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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龙种 ——没落的精神贵族


作者:陋石 进士,6056.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03发表时间:2008-12-17 20:45:27

在李塘镇,没有人不认识阿圆。换句话说,不认识阿圆就不能算是李塘镇人。
   阿圆可是名副其实。他不光脑袋圆、肚子圆、胳膊腿圆、屁股圆,连手指头都是圆的。
   据阿圆自己说,他是唐太宗李世民第24代嫡孙。不过从他身上绝对看不到那位叱咤风云皇帝的英武。他既没有龙相,也没有龙气,更没有龙威。他躺下一坨,坐着一堆,站起来俨然就是一位日本相扑队员,只是头上没有盘着那种髻,短短的头发像鞋刷。两只小眼睛顽强地从那皱折的缝隙中挣扎出来。脸上那肉仿佛是贴上去的,每走一步,那多余的肉就颤抖一下,几乎随时都有脱落的可能。
   阿圆的圆和他的生性很有关。他爱静不爱动。往哪儿一坐,三句话不过就急着去找周公。
   一天,阿圆端着碗饭来到门楼下,刚坐定便打起鼾来。一只狗跑来把他碗里的饭吃了,碗也舔得得精光。阿圆醒来后大惑不解:这是谁的碗?
   有人认为午睡相等于一磅牛奶的营养价值。阿圆只要愿意,他啥时都能睡。其营养价值也就无法估量了。
   饭后静卧,既有利于血液再分配,更有利于营养物质的充分吸收,恐怕这就是阿圆既是一日一餐,也仍可保持他体态丰腴的秘诀。
   阿圆的卧功很是了得,已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与国际接轨了。
   他就那样大睁两眼躺在炕上,而思维却并没有停止,他想起他那12寸黑白电视机在彻底没影之前的那句广告词:享受生活,享受每一天。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对生活一词的解释为;人或生物为了生存和发展而进行的各种活动。
   阿圆很快就理顺了“生存与发展”的关系。首先是“生存”,没有“生存”就谈不到“发展”。他当然知道生存是指活着,把活着与享受联在一起,得出的结论便是“活着享受。”并试着把每一种活动与享受联系在一起;坐车是享受,睡觉也是享受;吃东西是享受,饿肚子也是享受;富人不怕荒年,穷人不怕贼偷;贾宝玉不愁吃穿,愁的是大观园里的那帮妞儿,光棍一个人吃完连狗都喂了,决不会为女人犯愁。他进而想到;国家元首敢赤膊么?敢三天不吃饭么?敢一个礼拜不下炕么?他突然发现国家元首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他比那些伟人毫不逊色。
   他还发现,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比龟更长寿。龟吃的很少,它并不是依靠营养维持生命,而是一动不动地爬在那里,依靠这种“静”才千年万年地活了下来。因而他认为——生命在于静止。
   接着他又反证了自己的观点。如果不是拼死拼活地干,就不会有筋骨劳伤;如果不是双方争持不下,就不会打架斗殴。自古以来“人生闲气,鱼游上水。”如若一切顺其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纷争。于是,他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一切顺其自然。
   他的这套理论逐渐成为一个体系,归纳起来就是;享受无处不在——生命在于静止——一切顺其自然。
   阿圆顿然参破天机,不由心里一震。他为了检验自己的伟大发现,第一次“尝试”就成绩斐然,三天三夜没下炕。到了第四天,肚子“咕噜咕噜”直提抗议,他实在招架不住了,就出门走走。
   从他家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对门的邻居,拴宝媳妇——玛脑。这女人俊秀水灵,她招呼孩子那声音清脆悦耳,像唱歌一样,尤其是她走动时那小屁股蛋儿一扭一扭地格外晃眼。
   阿圆觉得这很不公平。在学校时拴宝经常抄他的作业,凭什么有这样标致的媳妇?自己哪样不如他?他又一想:玛脑虽然长得俊俏,却只读过小学。而他则是个高中毕业生。不同的文化程度要求不同的生活方式。怎么能和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呢?他不屑地一笑,扭脸走去。
   阿圆的家在李塘镇老街上,从街的石板路被车轮磨轧出来的道道伤痕可以想象得出,当年这儿曾是何等的繁华。前些年公路改道另建了新街,老街自然也就冷清下来。
   现今,老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要数皂荚树下了。树阴足有一亩地大小,树下就摆着几块条石,闲人们坐在条石上,或乘凉、或扯闲、或下棋,随着时代前进的步伐,这儿也就成了李塘镇的消息集散地。
   阿圆偶尔也到皂荚树下来,却很少与人交谈,显得很深沉,很有城府。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与别人发生了摩擦。阿圆并不与那人争执,只是恨恨瞪了那人一眼,转身走去,心里说:你算什么东西!
   阿圆在心里说这话时底气很足。那人确实算不上什么东西,就是一普通又普通的人,而阿圆就不同了。他不光出身于书香门弟,还是名门望族。他爷爷曾以民主人士的身份当过两年副县长,还没等到反右,就把他爷爷拔了“白旗”,遣回了李塘镇。至于阿圆的祖上是不是真的是李世民,他自己吃不准。
   如果阿圆的真的是李世民第24代嫡孙,那么阿圆就是龙种了。就算他爷爷被拔了“白旗”,摘了顶子,总还当过两年副县长。血缘是有遗传性,就凭着名垂千古的皇家血统,阿圆也有资格引以为荣了。
   阿圆的祖宗是不是李世民无从考究,而阿圆的父亲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平头百姓。他亦农亦商,除了种地,还兼开旅店,生活过得到也殷实。还给阿圆留下了一份可观的家业:五间街面房,五孔砖拱窑,半亩地大的院子。
   阿圆是墓生子。他爹死的时候,他还在他娘肚子里。他有三个姐姐,这三个女流之辈均未进过学门。阿圆的母亲尊夫遗训,望子成龙,促其攻读。阿圆十七、八岁了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拎,家务活儿一概不会,难怪他母亲过世后,他每天只吃一种饭——面糊糊。
   阿圆高中毕业后没靠上大学,只得回家务农。干庄稼活大都要弯腰蹶屁股,他腆着个大肚囊子,走路都费劲,更别说耕、种、犁、耙、扛、挑、收、割了。他不善农耕,就把地租赁给别人,五亩上好的水浇地一年给他500斤麦子。有了这500斤麦子,还有他老子给他留下的那点积蓄,他不会为吃的发愁。
   舞台上的卧龙先生手中持一把羽毛扇。阿圆不拿羽毛扇,拿一本杂志。若论功能,杂志要比羽毛扇略胜一筹,除了照样可以扇凉之外,还可以遮阳、挡雨、垫屁股,同时也显得有知识,有品位。
   村里人却不买他这个账,从他那书上扯下一张就卷旱烟,这使得阿圆很痛惜,大声喝道:知识!那是知识!
   那人哈哈一笑:毬的知识,这知识收购站有的是,两毛钱一斤。
   阿圆哭笑不得,无奈瞧着他那所谓的知识化作了一缕缕青烟。
   有人问:阿圆,你是李世民的后人?
   阿圆淡然一笑:那还有假!算起来我应该是李世民第24代嫡孙了。他说这话时把李世民三个字咬得特别真。
   你凭啥说是?
   家谱为证。
   要是你哪位先人是跟李家过继的呢?
   哈哈哈……
   阿圆无以对答,他不能证明他祖上的来历。如果他的哪位先人真的是过继给李家的,那么,李家皇族的的血脉就不纯正了。这对一个皇族嫡孙是极大的耻辱,也是他最最忌讳的。他那脸色由红到紫,由紫到青,带着一种愤怒的不屑鼻子里一哼,扭头走去。嘴里嘟囔着:你算什么东西!
   阿圆不屑与这些人争论,和这些个浑人能说出个啥来。他们懂得什么是万有引力?什么是进化论?你他们算什么,土老冒一个……他这么一想,顿时便觉得自己又高出了许多,不由地哼唱着:我本是卧龙岗闲散之人哪——
   在物欲横流,信息碰撞的21世纪,竟然还有这样的“世外高人”,我决计去拜访阿圆。
   晚饭后,天色渐暗,我和朋友溜溜达达朝阿圆家走去,在一处破门楼前停下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老式砖门楼,两扇朽迹斑斑的木门紧闭着,门前的树叶儿与厚厚的灰尘表明这门很久没有开过了。门楼旁边的土墙有一处坍塌到底的豁口,朋友迈步走过去。我有些纳闷,既然他走过去,想必这也就是路了。
   转过墙角,我不由地愣住了。一大片齐肩高的荒草竖在眼前,荒草在晚风中瑟瑟作响。暮色里,一条影影绰绰的小路从荒草中穿过,使人联想到《聊斋》中那些鬼狐经常出未的地方,不禁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生怕从草中穿过时有什么虫子会爬到我身上,又不敢同朋友的距离拉得太远,硬着头皮钻进荒草中,衣裤被草枝划得“哧哧啦啦“响。走出这片荒草,一个大黑窟窿迎面扑来,仿佛要把我吞进去,我紧忙闪在朋友身后。
   朋友连喊几声,黑窟窿里才传出一声沉闷的回应,淡淡的光线从黑窟窿里爬出来。我和朋友走进窑洞。
   这是一孔砖拱窑,窑壁上的白灰脱落得斑斑驳驳,犹如一个牛皮癣患者脱光了衣服,露出一片片令人厌恶的病灶。窑顶上垂着一个灯泡,里边有几根灯丝都数得清。一股浓浓的潮湿与酸臭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窑洞里的摆设也极简陋,除了炕上那脏兮兮的被褥,破桌上那个既没影又没声的12寸黑白电视,就是地上的那个简易风窝煤炉子和那口小铁锅。地上一片明显的水迹,一些菜叶和米粒儿躺在水迹中。我想起朋友说过,阿圆的洗锅水从不倒在院子里,顺手一掀就算完事。窑洞里这股特殊的气味儿,当然是他的杰作了。
   朋友向阿圆介绍了我,相互一番客套自然是少不了的。应该说,阿圆是个比较自尊的人,他只穿了个裤衩,赤膊盘腿坐在炕上,活像一只蹲着的大蛤蟆。面对这龌龊的景象,他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隐隐的难堪。我的朋友非常知趣,说道:阿圆是怀才不遇呵!,他祖上很是了的,李塘镇没人能比。
   阿圆脸上有了喜色:那都是过去的事啦!要在三十年前,进我这院子还得先咳嗽一声哩!
   朋友对我说:你不知道吧?阿圆是李世民的后人,他爷爷当过副县长。
   我故作惊讶地:哦,是吗?失敬,失敬。
   阿圆眉毛一挑:我先人李瑁是唐太宗李世民第四子,算起来,我该是李世民第24代嫡孙了。他说这话时很是得意,仿佛他此刻不是坐在土炕上,而是坐在金銮宝殿里的龙椅上。
   交谈中,我发现阿圆很自负。他问了几个怪僻字还确实把我问住了。他微微一笑乜斜着我,引经据典地说出了那几个字的发音和含意。对他的故意炫耀,我并不在意,朋友早告诉了我,这是阿圆的嗜好。
   窑洞里的酸臭味儿太浓烈了,朋友直耸鼻子,说:阿圆,院里凉快。
   阿圆应了一声,懒洋洋地挪动着身子,趿拉着鞋走出窑洞,望着他那挺胸腆肚的样子,我怀疑他能否从这荒草中走过去。他却潇洒得很,肚子在前面开路,那草便自动地向两边分开。而决不象我,用手挡在脸前,生怕被草划伤。
   如果说这院中还有一块空地的话,那就是与窑洞相对的那五间砖房下的石台阶。这房屋的门原先是朝向院里的,现在已改作临街了。幸亏石台阶上不能长草,也就留下了这一溜儿空地。
   我们坐在石台阶上,顿觉空气新鲜了许多。凭借着初升的月光清晰可辨,这所院落的确够大,是普通人家的两三倍。院里的五孔砖窑只有一孔透出微弱的亮光,就是阿圆住的那一孔,其余窑顶上的砖面护墙几乎坍塌殆尽,想必早也就不能住人了。倒是这满院的荒草长的十分茂盛,苦艾与蒿草的清香扑面而来。萤火虫在草丛中闪烁,小虫在草尖上飞舞,蝙蝠无声地从头顶略过……呈现出一种原生态之美。
   时值中秋,一轮圆月悬挂中天,把它那清辉遍世界价泼洒,也镀亮这院落的犄角旮旯。我暗自思忖:这所院落也曾经有过辉煌,当年的此时此刻,何曾不是门庭若市,宾客纷踏,欢声笑语,把酒赏月,就在某个角落里仿佛还回荡着昔日的缕缕语丝。“秋风萧瑟今又是”,却落得孤家寡人,门可落雀,残垣断壁,荒草凄凄,破败的景象,伤感的往事,还有阿圆那一声声无奈地叹息。
   阿圆原先也干过一番事业,他曾经是养鸭场的老板。
   据说,他养的是一种北美训鸭,产蛋率高,食性杂,易饲养,而且有外贸收购合同。阿圆认定了这个发财的门路。
   一只种鸭80元,他养了200只。买鸭的钱当然是借的,用他那5间街面房作抵押。
   鸭子是张口货,要吃、要喝,就要挑水、碎草、喂食。阿圆找了两个伙计,他自然就成了老板。
   当时的老板不像如今遍地皆是,掉一块砖头能砸五、六个。那时的老板似乎是一种荣誉和地位的象征。在一片老板的呼叫声中,阿圆飘飘然了。
   合同上写得清楚,由县外贸负责为外商回收种蛋,1个蛋一元钱。200只鸭每天至少下160个蛋,就是160元,10天就1600元,一个月就是4800元,乐得他睡梦中都笑出声来。他致富的理想不再是梦,于是,他胸脯挺得高高的,肚子腆得鼓鼓的,背操着手,迈着他那鸭子步,摇晃着他那圆圆的脑袋,扯开他那公鸭嗓子,唱道:我本是卧龙岗闲散之人哪——
   当他把第一批种蛋送到外贸时,得到的回答令他啼笑皆非;“外商货款尚未到位,暂时不收种蛋。”
   种蛋不收,鸭子照样要吃要喝,买饲料的钱都没了。阿圆只得把种蛋拿到市场按鸡蛋价卖了。一连等了半年,外商的款还没到位,两个伙计每月工资就600元,鸭子还要喂养饲料。阿圆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辞退伙计,把鸭子卖到烤鸭店里,连同他爹留下的那些积蓄赔了个底朝天。5间临街房归了别人,不管咋说,阿圆总算过了一把老板瘾。
   这年冬天,乡里运来一批果树苗,说是日本的优良品种红富士、绿富士。乡里来人做工作,说阿圆是有文化的新一代农民,要勇于开拓,带头致富,并答应给他5000元贷款。一顿米汤灌得阿圆忘乎了所以,把五亩地全都种上了苹果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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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开篇就把主人公李圆给介绍了出来,他“圆”到什么程度,作者简笔带过,却很传神。作品主要通过对“龙种”李圆这个人物进行刻画,然后将世间百态融入其中。在人物身份的安排上,作者别出心裁,将李圆安排为皇帝的后裔,这样好给他带来炫耀的资本;在情节设置上,作者安排的十分精巧;在艺术构思上,李圆这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他的身上有很多人都有的缺点,文中当然不乏一些经典的语言。幽默的文字道出一个在现实中挖掘出来的故事,描绘一个身具多种性格的人物,实在难得。【实习编辑:柳絮如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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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洁        2008-12-18 11:21:21
  细致的文字刻画让读者看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阿园,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些孔乙己的味道,最后也没逃脱悲惨的命运。很不错的小说,欣赏!
2 楼        文友:菖兰        2008-12-18 11:38:15
  阿圆倘若不是那样善良,不是那样天真,不是虚荣,不是那样懒惰……,可惜生活里没有倘若,所以生错了时代的阿圆只能够饿死。
   一个等同于阿Q的的典型,这个形象身上很有让人反思的东西。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3 楼        文友:童话        2009-02-07 16:08:35
  突然想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
4 楼        文友:Astin-K        2009-05-30 18:48:52
  我觉得这有点阿Q,过程和结局都有三分似...
   我也觉得这个深度不够,力度不深...
   嘿嘿,个人拙见.
一个堕落的大学生
5 楼        文友:丁恨炎        2015-09-12 19:19:4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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