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周周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螃蟹会跑到她家。
　　 那天刚好是晚上。
　　 那天刚好她下班。
　　 那天刚好，周芳洗澡出来，穿着睡衣。
　　 周周请螃蟹进屋。
　　 螃蟹进屋环视一圈，就连连叹道。
　　 螃蟹说：“房子该装修装修。”
　　 周周不想周芳误会，给螃蟹端水的时候就给周芳说是洗浴中心的老板。
　　 周芳见螃蟹的眼睛半刻不离周周身上，就知道这男人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周芳说：“老板洗浴中心还招人吗？”
　　 螃蟹笑了。
　　 螃蟹说：“招个老板娘。一直没有适合人选。”
　　 周芳就说了：“我们周周还小，要上学的。多谢劳老板照顾她了。这孩子什么都不懂，要是在你那里做事情不懂规矩的，请不要往心里去。”
　　 螃蟹连连摆手。
　　 周周听周芳说那些话就不舒服，瞪着她挤眼色。
　　 周芳没理会周周，一个劲地对螃蟹说：“老板孩子多大了？读书了吧？”
　　 螃蟹一听，顿住了。
　　 周芳轻松一笑，她这只话中带话，就是想提醒螃蟹是个上年纪的人了，就不要对小孩子耍心情了。螃蟹也听出话中的意思，就没说什么。
　　 周周听不下去，急忙对周芳说：“老板找我有事情谈，你回避下。”
　　 螃蟹笑，周芳一点也没有责备周周的赶撵，走的时候，笑脸一直对螃蟹这边。
　　 周芳进屋后，螃蟹才问周周：“她是？”
　　 周周不愿意管周芳叫妈。
　　 周周很多时候都对别人说远方亲戚。
　　 对此，螃蟹没再问什么。
　　 螃蟹说：“我们中心还是缺人的，要不你们俩都来吧！”
　　 周周看看手表，说：“有点晚了。”
　　 螃蟹不想动。
　　 周周脸色已经有要撵人的意思。
　　 螃蟹摸摸手中的几颗金戒指，最后说：“我在城南天花城买套房子，我看你和亲戚住不是很方便，我那房子也空的，要不借你住住？”
　　 周周笑了出来，不假思索说：“你对她说可以，对我……”
　　 周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便停住往下要说的话。
　　 螃蟹出门时，回头望周芳房门，那一刻，周芳的半个头就在虚掩的房门中间。
　　 周芳对螃蟹笑。
　　 螃蟹对周芳笑。
　　 周周却没察觉到螃蟹的表情，她一直看手中的手表。
　　 周周知道赶人的方法有很多，最直接的不是用口，而是用心。
　　 64
　　 周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是个歹毒的女人。
　　 周周认为生活在周芳旁边，若是歹毒不起来那么就得变得很弱智。
　　 弱智的人都会被前规则，就象娱乐圈一样。
　　 男人和女人，已经失去方向互相吸取需要。
　　 天即将要塌下来的时候，他们都互相拼命，表示清白。
　　 周周不会把自己塞进规则里面去。
　　 周周说：我还是清白无暇的。
　　 65
　　 接下来的日子是平静的。
　　 对周周来说，平静的出奇。
　　 家里安静。
　　 螃蟹也不扰她。
　　 但周周隐隐约约感到有烦的事情在搅着她。
　　 不管怎么样，白天用一半的时间睡觉，晚上用一半的时间来上班。
　　 周周想，自己现在就活在不见天日的世界里。
　　 周周又想，周芳以前不也是活在不见天日的世界里吗？
　　 周芳能过的，周周为什么不能过？
　　 66
　　 周周发现周芳和螃蟹有关系是在二十五天后。
　　 那天，螃蟹让员工到财务那里领工资。
　　 所有员工领工资出来都拿一个信封，信封里就是钱。
　　 很多姐妹掂着信封里的钱开始漫骂起来，都说螃蟹无故克扣她们的钱。
　　 骂是骂，钱收着。钱才是最大的主人。
　　 周周是最后一个去领的钱，掂信封那会，周周感觉信封比其他人的都要鼓。出门打开一看，比原来的工资要高一倍。
　　 周周认为是财务弄错了，连忙折身回去。
　　 财务小姐说没错，因为周周在月初捡到客人钱包归还给客人，所以洗浴中心特别奖励给她的。
　　 周周想想，既然这样收了也理所当然。
　　 拿一袋的钱，周周有点想飞的感觉，这是她第一回挣那么多钱。她想打电话告诉她所认识的每个人，可是打给谁？周周开始搜索认识的，聊得来的，好过的。
　　 周周头脑都是混乱，她搜索不到一个令她感觉熟悉的人。
　　 周周想哭。
　　 周周想笑。
　　 周周这时候想吃奶油。
　　 于是，周周去蛋糕店买一盒奶油。
　　 周周很久以前就对自己说，以后自己要是赚了钱要吃遍全世界的奶油。买来的奶油一定先给爸爸妈妈尝。现在爸爸不在了，妈妈呢？
　　 周周手中的奶油飘香，周周的思绪随着飘远。
　　 周周想回去，立刻就回。
　　 或许周周不想吃奶油，或许周周忘小时候的诺言，或许周周过那条马路再晚一点，或许周周鞋带掉了…….或许的或许要真是或许，那么，周周可能不再恨周芳，也就没看到那一幕。
　　 因为，周周过第一条马路的时候，正好看到螃蟹的车驶过。
　　 周周看到了螃蟹的车上有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自己。
　　 周周也惊恐，手中的奶油盒子跌在人行道上。
　　 周周想，我是没看到你的，周芳。
　　 67
　　 周周跟周芳摊牌。
　　 周周说自己不再住家里。
　　 周芳很平静地说你不住家里你住那里啊？
　　 周周没回答。
　　 周周收拾行李。
　　 周周想，就是睡大街也不睡这个家。要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孩走到她面前，然后领她回家。那周周就嫁给他。
　　 在一定意义里，周周是承认自己的美丽。
　　 周周多次幻想自己就是白雪公主。
　　 周周此时不想跟周芳吵，第一次感觉到身心疲惫。
　　 周芳却说：“你要走，得有自己的家，不然不许走出家门。”
　　 周周当是没听到，拉着皮箱就出门，周芳硬是拽住周周不放手。
　　 周周想甩两个耳光给周芳，顺便吐泡口水在她脸上。
　　 周芳说：“你也是女人，你也会成为女人的！”
　　 周周彻底被激怒了。
　　 周周将皮箱往地上摔，箱子“啪”的一声爆开，衣服散开一地。
　　 周周说：“我是女人，我是正常的女人。”
　　 周芳仍然不放手，怕一放手周周飞了。
　　 周芳哀求说：“求求你别走，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你了，你走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周周笑说：“你本来就活着没意思。”
　　 周周不知道如何面对周芳，别说以后，就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周周对周芳的厌恶到了极点。
　　 有一点，周周是想不到的，这种厌恶的极点，那就是罗林的出现。
　　 罗林是在周周无法面对周芳再做出任何表情的情况下出现的。
　　 罗林远远的站在外面，戴着墨镜。
　　 周周见到罗林的时候，耳朵里似乎听到他淫淫的笑声和喘气声。
　　 68
　　 罗林就坐在沙发上，很悠闲。
　　 周芳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盯着罗林都鼓起来。
　　 周周不想管他们的事情。
　　 周周就想尽早离开这不干净的地方。
　　 周周看罗林从口袋拿出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拿出一条钻石项链，和两枚戒指。
　　 罗林笑着。
　　 周芳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变得惊讶起来。
　　 接着，罗林从另个口袋掏出一叠钞票。
　　 罗林说：“我拿你戒指去给你配这串项链，专门找人设计的。我拿走的时候，本想跟你们开个玩笑。”
　　 周周真想拿刀把罗林砍了。
　　 可能周芳相信罗林的话，但是周周不相信。
　　 罗林说：“周芳，我们结婚吧！”
　　 周芳摇头，冲罗林叫：“滚！你他妈给我滚！”
　　 周周不想看往下的吵闹，那些吵闹周周认为做给她看的。
　　 周周相信，罗林一定又回来跟周芳住在一块。
　　 周周决定不走了，罗林要是搬回来，她会有一个新的计划。
　　 周周心里默默想着。
　　 69
　　 罗林又回来住下。
　　 周周对罗林的厌恶似乎没那么严重。
　　 一个人对一个人有目的，那么再怎么厌恶他，这时能有的应该是喜欢。
　　 喜欢有两种，一种是真心喜欢，第二种别无选择的喜欢。
　　 而周周的喜欢恰好就在这两种喜欢的中间。
　　 70
　　 周周对罗林产生一种好感应该是每次在周芳面前。
　　 只要周芳在，周周总时不时冲罗林笑，起先假扮是不经意碰到罗林，然后是巧合，最后干脆不管周芳怎么看，暧昧的动作没差点在罗林身上游荡完。
　　 周芳一直是没表态。
　　 周周是期待的。
　　 周周期待周芳会爆发，像发情的母猪一样把他和她都撞出门，然后看着她慢慢腐烂在这肮脏的屋子里。
　　 周周夜里做梦都看到周芳发怒的神情，夜里也常常从梦中笑醒。醒来后又痛痛快快哭上一阵。
　　 尽管周周在罗林身上肆意游荡，周芳还当没见到一样。
　　 周周想，周芳对螃蟹痴情了，痴到底了。
　　 罗林呢？罗林算什么？住到她们家就是摆设？还是让周周做他们的摆设？
　　 71
　　 这天，周芳和周周聊了。
　　 用聊来表达比较贴切，因为周周没有发火，周芳也心平气和。
　　 周芳说：“我知道你恨我，我给你脸抹黑了。”
　　 周周说：“没有，你做得很好，是中国标准的苦情母亲代表。”
　　 周芳一笑，她能领会周周话中的讽刺。
　　 周芳说：“你能不理罗林吗？他就是一无赖。”
　　 周周笑了：“我看也不怎么无赖，还是比较值得去探索一个男人，比较有魅力。”
　　 周芳说：“让他住我们家，其实我也想过，让他搬走。”
　　 周周说：“要不，让他搬到我房间住吧！”
　　 周芳说：“我觉得我对不住你爸爸，这么多年我心里都很愧疚。当然，我们都是女人，有些东西的需要，不光光是看金钱，有些东西是你没有办法表达出来的。你知道，我也不年轻，说不好听，哪天死在哪个死鬼床上都不知道。我是需要个男人，但是我需要的不是你想的那种男人。我觉得，我们一直这样跟仇人似的也不是办法。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你就说。我就希望你过得好些，别跟我一样吃亏。”
　　 周周笑一下，没说。
　　 周芳也笑，见周周不说话，她接着说：“我还存有些钱，你要是缺欠用，我先把它全给你。没什么好顾虑的，我就想，哪天真有点钱买套房子让你搬过去住，我就住这里。这样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周周眼睛湿润了，仍然不说话。
　　 周芳叹一口气，笑站起来走到周周面前，递纸巾给她。
　　 周芳说：“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只是我想把我的想法跟你说说。我也希望你也能把你的想法跟我说说。”
　　 周周没接周芳的纸巾，幽幽的说：“我没有想法。有想法的人活得很累。”
　　 周芳不说什么了。
　　 周周也不说。
　　 罗林回来的时候见母女两坐在一块，眼睛都是红红的。
　　 罗林先去搂住周芳，周芳将他推开。
　　 72
　　 周周上班以来，直到这几天才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这个事情就是每晚下班，路口都有一个人在等她。
　　 周周过那个路口总要多看他几眼，他是个带眼镜瘦高的男孩。
　　 从周周在洗浴中心上班那天起，那个男孩就每天在那个地方蹲着，见周周下班走过来，他就站起来伫足望着，动都不动。起先周走没注意。
　　 周周不想理会，她认为那种人不是花痴就是精神有问题，或者就是色鬼。
　　 起码，周周不接受这种眼神。
　　 好几次，周周就想上前扇他几个耳光，可头脑闪了这念头又收了回去。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看吧！
　　 73
　　 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周周下班回来，是晚上。
　　 那个男孩跑上来堵住周周的路，周周向左走他就向左，周周向右他就向右。
　　 周周干脆不动了，狠狠瞪着他。
　　 他显然很紧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周周笑了，说：“你想干嘛？”
　　 他说：“我想告诉你一见事。”
　　 周周打量一下这男孩，比她大不了几岁，比较秀气。
　　 周周说：“还吃奶吗？”
　　 他说：“每天都坚持喝牛奶。”
　　 周周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立即收住笑。
　　 周周又说：“奶和豆腐什么好吃？”
　　 他脸红了，灯光下，呈暗红。周周似乎听到他紧张的心跳声。
　　 周周斥喝：“让开！”
　　 他不让，就是堵住她。
　　 周周恼火了，不耐烦地说：“你有病呀！”
　　 他咽了咽口水，说：“我就是想和你说件事情。”
　　 周周吁口气，看手中的表，说：“给你五秒。”
　　 他立即说：“你妈做鸡，我妈妈也做鸡。”
　　 周周眼睛都鼓了，一脚往他的大腿上踹。
　　 男孩倒在地上抱住腿打滚。
　　 周周头也不回。
　　 74.
　　 三天后一个晚上。
　　 周周又见但那个男孩，仍然蹲在那里，一见到周周就站起来，微笑着。
　　 周周当作没见。
　　 男孩追了上去，对周周说：“我知道你叫周周。你爸爸姓周，你妈妈姓周，是两个周的产物。”
　　 周周停下脚步。
　　 男孩冲到前面，笑说：“我叫林林，我爸爸姓林，我妈妈也姓林，是两个林的产物。”
　　 周周笑了。
　　 这个晚上，周周请林林吃奶油。
　　 两个人彻彻底底聊天。
　　 每人说一段自己的事情来对比。
　　 林林说自己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继父对母亲不好，经常打她。有天下雨，继父过马路给车撞了，但没死，成了植物人。本来家里没什么钱，为了给他治病家里又欠别人很多钱。后来母亲经人介绍跟一个城里的男人好，没过几个月，那男的找了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回来住，就把他母亲甩了。从城里跑回来呆不了几天，那时候林林读书也要钱，于是母亲就做鸡去了。
　　 周周听完林林的事情，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周周说：“我忘记我爸爸长什么样子了。我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搂我爸的脖子。我爸的脖子很舒服。我爸说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有一颗会飘的，一会飘这边一会飘到那边。那颗星星叫女人星，女孩子要是不听话，以后就看不到女人星，也就得不到幸福。我从来看不到女人星，天上那么多星星，我那里知道哪颗是男人的哪颗是女人的呀！我想应该是我爸骗我的。”
　　 林林问：“那你妈妈呢？”
　　 周周嘴一瘪，说：“你那才叫妈妈。”
　　 林林不问了，两个人傻傻望天上的星星。
　　 这天晚上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