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军警文学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散文★进入灾难时态的探寻

精品 散文★进入灾难时态的探寻


作者:心的浪子 秀才,2928.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974发表时间:2011-11-30 19:56:49

我与警察明亮先生站在矮山坡眺望大云山,太阳下,对面,清晰可见,绿荫丛中,一大片浅白色的光秃地,宛若一块伤疤。
   明亮先生在这里负现抢险救灾,他告诉我,那就是毛家屋场。
   毛家屋场没有屋,格外的安静。一条峡谷从大云山顶下来,从屋场正中犁过,二三根钢筋,孤寂地立在峡谷边沿的宅基上,谷底细流潺潺。
   这条峡谷是这次山洪泥石流的绝作。
   峡谷对岸边一堵残墙还在残砖瓦烬中坚守着,墙面上拉扯着横幅“有手有脚有生命,天大的困难能战胜”,字迹很红,刺到眼里扎到了心头,眼泪在不觉中流下来了。
   这是毛家屋场2011年6月10日后的光景。
   这天正是六月的好晴日,我跨入了这里的地理,一束又一束阳光钻进了身体,我感觉不到热。
   一个小女孩倚着残留屋基,裤脚边守着一条小黄狗,手里捧着一只小鸟。
   零星的几个人,寂静静地在峡谷边铲挖淤泥沙石,平整出一条路来。
   有村妇的身影,在堰塞形成的小塘中洗衣裳,这些衣服都被洪水浸泡过了,洗掉淤泥,红的,黄的和绿的……依旧亮丽如新。
   女孩孤独地与小鸟对视——眼神中有一种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伤。小鸟飞得高,或许它看到了在天堂的爸爸和妈妈,女孩要在小鸟的眼睛里,寻到爸爸与妈妈,还有自己的小伙伴。女孩眼睛直定定的,嘴唇却在翕动。也许她找到了,通过小鸟的眼睛。也许天神会安排我们,借助异类,会探寻到隔世的至亲,密友,风景。
   天气的变幻莫测,则让人的想象力充盈;面对天空,王者也是渺小的,我们应该有敬畏。
   死亡是突然间降临的。还在一场睡梦中,随着一夜暴雨,几个村组消失了——连同房屋和它的居民。
   太阳进了云层,无风,无影动,只留寂寥,我清晰地听到血液的流速也放缓了。远处山间的高地,水流仍然在沿壁泻下,嘀嘀嗒嗒,嘀嘀嗒嗒,把我的眼角倏忽间渗湿了。
   依山而居的村庄连片的土地里,沉重地压覆着大小石块,以及深浅莫测的泥浆和沙土。峡谷边上的半截宅基上剩着几根钢筋,其它已经荡然无存。远处不多的几片村舍,还残留着横七竖八的一堆房梁和坍塌的瓦顶。
   渐渐的,我认出了一个家来。虽然只是一垛躺在地下的墙,那副红色的对联仿佛在证明着这个家曾经的人声鼎沸,“人是漂泊的船,家是温暖的岸”。一本小学语文课本还在被泥石流冲刷过的沙发上,墙上“家”的字画还好好地挂着,只是,家这个岸不再完整。一片寂静中,有小草从残砖隙里怯生生地探出了头,嫩嫩的绿很招人怜爱。算起来才几天功夫,就有了绿意,明年,或后年,我再来时,这里会是怎样一片景象呢?面对永恒的自然,人在世间都不过是匆匆的过客而已。
   我还找到了漂亮姑娘张茉莉的家。一栋新婚的粉色房子被泥石流无情地冲毁。粉红色的残墙上,爱的指钟永远停留在了6月10日凌晨3时。这夜,是24岁的姑娘张茉莉的新婚大喜的夜晚。姑娘走了,爱的意味还存留。残墙外的老树上有鸟儿的啼叫,墙脚下一凹水中浮着几瓣红色的玫瑰,像碎裂的血珠,无声无息飘泊着,一对白蝴蝶停留在花瓣上颤颤展动翅膀。
   古稀老人毛家大爹在家原来的地方不停地用手刨着,“挖出了棉絮,衣服,可是我的4个家人在哪里?”空寂里,嘶喊声飘飘荡荡,在很远的地方消失,没有一丝儿回声。
   往往是这样,生命里面很多事情,沉重不可说。就如那几秒钟的生死时速,我们没跑过泥石流的速度,但,时间也许会像这样的瞬间一样留住永远。
   时间摧残了地球上的原有之村,在经历了生死之谜后渴望着纯粹。仿佛,前面有磁波力在接引着我们跨入了另一个村,另一种时态。脚步停留在这一刻,当泥石的波浪荡来时,我们能追逐到一个纯粹的东西。
   六旬老人李爹说,9日晚,听天气预报说,当晚有大到暴雨,心里就一直很慌,睡不着。
   半晚,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村里停电了,老人点燃蜡烛继续守着。忽然,他看到窗户附近的地上开始有水流进来,叫老伴一起到屋后拿拖把,拉开后门,半人高的水猛往屋里涌。李爹忙招呼老伴往外跑,自己则一脚踢开房门,背起屋里熟睡的九旬老母向外跑,刚跑到屋外,水就漫到母亲的床上。老伴跑出来挨家敲门报警。
   水已快把村子全部包围了,老人将母亲在高处安置好后,又返回,用手电筒当照明灯,指引逃出的村民向安全的地方转移。老夫妻俩前后叫醒了周围十多户人家。村民说,李爹救了我们一塆子人。但村民朴高友一家4口没跑赢山洪,连三个月大的婴儿,全都盖在山洪里。
   谈及这个,李爹一直自责:“如果我早点发现山洪来了,也许,他们家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好纯净的心灵,纯朴的山村人。
   最纯粹的地方,往往是人类渴望的乌托邦。人之所以追求乌托邦,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宁静的天宇,纯澈的万物。这个地方,应是未被二十一世纪所剥离的朴素和自然的面貌,是我们的心灵力图所进入的那种精神乌托邦。绿色的群山在四周散开,四眺可以看到优美的山体曲线,那些以绿色为主调间或插着浅白的色块,波动而又缜密地铺展看不到的尽头。天穹下,山顶一座又一座的道观在烟云里飘渺着,似乎太遥远,又像又挨着我。看着这样的光景,内心深处总会涌起万分激动,心里获得了一种来自宇宙的神秘感和自然的神圣感。
   我喟叹着,与变幻莫测的自然相比,人实在是太渺小而无奈。
   沿着他日生死线的路,千般小心地行走。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桥,没有一栋完整的村舍。路也不是路的样子,刚过了堆积乱石的一段,转眼路的一截又塌陷成深沟。
   一幅过了塑的小学生毕业照,寂静静地放在路边大石上,这是路人不忍心让孩子们浑浊的水里呆着,把它从沟里捞起来晾晒在这里的。只是不知道它的主人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这时我想起了一个少年——这几天里,中央电视台连续播放过的,打动了亿万中国人心的洪灾少年毛罗健和狗。
   明亮先生带我去学校的路上,跟我讲了洪灾少年毛罗健与狗的故事。
   一夜之间,泥石流带走了毛罗健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住在学校侥幸躲过劫难的他成了孤儿。
   班主任姚老师带着毛罗健看到了父母的遗体。他们像往常那样躺在一起,只是隔着冰冷的冰棺玻璃。随后又看到了从小带他长大的爷爷奶奶遗体,毛罗健痛哭着要回到家。头一天,姚老师担心再发泥石流,不让他回去。第二天,少年健闷不作声偷着跑回到被泥沙冲垮的家。地窖里,家中的小黄狗冲了出来,对他又舔又抱。
   小黄狗,几天来一直不吃不喝,守在废墟等待主人的到来。
   毛罗健紧紧抱着自己的狗,想回到山下的安置点。半路上,狗挣脱了,疯了一样地跑回已经不再存在的家,无论怎么样都不愿离开。坚守着自己的栖息地,这就是狗性,这就是人类自认为比自己低等的生灵特性,它们与人一起分享日月的轮回时,却保持着自己独特的属性。
   我担忧着少年与那条狗,明亮先生面对我,很坦然,想来,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见多了。他说,灾区的孩子们,现在全部集中在安全的乡中学里。
   “李晓荷”
   “在!”
   “毛罗健”
   “在!”
   ……
   乡中学初三年级教室里,一声声沉郁的回答传出窗外。校长告诉明亮先生,全校56个家住灾区毕业生“一个也不少”,初三年级继续在上课,大家都准备参加明天的“中考”。
   这所中学的学生分布于受灾最为严重的几个山村,全校56个毕业生55个家庭受灾,很多学生失去了亲人。所以,学校里从事心理干预的志愿者也很多。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
   飞过绝望……”
   学生在向自己的老师诵读着。
   小一些的学生们,聚集学校操场里。志愿者中的大哥哥大姐姐被孩子们三五成群围着,大哥哥大姐姐们也是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大孩子,大孩子与小孩子在一起有共同语言,没多大功夫,就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那位长得挺帅气的小伙子,戴红帽穿红衣,鼻子也贴着红胶纸,整得红红的,跳来扭去,学做狗叫猫叫,扮演鸡打鸣,学着蜻蜓飞。太滑稽的搞怪,把一群小学生笑得伸不起腰。让自己做小丑,能换得孩子们的笑脸也值得,这是志愿者的想法。操场一角,两位大学生模样的女志愿者,正在呵护着荡秋千的小女生。她们穿着裙子,站在两根绳子中间的踏板上,轻快地在空中飞过来掠过来,不时发出兴奋的惊叫,好像飞翔着的鸟儿一般。
   劫后余生的含义似乎复杂,但望着这些青春少年后,我一下明白了,这样的青春岁月,平常看来是无所谓的,但衬托在惨烈灾难以后,却让人觉得真的太美好,太宝贵,太值得我们呵护与珍惜。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的人,才能理解它的每一笔,都很珍贵。
   离开操场,我们走进了教室,想跟少年们聊聊,安抚他们一下,但大多数学生却是直定定地看着我们,不笑,反应漠然。显然,这次灾难造成的心里创伤,大孩子们远比小孩子们多,沉在心底的疼痛,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止住的。我在灾区,听说最多的是泥石流的故事。那一瞬间,再的敏捷人也难逃离。在灾区,提起噩梦一样的瞬间,张张脸都是煞白的。
   我知道,一时半会靠一些短暂的关爱,临时的救助,让幸存的孩子们及他们幸存的亲人忘记过去是很难的,怎么做对他们留有噩梦的内心才是最有力的安慰呢?他们失魂落魄地游走在街头和已经陌生的乡间断路上,被灾难所改变的,不仅仅是家园,还有今后的生活。多少天了,笑容在这里比金子还贵重。
   我看到,恢复清流的云山溪畔,一个从外地赶回的村民坐在残崖上,眺望着家——一堆被沙石掩埋残砖瓦烬。家,回不去了。视觉里,一只鸟儿牵着他的视线,围绕着宅基边的李树、桃树回旋。他的眼睛眯着,沉陷入了一种深思维中。他猜摸着,这只鸟一定认识自己的老父亲。老父亲,老父亲的上辈,或者更上一辈常常就坐在家门口的桃李树下,视线由着鸟儿牵拉,由着蜻蜓牵拉,探视着近距离的水塘、庄稼地,或者还远一点的大云山的四季递嬗。这些就是山村人的生活,正是这些似乎远离世人的生活,存着世人向往的丰盛精神礼物,这种生活只有在我们文明的触须进不去的地方存在着。
   大云山有神性,世人们都说大云山上道观多神仙灵。十多年前的夏雨日,我去大云山的道观参观。雨丝摇翠竹,山水碧于天,空气湿润又清新。我便光着脚板,踏着青石板拾级而上,清水在路边的沟壑里随便地流淌,密林间成排的瀑布汇成水帘,山下田畴网格中绿水自由地翻银花,大山方圆全是碧水的世界,清纯明净。
   想来,那时的雨水并不比现时少啊!这个激情狂野的文明时代,连雨水也疯野了吗?来来往往的人中,有一类人最为扎眼。他们蓬头垢面,眼神茫然,面容憔悴凄哀,大多穿着已不合身、失去光鲜色彩、打着皱褶的衣裤,肩头或身后扛着拉着赤脚的幼儿。他们是失去亲人的灾民,也有人叫他们遇难者家属。他们身后那条乡村水泥公路,所通往的正是他们为沙石所覆盖的家园,和在盛产麻石的同时也制造了大量沙石的大云山。
   我的脚踏在了灾民的脚印之上,逆他们而行,去大山探寻。这条叫石坳港的小河,已无法分清河道与河岸。暴涨的河道与河岸上,民居的门前屋后甚至是房屋内,都兀立着巨大的静默的麻石,低洼处的淤沙上散落着残损的椽子、电线、花花绿绿的衣物。
   就是这些疯狂的石头,和泥沙与山洪一起,在10日凌晨,冲毁了大云山下村庄的房屋、地坪、农田与庄稼。而它们都来自石坳港的源头,大云山深处。
   当地媒体报道,专家两次前往灾难发生地实地调查,并得出山洪和泥石流系300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造成,大云山上并无矿石开采行为。
   谎言,是有思想的高级动物——人类所独有,而那些所谓的低等生灵,那些无生命的物体,只会素面朝天,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所以它们只能任凭人类宰割。这些麻石上有清晰的眼孔圆溜溜,像一只只深邃的眼睛。遭遇灭顶之灾的毛家屋场的人告诉我们,这是炮眼,麻石上是大云山上的采石场丢弃的废料,被暴雨和山洪的冲刷下来的。
   石头是山的骨骼,大云山的麻石远近闻名,大云山的骨骼成了人们的金饽饽。开发,大力开发,成了一个时代的格局,成了急功近利的政治需要,一个又一个的开发商人上山开发了,我们的巨爪渐渐地伸向了辽阔的农村,伸到了亘古静寂的大山,哪怕人们每天都在言论世界末日的临近。我不知道地球上是不是还有纯洁的地方,还有真正的乌托邦?当那一块块麻石变成钞票鼓涨开发商钱袋时,河港里的沙石渐渐多了起来,河水浑浊了起来,河床抬升,山民们只好打井取水,或在远处寻找山泉,用水管引到家中。至于在河港中捞鱼摸虾的情景,成了大山的儿女们美好记忆。
   我仰头望过去,这地老天荒闭口缄言的神山,静卧于苍穹下的那份安详那份高古,让人释然。它会痛么,但它确实痛了,它的骨骼被轰隆的炮声分裂,它痛了,它在阴云浊雾缠绕时镇定超然不起来了。去年春夏之交,以一次小型“泥石流”,向人类发出了预警。我是俗人,我可以不承认存在于宇宙之上的神,但我绝不能否认宇宙万物本身的神圣性,一年前的预警竟成了解语谶言。
   家园,能否重建?重建后的家园,再次为泥沙覆盖的可能性有多大?毛家大爹和李爹一样,心中没有底。同样茫然的,还有孤儿毛罗建。一群鸟儿扑腾腾地从大山里飞出,它们也要出走了?它们本是这里的主人,它们簇拥飞出,面对我们的存在,它们显得那么羞涩与懦弱——想远离人类,却又不得不进入人类的视线。
   雨后的灾区,薄雾已经散尽,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闻风而动,在乔木和草本植物之间群舞。我凝望大云山的翠色、白云、暮霭,风光依旧。有谁能知道,大云山深处的山体,是否隐藏着难以治愈的内伤。
   我想,我们应该能找到安慰和鼓励他们的方式,不让惨剧在他们身上重演了。其实,这也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
   大云山终是神圣的山,它会以自己的幽蓝和葱绿擦拭山民阴郁的目光的。当我把目光从高处收回,发现白云缭绕着葱茏和静穆漫漶出来,使晦暗的日子变得明亮。目光和灵魂正渐渐变得清澈、宽广,绿色越来越多,白云越来越多……
  

共 5541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很痛的感觉。天灾乎,人祸乎、急功近利的年代,到底还有没有纯洁的地方。阳光、鲜花依旧,山风还是那样的吹,只是小村就这样没了。作者笔力浑厚,催人深思。我们到哪里去找一个家,在心里,还是在人间,或是在天堂,我寻思良久,久久不能平静。推荐阅读!【编辑:诗史苍狼】【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113008】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诗史苍狼        2011-12-01 08:04:34
  家园,祖祖辈辈生养生息的地方,却这样被吞噬了,内心一直不能平静下来---
狼牙月下独徘徊
2 楼        文友:wuhoujun2011        2011-12-01 10:51:06
  问候寄托友谊的美好,留言放飞心中的真诚,跨越时空的祝福为你带来快乐和吉祥,祝福朋友万事如意,健康幸福!
新来的
3 楼        文友:蓝宝石        2011-12-02 20:39:36
  一个村庄就这样消失了,毫无痕迹。真的是自然灾害吗?透过作者苍劲的笔墨,心痛袭来。
还记得蓝宝石吗?只须记得~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