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散文随笔】又是秋风起
天气渐渐凉了。连风也这么谄媚起来,讨好季节。越来越萧瑟的风三更半夜敲打我的小窗,向我报告一些信息。它让我不安。
其实它们并不张狂。我的窗外空间狭窄,教师居家之处,前后两进房子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多一点,所有来往的风只能通过一条长长的过道途经我的窗子。拥挤的房屋给我少有的安全感。风声于我现在的生活来说,是点缀,也是遥远的陌生。我的居室附近没有光秃秃的枝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也没有枯黄的茅草,被风削减成碎片。它们只会叩击我的小窗,提醒我秋凉了。
前日是母亲的生日。
早晨想着,空闲时候要给母亲电话的,祝她老人家生日快乐,但耽于工作和游戏中,这样一直拖到晚自习回来,我才抓起手机拨通父母的电话。母亲在那一端很开心,但母亲的听力不好,我们说话要大声嚷嚷,弄得满城风雨一样,母亲听到的结果还往往张冠李戴,把“身体”听成“生意”。然后就絮絮叨叨说生意怎样怎样。我不清楚母亲最近的身体状态,每次电话中,只是泛泛问一声,我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样关心父母的生活,嘘寒问暖也是停留在形式主义中,没有深入实质。
三十多年来,我目睹多少人在瑟瑟秋风中老去,目睹它如何将父母的青丝吹成白发,将父母的眼角吹皱,将他们的脊背吹成一张弯曲的弓。突然想起《卖炭翁》中的句子“心忧炭贱愿天寒”来。那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人民的无奈,也是我父母——他们生活中的无奈。秋风又至了,我的父母在秋风中生活了六十多年,被越来越肆虐的风刮得几乎站不住脚。
我记事时起,父母就在方圆二三十里的集市上周转,贩卖大米。那时候,父亲的臂膀是强劲的。家里唯一一辆“永久”牌老式自行车是父亲到合肥买的。合肥离我们家二百多里,父亲为了节省车费,愣是骑着车子回来了。一路上竟然没舍得买一块饼吃。父亲便用从省城买回的自行车颠簸在乡间小道上,车上驮着几百斤的稻子或大米。就这样,父母靠三分薄田,七分辛苦养育我们兄妹三人,并给年迈的奶奶安宁幸福的晚年。
那时再大的风也吹不倒父亲。父亲可以将星星披挂身上,将月儿带回家中。偶尔,坐在父亲车后,父亲慢悠悠地骑着,将我带到街上,繁华的小街让我目不暇接,(儿时看起来那么繁华,其实也不尽然)但父亲很少给我买零食。我只是呆在父母身边,看一袋袋大米敞开着口,露出白白的肚皮,被人抓来抓去。有人将大米放在掌心慢慢搓揉,看是否有黄芽,有蛀虫,一粒粒是否饱满。街道也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代销点,各种卖菜卖米的摊点就摆放在商店门口,一个挨着一个。清晨,街道还在沉睡中,农家人还呆在暖和的被窝里,父母早早起来,用车子把贩来的大米拖到街上,占个好位置,等着买主。秋天的清晨好像永远没有开朗的时候,总是阴沉沉要落雨的样子。有风来,街道上别家院子里的梧桐叶子就翻飞着,落在父母脚边,落在排列整齐的米袋上。我看到母亲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起来。她将我拉到她怀里。我把脑袋贴着母亲的胸膛,母亲背对着风,为我挡起一扇屏风。
但父母逐渐在秋风中老去。
自我到外面求学,便很少呆在家中了。毕业后离开父母直接分配到爱人所在的学校。工作的日子忙碌而充实,结婚以后生活节奏更是加快,仿佛没有了闲暇顾及到二老的生活。偶遇周末,还有种种借口,上城消费,或赖在家中不肯出门。我忘不了许多年前的风声,不愿看到秋风穿过父母身体,吹白了他们的头发,吹干他们的皮肤。但,在去往市里的途中,我常常看到父亲苍老而佝偻的背影。
我从车窗往外望,看到父亲推着满满一车煤球,吃力地、慢吞吞地走在上坡路上。小型动力三轮车上码着五六百块煤球,几百斤的重量,七八里的路途,六十多岁的父亲就这样骑一段距离,下来推一截,如此反复,花几个小时将煤球送到别人家中,并且帮助人家一摞一摞码好,收拾干净。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秋野,萧疏的植物被践踏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父亲走在茫茫无尽头的省道上,稀疏苍白的头发在秋风中微微颤动着,但父亲脸上却汗水连连,顺着松弛皮肤的褶皱处流淌下来,黑色的煤灰也跟着将父亲的脸画出几道唱戏似的杠杠。车子疾驰而过,我回头注视父亲和他的煤车,发现父亲站在路边歇着,正用随身带着的毛巾擦汗。一股小小的旋风追随着车子,把落叶和泥土渣子旋在空中,在窗外扬起一阵灰尘,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父亲会继续他的跋涉。八里路,突然就变成了遥远难以企及的地方。这一路上,风从早晨吹到晚上,从父亲的耳鬓倏忽而过。深秋的清晨,父亲和三十年前一样,披着星星,顶着风声,蹬着车子为生计奔忙。父亲一定见过各种各样的风。它们或有形或无形,在黑暗的旷野中,在黎明的树林里,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也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父亲的身体。我常常会想起在秋风中簌簌抖动的白发,想起父亲花白胡子下沾着的汗水。那些汗水能被风干么?
它们会被寒霜披上一层白银,和母亲闪烁的华发一起,构成苍苍岁月中独特的风景。
霜寒露重的日子里,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把她的烧饼炉子推到街上。深秋,厚重的凉气打在母亲身上,母亲显得格外衰老和憔悴。
母亲将她的生意摊子摆好,等待顾客上门。寂寥冷清的小街六点钟是没有行人的,只偶尔有摆摊的生意人陆续铺开摊位。母亲站在风口,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从稀稀疏疏到熙熙攘攘,再回归到一片安静。母亲要在冷风中站立几个小时。有时候风很大,我对母亲说,戴上帽子吧!母亲摇摇头说,没事。都这样生活大半辈子了。但又将我撵回家,说外面没遮没拦的,穿得那么单薄,要着凉的。她就站在风中,站成萧瑟的秋日背景。
我准备回家里呆着,再回头看母亲用忙碌抵御浓郁的秋寒,将来来往往的秋风做成烧饼的形状,贴在炽热的炉壁上。
我又记起许多年前,母亲为一个小砖窑忙零碎活儿,突然间就来了一阵旋风,陀螺型的,从遥远的西边天上疾驰而来。母亲看到我站在高高的土堆上,连忙将我拉下来,搂着我,远离那一阵旋风。我看到一大团黑色的云雾呼啸而过,从存放砖瓦坯子的棚顶上卷过,将丝绵瓦绞成碎末,带到天上。那些破碎的丝绵瓦越飞越高,像一只只鸟儿凌空展翅,像脱了线的风筝,没有方向。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骇人的风暴,但我呆在母亲的胸膛中,并没受到损伤。
回家以后,母亲对我说,风来的时候,要躲避起来,不能傻傻地站在那里。我似懂非懂地记住母亲的话。此后的日子里我知道了,原来我们的一生会遭遇各种各样的风雨,生活中要学会观察天气,懂得保护自己。当然,躲不过的风雨还得勇敢去承受,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用辛勤的劳作抵御秋寒,用汗水滋润平凡朴实的生活。
但我的居处很少有凄风苦雨,秋天在这里表现得不够明显。这里没有空旷的原野供它们回旋往复,没有穿着单薄的孩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这里只有温暖的教室,有封锁得严严实实的大门,孩子们没有机会接触秋风,他们的世界充满朝气,并且安然。至于我的父母,他们的衰老也无关乎秋风,而在于特定岁月的流淌。
流年往事,银幕播放
娓娓道来的贴切画面,催人泪下,情何以堪
微静的时空里遥想贤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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