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寒风夹裹着落叶蜷缩进墙角，冰冷的黎明尽头，闪着几颗冻僵的星星。
　　 刺耳的起床铃跌跌撞撞地奔进楼道，闯入宿舍，直钻到温暖的被窝里，让毫无准备的6个女生如临大敌，寒毛倒竖。
　　 喔，又是一天紧张的学习生活。
　　 大家先后起床，寝室顿时忙碌起来。
　　 “快点，上操来不及了。”小梦急急忙忙穿上校服，把床上七零八落的衣物卷做一团，塞进柜子里。
　　 “呀，我的校裤怎么不见了？”小梦上铺的小安探出头来，焦急地问。
　　 大家忙着叠被，洗漱，小安的话坠落地板，急待回应，却无奈被纷乱的脚步轮番踩踏。
　　 “再找找，不会丢的。”小梦说完，一头扎进水房。
　　 “来不及了，别耽误了上操，向班主任说明一下情况，回来再找。”小宁拍拍小安的床头，催促道。
　　 秋雾笼罩着冷硬的甬路，暖黄色的路灯光似一团团鸭绒，催人睡意，高中生们以班为伍，各成一队，校服妥帖，整齐划一，音乐响起，声势浩大的晨跑运动开始。小安因为丢了校裤，穿一条牛仔站在甬路另一侧，与前段时间一样丢了校裤的舍友小玲一起，充当观众，向这边无奈遥望。
　　 晚上，小梦叨念着史地政考试要点走进宿舍，发现小玲早已铺好被褥，稳坐床头。
　　 “小梦，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出去借下针线。”
　　 “嗯，去吧，我来看宿舍。”
　　 说完，小梦便一头扎进书山题海，拿出一种与世隔绝望尽天涯路的拼命状态。
　　 宿舍里其他女孩子相继回来，熟悉的说笑声左右相应。
　　 “呦，小安，出什么事了？”随着推门声响起，小安一张泪迹未干的脸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别的宿舍也问过了，谁也没多一条校裤”小安委屈的说，“班主任说明天校领导联合查操，没穿校服的都要扣个体分。”
　　 “别急，别急，我们再把自己的柜子翻一遍，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小宁拍了拍小安的肩膀安慰道。
　　 大家立即行动，打开自己的柜子翻看起来。
　　 “唉，又错一题。”小梦苦恼着，心不在焉的加入搜寻行列，一面想着习题，一面翻着衣柜。
　　 “还是没有。”
　　 “我这也是。”
　　 “不多。”
　　 “也没有。”
　　 四人纷纷汇报，一阵沉默之后，大家不由自主把目光探向小玲的床位。
　　 “是不是小玲看错了？”小宁问。
　　 “等她回来问一下。”
　　 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宿舍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不一会儿，小玲兴高采烈从外面进来，手上拿着一小轴黑线，大家刚要发问，却见她径直走向床铺，小心翼翼从柜子里抽出一条千褶万皱的运动裤，干练的一抖，细小的灰尘升降飞舞，攀附着宿舍里微妙尴尬的气氛慢慢沉落。
　　 小玲开始穿针引线。
　　 大家看的目瞪口呆，这不是校裤么？眼下正是查操扣分时期，谁有多余的校裤借给别人？那么丢了校裤的小玲是从哪“借来”的呢？
　　 “小玲，你有没有看到小安的校裤？”小宁忍不住问。
　　 “没有啊，”小玲抬起头，发现5双眼睛正都盯着自己，有些不自然，“我在自己这里找过了，没有看到。”
　　 “你从哪借来的裤子？”小安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怀疑。
　　 “有一个同学刚刚退学，中午我从她那里借来的。”小玲读懂了大家的意思，脸上表情略显尴尬。
　　 宿舍安静下来，小玲手里的针掉落到地板，似乎发出了清脆细小的声响，剩下5人偶尔对视，满腹狐疑，心事重重。
　　 大家都听说过小玲半路转学的原因，在之前的学校偷了为数不小的钱物被发现，随即遭到校方强令开除。迫不得已几经周折，托人求助，才转学到此。
　　 小玲缝完校裤，走出宿舍归还针线，一场宿议论风暴迅速卷起。
　　 “这其中有不会有问题吧。”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听说当初犯错是为了应对家庭变故，但到底是真相还是有意开脱谁知道啊，转来这么长时间，身边都没有朋友，想必是人品有问题。”
　　 “那难道真是……”
　　 “晚上她第一个回来……”小梦若有所思的说。
　　 “应该是早上她就已经把校裤藏好，慌乱之间没放平整，校裤都被压皱了，她先回来，是担心我们来个大清扫，把赃物翻出来。怕我们发现才把校裤缝了做下改变。”小军拿出侦探的架势来。
　　 “肯定是的，要不然怎么这么凑巧！”小安更确定了校裤是落入贼手。
　　 门“吱呀”一声，小玲面色苍白的走进来，5个人面色尴尬，立刻咬住舌头，停止议论。
　　 第二天，小安被扣个体分，换了一套新校服，小玲则被整个寝室彻底孤立，尴尬地穿着缝补过的校裤。
　　 几天过去了，周日，小梦将柜子中卷成一团的脏衣服拿出来准备清洗，堆放床上，抖动清点，忽然，一团黑东西掉落，小梦拾起来的瞬间，顿时僵硬成一尊雕像。全身血液如遭电击，直捣心脏，紧张和怀疑使她头皮发麻，呼吸停顿。
　　 正是一条校裤！
　　 小梦摸了摸身上的校裤，确定了心头所疑，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手心变得冷湿。
　　 晚上，灯熄了。
　　 小梦最终还是选择将校裤塞进柜底，带着强烈的愧疚和自责，躺在床上，望向上铺，一米半的距离，小安的校裤肯定是意外从上面掉落，又被自己一时大意收起来的。当初找的不仔细，两次都不负责任的敷衍，才导致宿舍波澜乍起，尴尬失和。
　　 唉，怎么办？事到如今再站出来澄清事实？想到这，小梦心中无比郁结，辗转困恼。不行不行，不能说，她没有勇气面对说出来后的结果。
　　 “唉，我还在想，世界上真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一种错误吗？”黑暗中，小安忽然说。
　　 这几晚宿舍卧谈会的话题都与这相关，也就是说，大家认为惩戒“盗窃者”的最好方法就是毫不留情的精神轰炸。
　　 “那谁知道，人品有问题呗。”
　　 “有的人手就是脏啊。”
　　 “好啦好啦，我们就当是施舍她了。”
　　 除了小玲和小梦，大家都起哄笑起来。
　　 这一夜含沙射影的谈话，使两个人也不成眠，一个是因为心寒，一个是因为心虚。
　　 唉，这该死的一米半距离。
　　 小梦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背着沉重的负罪感，每次看到被搁置在宿舍一角满脸落寞的小玲，都很不能给自己两巴掌，揪着自己的辫子去说出真相。然而，时间越久，她越没机会，也越没勇气这样做。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飘荡的落叶几乎被秋风掀到铅灰色云端。
　　 一星期后，小玲转学了。
　　 得知这一消息时，小梦失手打碎了自己的水杯。
　　 “怎么啦，这样不好吗？大家也不用再担心会丢什么了。”小宁关切的问。
　　 小梦欲言又止，愧疚几乎要把她所有细胞吞噬掉了。
　　 她望了望上下铺之间的一米半距离，无比自责，无比悔恨，无比愧疚，无比心痛。
　　 一米半距离，一米半自尊，一米半敷衍，一米半伤害，以及永远刻在两个人心里的一米半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