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放学时，六六将那个粉红色的小熊布偶和手机一起送给了米璐璐。让我们无言的是她对于新手机完全没什么反应，而是对那个小挂饰情有独钟，说是可爱极了。当我问及六六两人发展到哪种地步的时候，他却无奈地告诉我谈了三个月连手都还没牵过。这无疑让我大感惊讶，不过这次倒也不怎么担心了，一个手机还换不来牵个手么。用老苏的话来说，拿钱把她砸晕了什么都好办。尤其是像米璐璐这种小女生，也不好意思白拿东西，怎么说也要亲密一下才对。
　　 有时候爱情是颇为耐人寻味的事情，像是两个商人在谈生意一样。而这些懵懂的少年一心一意想把他们的女朋友哄上床，似乎破了那一层薄膜就意味着什么都妥当了，白纸黑字签好了合同。实际上违约的事也是常常发生。
　　 抱有这种思想的男子无疑是自私的，但可悲的是几乎每个男人都这么想过。于是在每个女人被破处之前都会习惯性地问一句你会不会对我负责，这种白痴性的问题得到的回答自然是男人不假思索地做出承诺。谁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说我不会对你负责？甭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去再说。
　　 也许是为了让对方铭记住自己，又或许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似乎可以跟人炫耀一下自己和处女上过床一样，无疑这种想法是很幼稚，不过我相信换做是自己也没把握不这样做。
　　 我也是个俗人，高尚不了。
　　 所有的女人都希望成为男人最后一个女人，而所有的男人却希望自己是这个女人生命中第一个男人。等哪天这种情况颠倒一下，女人都想着破处男，那这个世界就疯狂了，没准有希望回到母系社会。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虽然神话传说中都有人皇女娲，但开天辟地的终究还是盘古。历史总归是父系社会所书写，女人也不可能像蚁后一样占据主导。
　　 道学说抱阴负阳，男女两仪，意思是说男为阳，女为阴，阴阳调和符合自然本质。我却琢磨着照这么一说，那人妖岂不是成了最完美的存在了。阴阳集于一身，说不定哪天泰国人妖就集体飞升成仙了。
　　 有人说之所以产生爱情是因为荷尔蒙的分泌和雌雄激素作用，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两者除了能产生青春痘之外还有这么大的作用。而更多的人却选择将爱情归结为缘分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实际上却也有着一些道理。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人喜欢这样的，有人喜欢那样的，各不相同。不过不管怎样，缘分还是不如日久生情来得妥当，有缘相恋，然后分手，这就叫缘分。
　　 爱情其实就是看着顺眼这么一回事，首先你要对她有欲望，不然一切都白搭。柏拉图式恋爱其实不是指多么高尚的一种境界，而是说明男女双方都是性冷淡或者性无能而已。
　　 六六处于这么一个阶段，无比迫切地想和米璐璐发生男女关系，自然也无可厚非了。
　　 于是当同龄人都在语文课上朗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候，我却在望着窗外思考着两性的哲学，这让我深深地感到了一种孤独，同时也对自己有着极大的疑惑和迷惘。我究竟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天才呢，答案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不过我很庆幸自己的想象力没有被单调乏味的生活所扼杀，虽然在这个时代，哲学家和神经病一向密不可分。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夏如颜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上课都不用听的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原来已经下课了。
　　 “我每天这么刻苦学习，为什么却还是没有你成绩好。老天对你真是太好了，哼！”夏如颜显然被我这个无意间的回答激发了羡慕嫉妒恨，此刻正皱着眉头委屈地抱怨。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毛衣，皮肤显得很白。
　　 其实这纯属扯淡，我平时自然也是要听课的，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频繁走神而已。这个小妮子自从那天误会了我和王雪的关系之后就对我一直爱理不理，偶尔谈上几句也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她每个星期天都在三年二班吧做服务生，算来也有一个多月了，期间碰到我和六六时，倒也会礼貌地招呼一声，但我却总觉得她似乎对我有不小的成见。
　　 虽然我不是多么死要面子的人，不过显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去问她，万一是我多想了，那岂不是令人尴尬。刚才还在思考哲学的我，此时此刻却和那些同龄人一样，没有勇气去直接窥视一个女孩的内心。这就是思想和现实的差距所在。我只说了一句不会啊，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她解释了。
　　 “这个星期天你有时间吗？我……我过生日，想邀请你也一起去。”夏如颜兴许觉得我有些爱理不理她，所以也没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才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略一犹豫：“下星期六不是中秋节么？这……”其实我一向是不喜欢去参与这类事情的，觉得太吵，而且我和夏如颜也不算是很熟，再说我也不知道去送什么礼物。这是我从小到大的通病，每逢别人过生日时我都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曾经还因为送了一条项链给一个女生被她误会，以为我是在借此向她表白心意。实际上这真的是牛马不相及的事情，而这个女生是属于那种你看了一眼绝对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一类。这件事情使我对送女生礼物有了恐惧症，最怕一不小心被人家误会。而男生就好办多了，过去捧个场把饭单结了就成。这些家伙无比狡猾，到了快结束的时候一个个都趴在桌子上装作醉得不省人事，不掏钱都没办法。
　　 夏如颜乖乖地说：“是啊，所以应该不影响你和家人聚餐吧？”
　　 我一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摸样，立马不好意思说我不是聚餐，而是想睡懒觉了。于是我随口问道：“哦，那好，人多吗？”
　　 我自然是希望人多热闹些的，到时候我就可以躲在角落里不吭声。对于陌生人着实是没有什么话好说，能少一句就少一句，沉默是金。 “嗯，很多的哦。晚上七点在学校门口见好了。”夏如颜忽然狡黠一笑，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应了一声，心中却已经开始在思考送什么礼物好了。在运用排除法否定了一堆东西之后，脑海中忽然想起来六六送给米璐璐的那个小熊布偶，既然都是女孩子，想必夏如颜应该也会喜欢。不过作为生日礼物有点太小了点，还是买个大点的好……
　　
　　 中秋节的月亮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圆满过。
　　 而在这个只有我和老苏构成的家庭里，这个节日显然是多余的。两个人腻在一起十六年，所以对于什么合家团圆也渐渐看淡了，基本上除了春节以外老苏都是很少回在家过节日。身在高位，同样也是身不由己，早晨老苏便不见了踪影。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在我床头留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熟悉的字迹和小时候他教我写自己名字时一模一样。
　　 小北，爸爸有事，晚上不回来了。给你做好了早餐，记得热一热再吃。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苏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他依然在每天忙碌完之后洗个热水澡，然后穿着格子睡衣独自睡去。老苏的衣橱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许多以前的衣服，有他做服务生时的制服，也有不少劣质的衬衣，我想那些应该是那个女人当年送给他的。而现在老苏的身份，是不可能再穿这些地摊货，只是他却一直舍不得扔掉，有时候会拿出来自己一个人看着那些衣服发呆，偶尔被我撞见便像个小孩子一样慌里慌张地去遮掩。
　　 有时我会有些恍惚，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会让老苏在荏苒的时光过后，仍旧如此眷恋。虽然他为了臭美经常去护理头发，丝毫没有一副人到中年的样子，但毕竟却是已经四十岁了。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往往许多事情都会渐渐看淡，锋芒内敛，不苟言笑。他们早已经学会了如何以一个不算太过狼狈的姿态向生活妥协。
　　 我也从来不会觉得老苏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尽管他每天都忙忙碌碌，没有时间陪我，但我却是知道他是在为这个家奔波操劳着，疲惫着。
　　 当他还是一个在饭店端盘子的服务生时，下班回来都会给我带几颗糖果，一直到现在，十六年来从没有间断过。我从小就有些低血糖，喜欢甜食，这也是为何我和六六约定大学毕业以后开一家甜品店的原因了。而到了后来随着家境的改善，从普通的水果糖慢慢变成高档些的，最后是一小盒精致的糕点。即便是老苏再忙，无暇回家，也是不忘嘱咐红婶去买。
　　 其实这些事情本该是一个母亲去做。
　　 我仍然记得当初他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租来的小院里时，总会哈哈大笑着将我抱在腿上，而后摊开手心，露出几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看着我开心地伸出小手去抓，自己却常常默然流泪。当我说爸爸你怎么哭了的时候，他却说自己是眼睛不小心进了沙子。这个拙劣的谎言让我信以为真了很多年。有时候他想抽烟，都是独自跑到院子里，不会让我在身边。小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收集一张张彩色的糖纸，还有老苏的春雷烟纸。将它们一一用手铺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铁盒子中，珍藏到现在。
　　 后来为生活所迫，一块五一盒的春雷烟老苏都舍不得再去买。他一个人从一天一盒逐渐减少到现在一月一盒，不过虽然量减少了，但现在他每天兜里放的那盒烟，却是比他以前一年下来的烟钱都要多出不少。老苏说他时常会想抽以前的那种春雷烟，可惜物是人非，这种劣质香烟早已经停产很多年了，渐渐消失在老苏那一辈人的记忆之中。对于许多人来说，那或许是他们年轻时的一个印记，也许是代表着奋斗路上的坎坷，又也许会让他们怀念起最初的那个梦想，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辛酸。
　　 而童年每个周末，老苏都会带着我去超市买一堆零食，虽然他那点工资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无疑觉得很满足了。直到黄昏之时老苏才把我抱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一起散步。
　　 平城有一条叫丽水的河流贯穿市区，老苏累了时，会把我放下来，坐在河堤边的草地上小憩。余晖之中，是两个人孤独的背影。
　　 记忆中那里种满了姿态卑微的蝴蝶兰，默默盛放，空气中氤氲着淡蓝色的花香，沁人心脾。这是我最喜爱的一种花，随处可见，开出的蓓蕾小而精致，盛开之时都是玲珑的一朵。
　　 在夏日的夜晚，这里可以看到许多萤火虫在无声飞舞，使得这一片小小的地方像童话般唯美。偶尔也会有一两只停在我的手心，我就这样好奇地观察着这小小的生命，而它也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我。它顺着我手心的纹路爬来爬去，似乎是迷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它的腹部两侧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是茫茫黑夜中的一点灯火，在喧嚣的世间显得如此渺小，孤独地在夏夜拖曳着鲜明璀璨的流光，一如置身在生命长河中的你我。然而幼时的我却是不懂得这些的，只是觉得这个小东西很是有趣，开心之下不由自主地便笑出声来，它却惊慌地抖了抖翅膀，从我的手心逃入夜色之中。那粒浅淡微弱的光点在眨眼间便重新融入到了漫天荧光之中，消失不见。
　　 而过了不久又有一只萤火虫停留在我的肩膀之时，我已经分不清这是否还是刚才那个小家伙。也许是它有些眷念所以飞回来看看我是不是还在原地等待着它。又或者它已经将我遗忘在这个宁静的夏夜，等待着新的归宿，停留在另一个我所陌生的人手心。
　　 我想那个人的手心或许会比我的更加温暖些。
　　 幼时的我就这样枕着流离微弱的光芒渐渐睡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时半睡半醒间会模糊记得自己已经在老苏消瘦的背上了。偶尔发出梦呓般的呢喃时，老苏会用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一下我，他手心的茧子磨得我有些不舒服，于是便不满地哼唧一声。老苏笑了笑就继续背着我往家中走去。
　　 而那沿途的万千灯火之中，或许唯有那一点如萤火虫般微弱的明亮，是属于我和老苏两个人的吧。
　　
　　 晚上的时候，平城灯火通明，高架桥上装点的霓虹灯将一条条车行道映照得就像是挂在空中的另一个世界。有一辆辆车子呼啸而过，在夜空之中穿梭。很多人还是没有机会和家人团聚，他们依然在忙碌着。我虽然有空闲的时间，却也有很多年没有想起去吃过月饼了。走在街上的时候，看到很多小孩子一手拿着冰糖葫芦，另一只手藏着一个小巧的月饼，一瞬间有些失神。
　　 月饼这东西是圆的，有些人的心却是残缺的，自然就不想吃了。
　　 一簇簇烟花在夜空之中绽放，姿势华丽。到晚上八点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都能感觉到耳边在嗡嗡作响，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而街上也有很多小情侣手牵着手仰望夜空，时而可见男孩低声在女孩耳边说些什么。这些大多都是一高和二高的学生，难得学校放假有时间约会。我觉得看烟花并不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虽然它们的确很美丽，却也不过是短短刹那。正如那些仰望者的爱情一般。这样说有些伤感了，但在这个繁华的夜晚，我还是会想到那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感情。记忆这东西永远都是那么不可捉摸，一些温暖散失了，再怎么怀念都追不上时光的脚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夸父一样在徒劳地追日，不断地缅怀，终有一天发现一无所有，它们早已经溜走。
　　 而想要说服自己去遗忘的那些，却怎样都忘不了。也许经过荏苒的时光蹉跎之后，它们落满灰尘，有生之年，在幸福之时从来都不会想起。但不管怎样说这一切却始终都在角落里，锁在你的生命里，无法丢弃也无法销毁。又也许某天午后躺在太过温暖的阳光中，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曾经的清浅，那时的你我还都是少年，梦想很耀眼，没有现在这么黯淡，似乎再一次可以触摸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