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
窗内有风景,一架书。
窗外没有风景,只有冷漠的楼。一个个窗口,透出冷漠的眼神,冷漠得让人心里凄凉。
偶尔,也能看到有的窗口点缀着一两点绿色,但是有绿色而没有绿意,有绿色而没有生气。
偶尔,也能听到有的窗口飞出一两声鸟鸣,但是有声音而没有快乐,有声音而没有乐感。
窗外有树,玉兰树。厚厚的叶子懒洋洋的,只在春末才开出几朵白花,似乎很不情愿似的,只是应付差事。
窗外有草,绿化草。细细的叶子瘦骨伶仃,只在夏季才有一些绿色,似乎没有生的欲望,只是苟延残喘。
窗外有路,水泥路。灰灰的路面无精打采,只在有人走过时才有一点生气,似乎断绝了上天做彩虹的命运,只是苟且偷生。
窗内温馨,有床,有沙发,有书,有人。
窗外没有风景,一点点消融窗内的温馨,犹如一块冰消融热。
窗外的冷漠,一点点啃噬窗内的温馨,犹如一只蛀虫。
冷漠,忍耐。一年又一年,直至十年。十年冷漠,十年忍耐。
野外,风景的天地。
窄窄的田塍,两边是嫩嫩的杂草,中间是清晰的牛脚印。牛脚印烙刻在田塍,田塍是一方长长的印章。
块块田地,春天是黄绸子,夏天是碧玉,秋天是紫段子,冬天是白绢。
远山,独立的,刺破晴天不折腰;群聚的,翩跹起舞不减兴。月复月,年复年,年年月月,月月年年。
树,年年绿色,今又绿色,绿色年年属于生命不息的树。
草,年年绿色,今又绿色,绿色年年属于生命不息的草。
天,阴晴更迭。晴,是一张笑脸,笑人间万象异彩纷呈;阴,是一派沉思,思万千世界无奇不有。
养眼不过天地自然,天地自然赛艺术,尽管艺术可以巧夺天工。外出看天地,归家看文学艺术,人生极乐。
窗外没有风景,冷漠叠冷漠,叹息复叹息。
据说,西方人有花园,花园是艺术,是伊甸园。据说,西方人家喜欢养花,养花不为自家人看,而为别人看,因为阳台上的花,别人看得更清楚。据说西方人喜欢看别人家的花,只看不采,更不偷。
对面楼下冷漠的墙根,忍耐不住冷漠,裂开了一条小缝。是咧嘴,是哭,是笑,是低吟,是呐喊,无人知晓。
无心看窗外的冷漠,任它冷漠去吧。
忍耐,忍耐。春天的忍耐更困,夏天的忍耐更热,秋天的忍耐更凉,冬天的忍耐更冷。忍耐屈从于冷漠。
墙根,一片绿叶,两片绿叶,三片绿叶;一根嫩枝,两根嫩枝,三根嫩枝。枝拉着叶,叶扶着枝,彼此扶携,沿着冷漠的墙壁,无视冷漠的世界,步步为营,一路攀登。
冷漠的墙根看到了青春的绿叶,青春的绿叶看到了墙根的冷漠。
不为窗外的大树欣喜,不为楼下的绿草高兴,也不会为几片绿叶欣喜,也不会为几根嫩枝高兴,因为冷漠压制得太久,十年的压制。
风花雪月,阴晴圆缺。家里看书,野外看自然,舍此何乐!
风来雨去,斗转星移。风里看那几片绿叶摇曳,雨里看那几根嫩枝抖擞;白天看一片嫩绿,晚上看一抹朦胧。
几根嫩枝驮着绿叶爬到了一楼的窗户两侧,绿叶伸出头悄悄向深邃的窗户里张望。
几根嫩枝扶着墙悄悄爬到了二楼的墙壁,绿叶顺着嫩枝的藤爬到了二楼的窗户边,只顾抬头仰望。
几根爬山虎装饰着两家的窗户,生机勃勃,连窗户外生锈的铁护栏也变成鲜红的一笔:化腐朽为神奇。
地上的小草看着壁画,树上的绿叶看着壁画,过往的行人看着壁画。壁画潇潇洒洒,无拘无束。风里绿叶摇曳,雨里嫩枝抖擞。自绘一副诗魂画骨。
第一年,藤叶朝气蓬勃,主人佯作不知。第二年,藤叶风华正茂,主人忍无可忍。
主人抡起砍刀,“嚓嚓嚓”,先断根;“嚓嚓嚓”,后斩腰。几根藤骤然脱落,蜷缩在墙根,瑟瑟发抖。主人掳起藤叶,扔到草地上,抡起砍刀,“嚓嚓嚓”,乱砍一通。
烈日暴晒着草地上的断藤,烈日炙烤着墙上的断藤。草地上的断藤枯黄了,墙上的断藤枯黄了。主人一把火,把草地上的断藤付之一炬,曾经窈窕多姿的藤叶,香消玉殒,一缕青烟魂魄散。墙上的断藤紧紧抓着墙壁,藤上的黄叶紧紧抓着断藤,决心与墙共存亡。
一幅铁骨铮铮的壁画。
墙上的断藤,牢牢抓着墙壁,不舍昼夜。风里,叶子飘落,只留下几片;雨里,叶子抖擞,贪婪地吮吸着来自天上的甘霖;雪里,叶子欣慰地咂摸着雪花的亲吻。叶子渴求再生,重返绿色。
来年,墙根滋生出嫩枝,一根,两根;滋生出嫩叶,一片,两片。枝叶爬上一楼的窗户,爬上二楼的窗户,眼看和枯黄的断藤相接。断藤滋生出生的希望。
主人忍无可忍,抡起砍刀,“嚓嚓嚓”,断根,腰斩,暴晒,焚烧。
墙上的壁画依旧。一年,两年,依旧是铁骨铮铮的壁画。
临别,多看了几眼窗外的那幅壁画。
一年过去,一幅壁画悬挂心间。
两年过去,心间悬挂一幅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