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单的候鸟
　　 街边的景色还未笼上秋的金黄，天桥的边缘上栽种的皱菊和万寿菊已经开得艳丽。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发现秋天真的已经来了。抬头看天的时候可以望见薄薄的云漫卷成柔软的条状，绵软得像是温暖的羽绒被，心里也不禁滋生出些许倦意。
　　 候鸟的踪影已经很少见了，可她依旧慵懒地倚在天桥的栏杆上伸长了脖子寻找。
　　 “总还会有一两只因为什么原因迟迟不愿飞走的。”如此想着，她也便如此等着。
　　 阳光很温暖，空气很干燥。秋日的气候总是如此。她累了，于是低下头捏捏脖颈，这才意识到嘴唇已经干裂，习惯性地舔了舔然后又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唇膏。
　　 一声轻微的鸟鸣夹杂在嘈杂的车声中，她警觉地抬起头，右前方的树枝微微地晃动起来，几只灰白的鸟“扑腾”着滑过她的眼前。
　　 “路路”她轻轻的喊了一声。真的是它，它的腿上还绑着她的红发带。
　　 “路路，你要幸福快乐。”她朝着鸟儿们飞走的方向轻轻地笑。
　　 待它们走远，她才从天桥上走下来。
　　 还是那幢红房子，没有刷石灰粉，窗户的边缘已经锈迹斑斑，窗前的香樟长得挺拔清秀，繁绿的枝桠把红房子衬得有些诡异。很有些年代了。门是虚掩着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去，望不见里面的陈设。想必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她是在这里遇见“路路”的，当时它的腿和翅膀受了伤，她抱着它去找兽医，可是却没有找到，她只好给它绑上一条红发带然后将它送回，这才独自去找药店。她不知道它会不会离开，但是她想如果它走了她应该能通过那条红发带找到它。
　　 回来的时候它仍旧窝在哪里，“咕噜噜”的叫唤像是低声的呻吟。她为它包扎好然后拿出给它准备好的食物。可是它并不接受她的馈赠，它一动不动地窝在那里，阳光照在它身上，它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她以为它快死了，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她发现了站在身旁的他。他也许是从那间空荡诡异的红屋子里走出来的，灰蓝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衣，微黄的头发有些长了。他长得很精致，白皙的脸孔让她有些自叹不如。
　　 “有事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慵懒，也就是这种沙哑而略带磁性的声音让她确定了站在面前的是个男人，一个好看得让女人有些嫉妒的男人。
　　 “它受伤了，它不吃我给的食物。”她指了指地上的鸟轻声说。
　　 “它不认识你，也跟你找不到共同语言，自然不会吃你喂的东西！”
　　 “难道你能跟它有共同语言？”她望了望他一头凌乱的长发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笑了笑。
　　 他意识到了她的目光，并不气恼，径自走回屋里，不一会便端着一个小盆走了出来。盆里垫了几张报纸，报纸上裹着一大团棉絮。
　　 “你去找几根树枝来。”他望了她一眼，拿着盆在小鸟身旁坐下。
　　 她大致猜到了他要给小鸟弄个窝，于是便听话地去找树枝。
　　 他把一小截一小截的树枝铺好，棉花被他混合在树枝的缝隙里，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等完全弄好之后他才抱起了小鸟，然后将它放进小窝里。小家伙忘了他一眼，依旧懒洋洋的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
　　 “你给的食物太大，它没办法吃。”说完他又跑进屋里。过了好久他才给它弄来了小米糊糊。他用筷子沾了一点弄在它嘴上，然后把瓶盖里的东西放到它面前，小家伙居然也就开始吃了。
　　 她突然对他无比佩服，笑着说：“你真有办法！”
　　 “它的家应该在这上面，可能是窝太小所以它就被挤下来了！可能它妈妈还不知道它不在家呢。”他说完朝树上望了望。
　　 那是棵银杏树，即便是在满是阳光的春天也只有不多的几片叶子，仿佛是春天的雨水不够所以长不出太多新芽。较为粗壮的枝桠上有只挺大的鸟窝，与旁边茂密的香樟比起来显得有些孤单。
　　 “也许它们每年都会来这里，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阳台上放小米还有麦子、面包之类的东西，想必这个小家伙也吃过今年的小米，要不然也不会吃我给的东西。鸟跟人一样对陌生的东西总是很排斥，如果完全找不到熟悉感那么即便被众人包围也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他望着天空说了很多话，说完之后便将小盆端了起来准备带进屋里。
　　 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自己是该走掉还是该打声招呼。
　　 “要进来吗？”他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她，阳光镀在她身上，让她散发出和这个季节一样的明媚。
　　 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推门进去了。
　　 目之所及的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厅里只有简单的几张椅子，椅子上的油漆已经开始剥落，正中间露出木头的原色。客厅的窗户特别多，虽不是现代设计里常见的落地窗，但是在距离地面一米高的墙上装上一整排窗户的感觉也很不错。窗外是一排高大的树，密集的枝叶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些微的空间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湖水。
　　 “这边，上面。”他又朝她喊了一句。
　　 这真是个古旧的房子。她几乎每天都要路过这里，可是她却从未发现这里隐藏着这样一个地方。也许它在这个小城初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旧时的设计，大片空旷的客厅，还有斑驳的楼梯，所有的地方都铺满了时光的折痕。
　　 他把她带到了三楼。那可能是他的卧室，因为她看见了一张与这个屋子格格不入的席梦思双人床，而卧室外面的阳台居然比整个卧室还要大。阳台离那个鸟巢特别近，伸伸手就大致可以摸到。
　　 “你要把它放回鸟巢？”她走到阳台上不解地问到。
　　 “不，我要把它放在鸟巢下面。因为我刚刚想到也许是它想要属于自己的天空。如果它想飞，那么它可以学自己的兄弟姐妹飞翔，如果它想回去，也还有它妈妈在。”他说完便把小盆放在阳台上，而后自己也坐在一旁。
　　 “给它取个名字叫路路好不好？”她忽然说。
　　 “露露？该不会是你的名字吧！”他望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我叫夕颜，我说的是道路的路，应该不是你想的字！”
　　 “哦。我叫莫唯。”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
　　 “可是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嗯，我也没见过你。”说完之后他轻轻地躺下，也不管地上是不是脏，会不会弄脏他的白衬衫。
　　 阳台只有不到半米高的围墙，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和谐而安宁。
　　 “如果你不介意躺会儿的话你可以去卧室搬个枕头来，这样晒晒太阳还是很不错的。春天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温暖湿润。”
　　 夕颜当真走进去找了两个枕头出来。她把方方的抱枕丢给他，自己抱了一个大枕头。两人并排着躺下，中间小盆里的“路路”也安静地眯着眼睛睡觉。
　　 “我觉得你应该在这里种整整一大片草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比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面上要好得多。”夕颜半眯着眼睛望着天空说。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我不会养那些花花草草。”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种如何，不过我要求我能来这里晒太阳。”夕颜欣喜地说。
　　 “嗯，这个没问题。我会把卧室搬到楼下去。”
　　 “不过你得帮我，我们需要运很多土上来。”
　　 “嗯。”
　　 “你不怕我是贼么？”夕颜饶有趣味地问到。
　　 “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一个人。你卖了我也没用，我不值钱。”
　　 “我觉得你不像这个城市的人！”夕颜转换了话题。
　　 “嗯。”
　　 “你只有一个人吗？朋友不会来这边吗？”
　　 “我没有朋友。”
　　 “你真像个莫测高深的江湖术士，再不然就是个隐藏在深山里的世外高人。你何止不属于这个城市，我估计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夕颜笑着说。
　　 “大概就是这样了……”他听完之后居然轻轻地笑了，笑容仿佛春日的阳光般灿烂温暖，带着些许温润。
　　 “诶，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夕颜突然笑着说。
　　 “你对我一见钟情了吗？你都不认识我。”他也笑。
　　 “我觉得只要能找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就很好，好歹在这城市里有一个伴，无聊的时候也有人陪，特别是这个人还比较有意思。”
　　 “你是第一个说我有意思的人，以前我能听见的除了冷漠就是无趣。”
　　 “个人口味不同。怎样，接受我吧！”
　　 “如果你真的爱上我了你要怎么办？我会离开这个城市的。我每年呆在这里的日子并不长。”
　　 “像候鸟一样？其实没关系，很多人都只是渴望有一个人可以真心相对。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你你想走的话我不会强求，我要的爱情并不是一种负担！”
　　 “我觉得你比我有意思，也比我有想法。”
　　 阳光落下来，彼此相视一笑，轻松淡然仿佛相识已久。原来相爱不如相遇，相遇不如相知。
　　
　　 莫唯告诉夕颜自己要走之后，夕颜便没有再去那间红房子。她以为路路走了之后莫唯会来跟她道别，可是莫唯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
　　 夕颜在红房子门口站了很久，她想莫唯应该已经走了，房子空荡荡的跟春天的时候一样安静诡异，感觉不到有人居住的气息。当时她在这里遇见了“路路”，可是现在它已经跟其它的鸟成群结对的飞走了，而莫唯呢？他是不是仍旧会像开始一样出现在门口，阳光依旧会落在他身上让他显得那么慵懒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没有等到他出现。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客厅依旧没有变化，每一次来仿佛连椅子的位置都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她走到二楼看见有阳光从他卧室的门缝里漏出来，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钻到了阳台上。她太害怕失望，因为平时这个时间他都会在卧室里睡觉，如果她推门进去而里面又什么都没有，那么他就一定是走了，再也不会跟她相见。他说过候鸟开始迁徙的时候他就会离开。
　　 路路也许是最后一个离开这座城市的候鸟了！
　　 银杏树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只灰黑色的鸟窝，阳台上的草大部分已经干枯了。夕颜等的便是这样的日子，草地绵软枯黄，坐上去的时候不会担心破坏它们。秋天才是真正适合晒太阳的日子！
　　 当初他们做好的秋千架泛着金黄的光晕，一张古老的双人藤椅挂在上面落满了灰尘。那曾是路路最喜欢的地方。夕颜喜欢看着路路在藤椅上飞来飞去，就好像她和莫唯已经远离了这座城市，两个人过着平静安宁的日子，可以一起看花开花落共度无数个晨曦日月。
　　 可是，他走了。没有告别的仪式！
　　 从春天到秋天大半年的时间，她觉得很长，美好总是很长，因为你要花上一辈子去缅怀。
　　 “你来了！”莫唯的声音突然在夕颜耳边响起，轻柔得仿佛是梦境。
　　 夕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敢回头看他。
　　 “我一直在等你。”他的双手环着她的肩膀，轻轻地蹲在她身后。
　　 “我以为路路会是最后一只离开的候鸟。”夕颜依旧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是在跟她道别，她知道。
　　 “我也许还会回来。以前我每年都会回来！”他的声音真的很有磁性，夕颜忍不住想落泪。
　　 “我不会成为你的束缚。记住我就够了。我们都有自己该完成的使命。”
　　 “嗯。”他的鼻息钻进她耳朵里，她突然睁开朦胧的双眼转过脸望着他，然后疯狂地吻他。
　　 阳光轻轻的，晶莹带泪，仿佛还有沉重的叹息。
　　
　　 2.不夜之城
　　
　　 香樟的叶子落了一地，红的、黄的、绿的，色彩斑斓的样子仿佛另一个春天。红房子终于彻彻底底地安静了，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那是夕颜要求的。她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临行前她再次来到了这里。
　　 房子周围的变化很多，带着一点陌生与欣喜。她顺着香樟路一直走，蜿蜒的地面上铺满了落叶，踩上去时“沙沙”的声音很动听。她喜欢这道风景，有种大自然的归属感。
　　 红房子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她一直紧紧地盯着房子里出神地看。夕颜好奇地从她身边走过，旋即又扭头盯着她看了很久，可是很显然女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房子。
　　 “您认识住在这里的人吗？”夕颜走到她跟前问道。
　　 “你看见没有，那里有人，他在朝我笑呢！房子要塌了，碎石头都落下来了，可是他居然还在笑。他真的很爱笑。”女人用手指着房子，看都没看夕颜一眼。
　　 夕颜顺着女人的手望过去正好看见了莫唯二楼的卧室，它的正上方是那个阳台，阳光很好的落在阳台上，她还可以依稀看见秋千最顶端的架子，架子经过他们改良种上了几株狗尾草，它正在风里摇曳。
　　 “我没有看见有人呀？”夕颜奇怪的说。
　　 “房子要塌了。”女人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
　　 她的话音刚落房顶就滚下来几块小石头，细细碎碎的石头伴着灰尘落在她们面前，一时间仿佛真的有个人影从二楼的窗户前闪过。
　　 “莫唯，是你吗，你回来了吗？”夕颜定定地望着房子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女人依旧看着那幢红房子不肯离开。
　　 夕颜走到门口发现大锁并没有动过的痕迹。她自嘲般的笑笑然后转身离开。走了很远她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女人，她仍旧仰着头望着房子出神，火红色的毛呢大衣在萧条的枯叶衬托下异常明艳。
　　 火车就在晚上，她知道如果她离开了那么她就再也不可能遇见他。他会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