的肥料;而它们,则被主人精心地扎成现在这个样子,用来守护下一季的收获。
它们的想法和和其它兄弟姐妹一样,觉得无论是做成土砖,还是烧成了肥料,抑或是扎成了稻草人,都是一种无私的付出与奉献——无怨无悔,默默无闻,无关索取,无关回报。它们也明白,待到稻子收割以后,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也必将会化成灰烬,成为田里的肥料,然后再长出新的稻子来。这便是它们的生命,短暂得只有一个季度的时间,在默默地守护完下一代的成长后,又再融入土地里孕育出新的一代,周而复始,生生相息。
浓夏正是稻子抽穗的时节,而雨后的稻子似乎长得更快了。稻草人甚至听到了稻子向上拔节的声音,也闻到了那一串串尚不饱满的稻谷,在雨后的阳光下散发着醉人的清香。稻草人笑了,这笑,是笑在心里,它们已经在憧憬着秋收的美景。
在雨后,村民也在田野里忙碌开了。或拔草,或施肥,或将过多的田水引到旁边的小渠。但他们到了田里第一件事均是看看稻草人的站姿是否依然扎实,看看它们身上的衣帽是否还齐全。他们明白,要收成,就离不开它们的努力。
是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以来,无论是风雨交加还是流火如炙,稻草人总是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这一片田野,恶劣的自然条件对它们来说,是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的,也动摇不了它们耿耿的忠诚。无须言语,无须行走,它们天生就具有威严的震慑力。在日间,那些禾雀们每每只能在田野的上空作片刻的盘旋,然后看着它们高大的身躯,无可奈何地飞远;在夜里,那些饥饿的田鼠只能在洞口四处张望着,然后又慑于它们的威严,悻悻地退回到洞里去。
想到田鼠,稻草人忽然觉得那一日到田里转悠的那一群脑满肠肥的人,无论在体态还是眼神上,都与田鼠有着惊人的相似。这一日,他们来到田野后,四处张望,指手划脚,还口沫横飞地议论着。看到他们,稻草人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感觉源于与田鼠极度相似的他们,竟然对自己毫无畏惧。
日子依旧波澜不兴地过着。在稻草人精心的守护下,稻子在茁壮地成长着,稻叶开始泛黄了,稻子也日渐饱满,秋收的日子一步一步地走近。毫无疑问,稻草人是高兴的。对它们来说,守护一方安宁,帮助村民实现丰收的愿望,便是它们最大的欣慰。
然而,它们过去那一种不祥的感觉最终还是应验了,应验在即将收成的日子里。这一日响午,那一群脑满肠肥的人突然回来了,还带来了推土机。原来,邻近的小镇城要扩张,而这一块平整的田野自然难逃厄运。据说,这里将要建成一座标志性的建筑,用来迎接来年六月份的六十周年县庆;还据说,工程的工期很紧,容不得半点的拖沓。于是,在与村民交涉无果之后,这一群脑满肠肥的人便有持无恐地使用强硬的手段,野蛮地指挥着推土机在田野里横冲直撞。
稻禾瞬间倒下了,一片片的倒下,然后又很快地被黄土堆埋,往日欣欣生长的稻禾瞬间了无踪影。村民哭了,却毫无办法。稻草人也哭了,但它们的声音很微弱,在推土机隆隆的声音的掩盖下,显得无声无息。
它们也很快倒下了,倒在已经被辗得平实的黄土上,孤孤零零的,内心疼痛无比,却无人过问。倒下了的稻草人自然是毫无震慑力的。入夜,一群田鼠肆无忌惮地从洞里爬出来,它们对躺在地上的稻草人发出疯狂的报复,恣意地撕咬着稻草人的每一寸躯体,然后又心满意足地回到洞里去。
次日。风起了,雨来了。风又走了,雨也停了。在燥热的夏日,天气像极了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原本还是万里无云、碧空晴朗的,风雨却总是突然地来,然后又突然地去,令人猝不及防。其实,这一场变故又何尝不是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风雨?只是,这风雨过后的乡村还能美好如初吗?
风雨过后,在往日欣欣向荣的田野里,到处横躺着被田鼠撕咬过的稻草人的躯体,支离破碎……
二〇一一年九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