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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文苑★在方丈阳台里(三章)


作者:心的浪子 秀才,2928.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70发表时间:2011-10-03 15:57:32


   到了中年,心事多了,晚上睡不着,仰睡背痛侧卧肩膀难受,干脆起床,披着衣裳独独地上了阳台。
   看月光缓缓地爬过楼梢,落到阳台上,我站直身体立在阳台的栏杆旁,定定地看着月亮,心里简单了一些,产生了雅趣,低低地吟诵起了“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苏东坡的词让心里道静了不少,心里生出了一份感激,反倒把睡不着当成了上帝的额外赏赐,让我可以多出一些好时光。
   把眼睛闭上,感觉有如水的东西爬上了我脸庞,极轻地撩着我的毛发,那份轻盈,那份轻柔,教我大气儿不出,身子骨酥酥的痒……睁开眼睛来,月亮光,楼影子,匝匝地铺了一地,阴阳那样得宜,层次那样清楚,我便迷迷糊糊了。不知什么时候,有了风,满世界潮起阵阵清脆的风铃音,音韵长极,也远极,撩得我差不多要化羽登仙去了。
   忽然影儿蓬蓬动摇,生出了个闹腾来。大概是风铃扰了静夜,居住在阳台顶角外蔓藤上的小鸟扑腾扑腾地晃荡着藤儿。月光把鸟儿照到了地上,也把我照到了地上,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粗莽的大影子,我失笑了,是笑自己,一个拿枪的武夫,竟有了“小资”和“知识分子”弱不禁风的意味。自己变成了这样子,当然得“怪罪”妻子和女儿。十个年头前,我也有了叫人眼馋的房屋,房前房后宽敞的双阳台。当时,南阳台外是绿油油的菜地、幽幽的土路,房子北边是蓊郁的小树林。妻女硬要依着她们的意思,把阳台精心布置了一下,墙上挂几副字画,一套好茶具。女儿花了一个月的双休日编了几串淡紫色的风铃挂到两边阳台上。
   站在阳台上,能瞻仰大自然了,能观黎明日出,能看太阳落山!我向曙光顶礼,忠诚如同穆斯林。年复一年,围墙外的土路和林子里的小路上,还没有人影之前,我就站在阳台上,与大地面对面地相望,用我的肢体汲取第一束阳光。许多人无疑都曾见到我在阳台上,赶早进城的民工,或菜农。太阳出来我不能助一臂之力,但是我却是在认认真真地迎接每一个日出。我委任自己为土路上的观测员,日复一日,根据那些挑着担子骑着单车的农民、小贩们在土地上留下的印痕的长度,还有深度,推测出他们身上的辛苦与负重。虽发挥不了真正的作用,帮助不了谁,但是我的心田却不断地生长出善行。
   黄昏把天光推进了黑色的暮霭,我焚了一柱檀香,将自己化成孤独的菩提树,安置在自己的阴凉里。渺邈无极的夜空里,升起了大熊星座。对面林子边旧红砖砌的小矮屋的窗里,亮着一盏昏黄了小电灯,一个小女孩趴在窗边安静地学习。这房子是前一阵子建立起来的,很简陋粗糙。里面住的几家子,是外地来的农民,以打零工或拾破烂为生计。每日天黑很久以后,这几家的男人们踩着吱吱呀呀的破单车回家。这个时候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他们舍不得用电灯,借着小区飘来的灯光,女人们在门前的烂水泥板上,摆上二三个菜,男人有滋有味地喝了几口杯中之物后,声音慢慢变大了,训训小儿骂骂老婆。他们没有电视机,男人闹腾够后,唤着女人进屋了。一切都安静了,那盏灯亮起来了,这时候正是那孩子学习的好光景。
   这光景好熟悉,那不正是三十多年前,我少年时期的镜像么!空夜里掠来的长风,是漂泊在悠悠时空里的一声长叹。阳台里羼杂着我过去日子的幽灵,时不时飘游出来,拉扯我的心事。我如面对晨曦吹笛的隐僧,风铃是我永恒的竹笛,如古老的乡曲,主宰着我的心灵。香炉里白烟的身影,一时间痛苦地扭曲着,一时间又大漠孤烟直着,有时还浮出一双哀怨的眼睛。流年,旅人,还有身后回不去的驿馆,旧岁的落潮在心弦里涌着泪光。
   光明神在山巅后探出头,阳台开启,就像微笑的双眼,安静,温柔地飘向不舍得离去的月亮。那女孩早已起来,坐门前木头钉的凳子上看书。孩子,我在祈求光明神,把黄昏和黎明一起拥在胸前,给予同样的祝福吧!
   我破例在阳台上接待了一位质朴谦恭的老农民工。他是阳台对面小矮屋里的住户,拿十多个鸡蛋来向我表达谢意的。我只不过把女儿一些旧书籍和用不完的作业本,拿了一些送给那个刻苦攻读的小女孩。他没有多的言语,只是一个劲地说,家里穷!只有几个土鸡蛋给你的孩子补补身子。老人对我的谢意极纯正,这是一种美好的淳朴和真诚,我觉得自己不配领受。他削瘦、伛偻、皮肤松驰多皱的躯体包裹着一颗纯洁、单纯善良的心。我在心里祝福他平安。人与人之间如果真有一种什么精神纽带,但愿我对老人的祝福能成为这种纽带。
  
   二
   我一度兴奋起来,我居住的城市里,房子如青春少年不知疲劳,不断进取着,没有过多久,围墙外的林子,小矮屋都没了,小区四周高楼流光溢彩变幻莫测,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架势。我也与同时代人那样地吃喝、居住、穿着、享受,生活的外形处在时代前列,消费年华,看不清自己,也不看自己。浑然之中,身体正在糜侈的生活中弱不禁风了,性情却渐渐地粗野着,家的概念在淡出……
   很长时间没有到阳台来了,那日晚上,风铃跑到我的梦里辛酸地说:“漫长的旅途,既然没有和风相伴,把我丢弃吧。”我循梦回到久违的阳台,围墙外没有丁点儿泥土,踮起脚纵目再没有远望,也听不到行路人的足音。一时,我陷入了悲观。女儿跑过来,说:“妈妈叫你。”我没理睬她。女儿又拿着千纸鹤来拉着我的手。我把手抽回。她继续缠着我,要跟我玩。我心里火了,抽了她一巴掌。我站阳台上没有动,硬得如石头雕塑。
   女儿坐在地上伤心又倔强地地哭着。女儿的哭声,戳到了我心里那点柔软的地方,那泪水一定是清泉的语言,刷着我沾着灰尘的心腔。我突然害怕起来,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时光那么悠长,宇宙那么渺茫,一代又一代的人生游戏又那么繁复。我担心欲望点燃的不义之火,烧焦了自己的以后,再也没有春天的绿叶来装点枯竭心灵。细雨调浓了夜色,女儿站起来了,在雨声中静立着,乌黑的大眼睛注望着我,真是一位洁静倔强的天使。我内疚得要命,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像一头套轭的老牛,拉着沉重的岁月包袱,车后飞扬的尘土呛鼻,心里干枯了,躯体也干瘪起来。事实如此,我有很久没有写文章了,绞尽脑汁也写不出几个有灵性的文字来。
   在现实社会的鸟笼里,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琐事的锁链绕足叮当作响,很久没有收到四季嬗变的名片了,好久没有与泥土的芬芳和染绿的清风在一起生活了,我的意识终于承认自己与自然荒野有源远流长的亲情。于是投入了一笔资金,对阳台进行升级改造,种植了苦竹和漫墙攀爬的蔓藤,竭力让阳台成为绿色的概念,让春天向我跑来,让黎明的太阳跟着绿影扑到我怀里撒娇,溜到我的散文稿上,印上金色的吻痕。
   我把自己的言语、哀怨、忧愁,一切的一切,全都储存到了这片人迹稀少,狭小的天地。阳台是我的庭院,四周尽管是推不倒的灰水泥墙,我的感觉里没有了拥挤或禁闭的感觉。植物的自然方式,简单而安宁,逐去我眉头上垂挂的乌云,在我的精髓中注入一点儿小小的生命力。一对小鸟夫妻也看中了我的妙造,飞过来同我搭伙,把屋建在阳台顶角外的蔓藤上。
   阳台外的高楼里,家家窗口都有默坐的和悄移的人影。他们的阳台上晾晒着女时尚、鲜艳的衣裳或者孩子的尿布,太阳光从这块玻璃跳到那块玻璃,像是照耀着的模型,巨大的阴影朝一个方向扑倒,整整齐齐,空空旷旷,坚硬的水泥和它们灰色的影子里生活的声息影像很清晰。“家”这个字忽然从使我感动得几乎落泪,“家”——这个味儿,弥漫阳台,动人余味袅袅。
   暮色苍茫之时,扑通,扑通的翅膀声,鸟儿们回家来了。怎么看得这样清楚?是目光出窍了?那对鸟夫妻。他们在一片亘古至今的空寂之中。他们在空寂的天空里,没有界线,多么自由啊!时远时近地盘旋,一圈又一圈地飞,飞得很慢,但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轻灵流畅似乎都不与空气摩擦。它们的目光也缓缓降落,落在对方的脸上,久久地互相凝望。在我的眼里这是一种接引的气息,使我不由想起了冯至深情的诗句“驯美的白鸽儿,来自神的身旁。它们引示我翘望着,迷离的故乡。”──这故乡,该不是地域的概念,而是一种情感的归属吧?往往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头一次看这个世界,像是初生的孩子时的目光,很干净,很清楚。
  
   三
   下雪了,栽苦竹的大瓷盆里,却多了一株小草,开出了一朵晶莹的小黄花,嫩花叶儿抖擞着,纯着色纯得爱人。她是什么时间,从哪里跑来的?心情犹如那朵小黄花,有了生气。穿过纱窗的风,不停地吹。洁白的恬静包裹着我,穿过阳台纱窗的风不停地吹着,小黄花与高高大大的苦竹、蔓藤一样颤颤地激动,柔柔软软,这边凹进去,那边就立刻凸出来,与苦竹分散聚拢发着沙沙的声音。几片深暗的老叶挂在小黄花上面的细竹枝上,爱恋地护着小花。这阳台,这藤,这苦竹叶,这花小黄花都是有情物,她们都懂我的意思,都在听我的烦闷,温情地把自然里的一些信息织进歌曲里,深于旋律,馈赠给我,用自己的语言倾心与我交谈。
   我不必跑出门去换空气,因为这里的气氛一点儿也没有失去新鲜。它富于暗示的作用,可供我的想象力驰骋,我习惯地在阳台里神游到我神往的那些地方和那些时代。素洁的天使舒展白翼,悄悄地把“宁静”送到未睡之人的跟前。在未被污染的皎洁中,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捧着《世说新语》,思绪如远遁的清泉,越过了崇山峻岭,到了1900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山阴县下起了大雪,王徽之一觉醒来,推开窗户,四望皎然,便温酒独酌,弹琴咏左思的《招隐诗》,抒发着心中的欣喜之情。忽然想念剡溪的名贤戴逵,即刻乘船,行走一夜抵达戴逵门前,突然掉头而返:“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徽之率性而为,敲门声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这种放浪形骸,率性洒脱的做法,也是魏晋风度所在。
   每次想到那个时代的人物,不免心向往之。这份美丽的心境,在这个社会里是那么难得。我非常想过着一种简单、独立、大度、信任的生活。在社会的所谓游戏与消遣底下,我的心底隐藏着一种绝望。我老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功利,老有不公平的事,但我又不能去正义一下,只能生生地把气闷在心里,很谨慎地用各种面孔笑着去和不喜欢人的交往,去穿梭去应付。风铃叮叮铛铛演奏着梵音,请“纯净天使”把我人生的起点到终点里的全部垃圾清除。尔后,作古正经地像王徽之那样清雅、孤独一会,新的觉悟在苦修的静寂里升起,弯曲的身壳如树直立,人性直溜溜地滑出来,阳台外面的世界就不在我的心上了,感觉一切没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了荣也没有了辱,举重若轻,生活得诗意而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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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很多时候,岁月就是在这些琐碎的感悟中,悄然流逝。而不同的年龄,也每每是不同是心境。【编辑:金戈铁马】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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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答微        2011-10-03 16:01:48
  禅宗有云:正当下时,是什么?刹那的感觉,有时候,甚至是文字也形容不出来的。。。
宋达威的第一笔名
2 楼        文友:宁芩        2011-10-06 14:07:42
  一路浅浅写来,其实心常深沉着。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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