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生活似乎永远不会停顿。我始终背离自己的家，是走在路上的人。心灵无法安顿，命中注定。如生死一样。
　　
　　
　　 在我很小的时候，随着父母回故乡探亲度假。飞机、火车、汽车一路辗转。心里对故乡的概念是模糊的，因为此前从未到达过。知道有一些人在那里等待，如外公。
　　 飞机上的点心很甜很软，空姐的笑容很明媚。爬在小小的封闭窗户上往外看，除了厚厚的云层什么都没有。云层反射着太阳的红晕，一朵朵莲花般层层叠叠，相互交错。我问父亲为什么没有飞鸟。父亲说太高太冷没有氧气。心被悬在高空的感觉也应该是那样吧，寒冷和窒息。
　　 路上风景来不及留恋，又变幻了。火车象绿色的毛毛虫在田野在隔壁在山岭间穿梭。到一个站，开了窗，外面很多推车卖食物的人，有时拿了杯子买一杯开水，两角钱，还有鸡蛋和苹果。没有讨价还价。很多时候火车长鸣又要出发，卖东西的举着零钱和东西随火车小跑。在火车上第一次见到青海湖，冬天的高原的湖，只是透白的一片，冰雪覆盖，没有生物。
　　 在临近故乡的途中，心情有些许的兴奋，对故乡的好奇或者是血液里流淌的一些东西，根深蒂固。父母那时的眼神透着焦灼与期待，还有泪光闪烁。路过一些山头或者建筑会告诉我这是哪哪哪，全是陌生的名字，我也无心记忆。听着车辆运动的声音，只想着目的地都会有些什么样的人在等待。我想很多年以后我也会带着我的孩子去故乡，延续一些爱。或者，可能会一个人生活一辈子，那一天永不来到。最终在狭小的车站，拥挤了很多的人接我们，父母和他们在拥抱、握手、流泪。我忽然变的孤零零，一个人垂手倏立，不知所措，应该叫谁姑姑叫谁舅妈。
　　
　　
　　 11岁开始，我独立生活。在不同的城市读书生活。周末和假期别的同学都有处可去，我没有家、亲戚家可以落脚，就在那些城市和乡间流连往返。
　　 一两块钱的车票可以走半天的车程，到达再返回。路上带着饼干、汽水和苹果，饿了就吃，累了就倦缩在座位上睡觉。常常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身在何方，心里并不着急，有着有年龄不符的淡定，知道只要原路返回就可以安全。
　　 我是穿着校服的，走到哪里都有些人关心或者同情我，没有恶念。一次在城北的一个小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应该是香港枪战片，在里面睡着。出来的时候天已黑，而且在下雨，忽然不知道回学校的路，就那样站在电影院门口，没有挪动一步，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有个正要收摊的在电影院门口卖花生瓜子的中年妇女上前问我，我告诉她太晚了我回不去了，而且我迷路了。她就带我回家，她的女儿已经睡着，我被安排在旁边。一夜无梦，只记得棉被的温暖。事后，我曾多次想要再去那个我睡过的家，可我怎么也记不起房子具体地点，只知道在哪条巷子。寻找不到走过的脚步。
　　
　　
　　 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去看了外公，一个人。儿时回故乡的路已经忘记，只是在长途汽车站买了到达那个小城的票。破旧的车子在平原、山谷、村庄间飞快的切换，转换着空间和时间。夜晚的时候，车子开的飞快，外面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灯火。内心空白，不知道车子要把自己带向何方，似乎永远不会停顿，一种随遇而安的感觉。慢慢就合上了眼。
　　 天亮的时候车子在四川和陕西交界的地方停下，司机要大家下来吃饭。一下车，清凉的空气把身心包围，车里浑浊的疲惫一扫而空，我知道已经不远了。路边的小饭馆，热气腾腾，如老板娘的笑脸，我要了稀饭和包子，泡菜很爽口。再上车的时候，整车的人都不再沉默和疲倦，大家交谈说笑。旁边的年轻男人拿出李子给我，我就在裤腿上蹭蹭吃了，他说你一个人，我说是的但我不怕。带着一种骄傲。
　　
　　
　　 那年从广州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到西藏，途经湖南、湖北、河南、陕西、甘肃、青海。沿岸的景色连绵不绝，湖南山坡上红色的土壤，大片的花生地，绿油油的。汉江奔腾不息的流水，白色的浪花。泥塘里的荷花。黄土高坡上的落日格外辉煌。树林深处的房屋，袅袅青烟。青海湖上白色的飞鸟发出高亢尖锐的鸣叫。一望无限的草原，牛羊星罗棋布。苍茫的雪山，直入云霄。生活也这般充满无限想象无限丰富，向前。
　　 兰州到格尔木的那一段路，在夜晚。老式的绿罐火车，班驳着暴露在风吹日晒中的痕迹。列车穿过隧道，凛冽的风呼啸而过。我坐在两节车厢相连处，列车转弯的时候感觉自己要被一种无法控制的张力甩出去，到茫茫深夜销声匿迹。心想生命用这种怪诞的方式结束，将会是怎样的美丽，连尘埃都不会留下。
　　 格尔木到拉萨坐长途汽车，那时候青藏铁路尚未开通。卧铺的，两个人一个床位，有一米宽的样子，棉被散发出许多的人的味道。和我同床铺的是个男生，中国公安大学的，心灵上多了些安全感。我睡靠窗的里侧，我们一直背靠背，那样才不显得尴尬。一直看着窗外起伏的草原，远处的雪山戴着鲜艳头巾的放牧姑娘。偶尔坐起来，一个床头一个床尾，聊天。他很健谈，告诉我他们学校训练的艰苦，追女孩子的乐趣。中途下车去方便，他先下去会把我的鞋子递上来，很体贴的男生。
　　 在临近那曲的时候，有段路正在修，刚下过大雨，好大一片水都淹过了车轮，泥水溅到玻璃上。为了安全，司机要我们都下来，绕道走过去。海拔五千多米，严重缺氧。后面司机和一个修路工人商量好，要我们站在推土机的铲斗里，运我们过去。就那样七八个人站在里面，互相依靠着，铲斗被高高举起，悬在空中，推土机缓缓开过水面。比儿时的摩天轮更刺激。这样的方式我一直记得。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听水花和风的声音。
　　 到达拉萨是凌晨五点，天没有亮。我们在车上继续呆着，等待阳光。
　　
　　
　　 有些路途承载着华丽的梦想，最后荒芜。
　　 那年国庆去长沙，我没有买到座位票，拥挤的车厢叫人没法落脚。于是一直站在两节车厢接头的吸烟处，偶尔也和那些陌生的男人一起腾云驾雾。大家的脸上都写满疲惫，而且落寞。窗外的城市或乡村在不断的变替，也有秋天的黄叶纷纷飘落，像无数飞舞停歇的蝴蝶。长沙，有一个我曾爱过的男人。这趟车将带我驶向一个美梦的出口。
　　 在半夜四点的出站口他戴着太阳帽等我，我在黑夜里笑靥如花。然而，最后我离开长沙时他没有来送我。虽然我们一起从小屋走出，他却上了另一路公交车。长沙火车站的喷泉边我看着被阳光照耀的水珠闪闪的灼目，眼泪就落下来。爱情真如水中花，可望不可及。
　　 以后的很多年曾多次经过长沙，一切都变了，火车提速了，这个城市也已经更换了季节。看着窗外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灯火辉煌，有下去看看的冲动，哪怕只是呼吸一口这个城市的空气，但内心的凝重却无法迈出脚步。我一次一次沮丧地证实自己已经真的是一个人无拘无束依然如故了，长沙的一切都成了故事。
　　
　　
　　 我坐着破旧的中巴车去他的镇上看望他。
　　 我的心总是甜蜜的，我带着许多他喜欢的食物，带着他喜欢的香烟，带着他干净的换洗衣服去看他。
　　 我闻不到车厢里充斥的难以忍受的脚臭味，我的鼻子里全是他呼吸的香甜。我感觉不到崎岖道路的颠簸，我只是把蔓延的道路看成我们绵长的思念和牵挂。我感受不到三个小时车程的漫长，我看着路边的野花想象着见面时的喜悦。我不会嫌弃那个小镇简陋的条件，只要身边有他，没自来水没电没有车水马龙，一切没有都可以。
　　 后来我们真的就没有了一切。激烈、平息、遗忘。很多的夜晚，想着那么多三个小时路途中孤单的点点滴滴，心浸泡在黑夜的漫漫里，湿淋淋地落了一地。
　　
　　
　　 在厦门的夜晚，他驱车带我去兜风。车子开的飞快，他全神贯注，我们一直沉默。旁边是精致的海滨绿化带，可是没有人气。带着植物味道的风吹进车里，飘起我青色发丝，空气温暖芬芳。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中，时间逐渐消失。
　　 隔着海的鼓浪屿，灯火阑珊。海上升起的雾气把灯光折射的朦朦胧胧，不再刺眼。五光十色全部落入眼眸，梦幻一样眩目和陶醉。一切都如海市蜃楼。身边的男人眼神坚定，充满自信。这种人只适合带我兜风，在我心灵需要放逐的时候，却不适合生活。他懂得规则，刚毅的嘴角叫我害怕。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象捕作风一样，最终一无所有。彼此都只是过客，一起看风景。
　　
　　
　　 更多的时候喜欢坐在夜深人静的城市街道中的公共汽车上，靠窗坐着。我的眼睛一年四季都看着车窗外的单侧街景，去时看这侧，回来时看另一侧，就这样像翻书一样阅读着这个城市，从陌生到深入了解，再到陌生。
　　 深秋的夜晚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灯光在夜空中行走，像风一样。很久很久，不用换车，这种运动又静止的状态叫人觉得生命就此停滞。在这个喧嚣的城市，可以感受到一种静谧。
　　 生命不熄，脚步也就不曾停留。运动的时候才有着存在感，因为我经常会找不到自我。带着梦想出走比沉溺于现实的无奈和痛苦中更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