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二一

　　池清已经有段时间没去图书馆了，他走进门厅，下意识地朝里边的一丛竹子望了两眼，见没有人在，才转而上了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池清翻开一本文史天地，看得津津有味。下午的体育课，他是不用上的，又觉得架着一副拐杖难看的要死，就来图书馆看书了。
　　从窗户望出去，正对着上课的那片场地。池清放下书，从窗口探出去，下面百十来个人在田径场上活动。他摸摸膝盖，心中不免有些凄然。阅览室里十分安静，除了翻书的声音和彼此呼吸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田径场上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进了窗户就变得模模糊糊的。
　　池清踱回桌边，从口袋里摸出刘漓的信，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方信纸和一支笔。他低头冥想，手里的笔在指间飞快地旋转，给刘漓的回信，总是要让他绞尽脑汁，他拿不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从前跟叶儿说话，他从没有顾忌，可是面对刘漓，他总是要小心翼翼的。
　　对面的人合上书，站起来走了。这人刚走，就有另一个人马上填上空位。一走一来之间，池清品尝着愧疚和无奈的滋味，他停住旋转的笔，铺了信纸，提笔写道：
　　“刘漓你好！
　　“你寄给我的信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请原谅。”
　　写了两句，池清蓦然停住了，他想了想，又接着写道：
　　“在这里，不像以前那么自由，你要是也在这里，你就知道压力有多大了。再说马上就要期末了，我还要准备期末考试，真的没有时间给你写信。请你原谅。”
　　写到这里，池清托起下巴，怔怔地看着信纸上的字，思索片刻之后，挥笔划掉了这两句，又顺手拾起信纸，使劲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篓。这个把戏从一开始用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还指望能骗住刘漓么？
　　“池清？”池清正在愣神的当儿，对面有人认出了他，“你是（17）班的池清吧？”对面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一脸陌生相，盯着他看。“我们认识吗？”池清满脸狐疑，这个女孩子自己从来没见过，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又问：“你是谁？”
　　对面的女孩见他发问，莞尔一笑，说道：“我是（16）班的，我叫方芳。”“方芳？我不认识你啊？”池清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在他的脑海中，似乎从没出现过这个名字。“你是不是写过一篇小说叫《天使的微笑》？”方芳反问道。池清先是一愣，继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方芳“格格”的笑着，说道：“我看过了，不错呢，我很喜欢。”咦？池清越听越糊涂，怎么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女孩会看过他的小说呢。他越发焦急地问道：“你怎么看到的，谁给你看的？”方芳笑声不止，见池清真的急了，才解释道：“我和你们班的苗晶晶是好朋友，她给我看的，我也喜欢文学呢！”
　　池清听说是苗晶晶，顿时失望不已，目光移到别处，不敢去触碰她的笑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也许是没有听到期望的名字吧，不是苗晶晶的话会是谁呢。方芳见他一脸的忧悒，担心说错了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捧着一本小说选刊起身走了。
　　方芳的倩影拐出了阅览室大门，池清还在幽幽地回味她的话，原来他的大名都已经传到隔壁班了。文学小青年的那点骄傲慢慢地在他体内聚增，豪气干云的感觉他还不曾有过，可是光是这件事情就足以让他得意几天了。走出阅览室的时候，他已经把刚刚的抑郁忘得一干二净了。
　　池清没有把方芳的事告诉苗晶晶，他要独自享受这种快感。不过，当这份快感遇到沈凤的时候，就变质成了迷茫。沈凤看到他的那副拐棍，自然不会客气，调侃算是轻的，她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决不是池清这种只会写不会说的书呆子能够比拟的。跟她混久了，就连有心维护池清的纪婷，遇上这种状况也只得装聋作哑，免得引火烧身。
　　磊子还在练球，旁边那几个早就歇了。池清来到篮球场边，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虽说磊子在医院的时候骗了他，那场球没有赢下来，但他一点都不生气，输球是因为他受伤，跟磊子没多大关系。输了这一场，他们的比赛就结束了。要是这一场赢下来的话，就能碰到谢君梓他们班了。可惜！池清望向膝盖，只恨自己不争气，关键时候掉了链子。
　　磊子运球的姿势特别漂亮，而且投篮的动作也标准。投了一个后仰跳投，磊子看见池清坐在篮球架旁边，跑过去问他：“你不是不用上体育课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顿了顿又问：“拐棍呢？”池清用手支撑着站起来，抬起受伤的腿在地上跺了跺，笑道：“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拐棍照样走路，没事。”
　　这要放在平时，磊子准要调侃他，现在池清受了伤，比赛也输了，他就不忍心再笑他了。池清以为磊子在担心他的伤势，拍拍他的肩膀，豪气地说道：“放心吧，没事！”磊子讪讪地笑着，怅然若失地怔了一会，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拆线？”“嗯？”池清迟疑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磊子眉毛一剪，攒着拳头照着池清肩膀就是一拳，“你就说什么时候去不就完了嘛，问这么多。”池清肩膀吃痛，咧着嘴道：“这个周末。”
　　磊子一把搂住池清的脖子，把他搂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哎，是不是陈玉给你拆线啊？”池清撇撇嘴，好没生气地回道：“我怎么知道？”磊子看到他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恨得拳头痒痒，“那你要是看到她，能不能帮我要到她的手机号码啊？”
　　原来这小子还在惦记人家小护士那。池清一听头就大，瞎改人家名字的事他不敢告诉磊子，现在还要问人家要手机号码，这要是漏了馅儿，磊子还能饶得了他？那个小护士到底哪里好了，竟然把磊子迷得神魂颠倒。池清暗暗叹气，就算现在说人家不好，磊子估计也不信。见鬼！池清怕再说下去要露馅儿，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周小蓉坐在教室里，一手支颐，目光落在纸上，全然没有觉察池清走进来。除了池清，就数她不用上体育课。先前在市人医住院的时候，她被检查出身体有弱症，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她又不愿意坐在外边，一般都待在教室。
　　池清见周小蓉看得入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字体清瘦，笔力稍有欠缺，是女孩子的笔迹。池清凑近了再看，竟然愣住了，那不是他的小说么？
　　周小蓉似乎觉察到了他的鼻息，扭过头来，池清猝不及防，倒退了一步，指着纸问道：“怎么在你这儿？”周小蓉脸色惨然，被问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慢慢地嗫嚅道：“对不起，我喜欢这篇小说，所以……所以才抄了一份，对不起……”说着双眼噙满了泪水，她抬起头哀怨地看着池清，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说实话，池清还是高兴的。周小蓉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在破天荒地对他的小说青睐有加，这说明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再者，池清最看不得女孩子哭鼻子，尤其是当着他的面哭，周小蓉还没哭出来呢，他就已经心乱如麻了。池清心软了，不再问什么，走回自己的位置，从书堆里找出一本宏城中学的本子，回到周小蓉跟前，递上本子，说道：“给你，这是我修改过的，还没有人看过。”说着冲她笑笑。
　　周小蓉趁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揩掉了眼泪，她定定地望着池清，犹豫地不敢伸手。池清感到一丝尴尬，但依然笑着把本子放到桌上，安慰道：“你喜欢就好，呵呵。”说完转身走出了教室。周小蓉没有道一声谢，愧疚不已，她翻看本子，池清的字不登大雅，居然把她逗笑了。
　　
　　晚自习之前，周小蓉把笔记本还给了池清。池清接过来，顺手就往书堆上一放，拾起英语书读起来。读了两个单词，池清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沈凤读。沈凤那发音没的说，用池清的话说，就跟听磁带没什么分别。虽然他从没有当面夸过沈凤，内心的崇拜却是有增无减。
　　听沈凤读英文跟听她唱歌一样，都是高级享受，要是她会唱英文歌，那就是享受中的享受了。池清想了就做，脱口问道：“哎，你会不会唱英文歌？”沈凤觑了他一眼，没睬他。池清吃了个闭门羹，心有不甘，使了个激将法：“不—会—就算了。”他把“不会”拉了老长，刻意做了强调。沈凤一听火了，要论打篮球，她似乎还不是池清的对手，可要论唱歌，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沈凤丢下英语书，斜着眼问道：“什么歌？”池清听得她发问，心里窃喜，随口说道：“《YESTODAYONCEMORE》会吗？”沈凤以为他会想个多难的歌来考她，哪知道是这首，轻蔑地说：“切，卡朋特的嘛，简单。”说着就撩开嗓子唱了起来。沈凤不敢放开声音，尽管薛老师正坐在讲台边打盹儿，声音大了难保不会惊动他。池清算是饱了耳福了，一曲唱罢，他又说了一首。沈凤唱功当真了得，这首席琳迪翁的《MYHEARTWILLGOON》被她模仿的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了。
　　歌曲唱完，沈凤极为得意，唱歌本是她的看家本事，用她的话说，要不是这几天嗓子不舒服，还能唱得更好。池清听得痴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沈凤见他一副花痴样，心里更是得意，这回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
　　池清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沈凤的手腕，激动地说道：“我听说下个礼拜学校有个歌咏比赛，你去参加吧！”沈凤被他抓住手腕，手猛地一缩，但没有挣脱，气得满脸通红，抬腿给了池清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