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爱狗，狗也爱老马。老马六十来岁，狗六岁上下。老马精瘦，骨架上贴着一副黝黑的皮，双眼炯炯有神。老马说话嗓门奇大，话烦多。但听到他的话的人都假装听不见。老马的狗圆滚滚的，肥润的肉上挤出一身亮油油、光溜溜的棕黄色的皮毛。老马的狗一般不叫唤，但一叫唤起来俨然是一只饿极的狼。它圆睁狗眼，睛露凶光，弓起后腿，拉长腰身，伸直前爪，缩宽嘴巴，露出一副寒森森的钢牙，随时能将敌人撕的粉碎。当老马说话给人听的欲望不能满足时，老马就叫声：“狗！”狗就欢欢实实的跑过去，卧在老马的脚下。老马燃支烟，美美地吸巴几口，然后蹲下来抚摸着狗头说：“我的狗呀，有的人不如你呀！”狗想是听惯了，它懂老马，时不时用头蹭蹭老马的膝盖。于是，一个蹲着的白头的黑瘦老汉和脚下卧着的一条黄毛狗说话，而且不分时间地点，村东头，庄西边，南河岸，北麦场，十字路口，学校门前。总之在这个小村你随时能看到这副景象。仿佛有许多个白发老头和黄毛狗。时间长了，人们也见惯不怪了。由他去吧，当没看见。
　　 六年前的仲夏，小村出了一桩凶杀案，死者是一位已怀孕六个月的孕妇。案情之惨绝，影响之恶劣在这个小镇是空前绝后的。更令人发指的是残暴的凶手做案时的冷静与悠闲。惨案发生在晚上的九点多钟，盛夏的这个时间段正是人们户外活动的高峰期。外加死者是开小卖部的，更是人流量大的地方。那天死者的丈夫和往常一样去村里的炼铁厂上班，从下午的四点上到晚上的零点。他出门时笑着对妻说：“你就在家悄悄的待着吧，有什么活儿我下班回来干，我的儿子要怎么样了看我不揍扁你。”
　　 妻皮笑肉不笑的狠狠掐他，痛的他直求饶：“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
　　 “那次，你叫的那么浪，还能有错？”他说完慌的跑远了。
　　 妻羞红了脸说：“不要脸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才迈了一步，早不见老公的影儿了。她嘴上说是要打，其实心里甜滋滋，不由笑出声来。边笑边在货架上拣了几样自己爱吃的零食，回卧室看电视去了。
　　 这晚，老马在黑灯瞎火的胡同里往回摸。不消说定是刚下了‘战场’。老马是臭棋篓子，下了一辈子棋就赢过一次，还是趁人不备偷了人家的‘车’才勉强赢了人家。要说老马不该那么贪心，你偷什么不好，偏偷人家的‘车’，人家不发现才怪呢！打哪以后，‘车’就成了老马的笑柄加别号。老马变老‘车’了。但是老马不在乎，他就是喜欢下棋，喜欢就是真理，输赢到是其次。老马摸到家门前，咦，灯亮着，门却锁着，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老马慢吞吞的摸出钥匙开了门。哟！老马禁不住惊叹一声，地板反射出的灯光刺到了他的眼，再看柜台、货架以及其它地方也是银灿灿的。咦！不对，不对，怎么这么大的酒味。女婿虽然爱喝两口酒，不过这时段他正在上班呢。至于自己怀孕的女儿么，更不可能喝酒。可家里再没别的人了，哪来这么大的酒味呢？老马朝女儿的卧室望去，灯亮着，电视开着。老马也顾不上唠叨开着灯看电视这连芝麻也算不上的小事。径直朝女儿的卧室走去。进了卧室，老马看了一眼，只觉天崩地裂。老马似掉进了地缝的岩浆里般燥热，一忽儿他又像掉进了南极的冰窟中般冰冷。他喘不过气来。他看到了自己活着的奔头，唯一的亲人被开膛破肚了，还有那已成人形的外孙……。
　　 老马昏死过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刑警们自然也没闲着。人命那可是关天的，他们火速赶到惨案现场，堪察完现场后，现场的情况令在场的身经百战的老刑警队长着实的吃了一惊。凶手的反侦察能力极强，他做案时戴着手套，做案后并没有仓促的逃离现场。而是用死者家里的酒把现场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逃离时不忘锁上门，在离现场百十米的地方又将做案时穿的衣服烧成灰埋了。留给民警们的线索就这么多，但民警们知难而进，放出话来：“我们专案组住下了，破不了案就不走了。”于是民警们开始了漫长而细致的挨门逐户的走访、调查。转眼过了一个多月，案情没有突破性进展。
　　 老马的女婿自案发后除了回答民警的提问，一句话都没说过。
　　 老马苏醒后，除了头发全白了外，还有就是精神不正常了，整天神神叨叨的。老马的狗就是那时跟了他的。白天他抱着他的狗，逢人便说：“你跑不了了”。晚上老马的眼里放起红光，嘴里的烟头在黑暗中浮动着，烟火微弱的光正能映出手里菜刀的轮廓，菜刀的轮廓和老马的头一样高，刀刃朝外，仿佛要随时砍下去似的。接着，村里的怪事就多了，张三家的胳膊般粗细的杨树被人剥了皮了。李四家的拇指般粗细的杨树苗被人齐根砍断了。村民们不干了：“今天砍的，剥的是树皮树身子。明天是畜皮畜身子。后天就轮到人了，轮到我了。”村民们对老马的同情一瞬间变成了仇恨。有人提议：“送精神病院得了。”
　　 “你掏钱不！”
　　 “警察就在眼前，找他们去。”众人找警察理论来了。
　　 老队长对激愤的众人说：“我看那老马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力气，老马就像个纸糊的人，刮点风就能倒。一个老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换位思考一下就不难理解了。再说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就是人家老马干的。这样吧，今天晚上我派个人跟着老马，保证不会再出什么事。”
　　 “这样最好。看你的面子这事就算过去了。”众人悻悻散去。
　　 清晨跟踪老马的小王回来红着眼说：“队长，老马太惨了。他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就去了他女儿的坟头。他在坟头说：爸对不起你呀，你小的时候不能让你有个妈。你大了又不能让你做上妈。记得你六岁那年，爸说等你长大了爸就老了。你呀，哭的好伤心。你说：你不让爸老，谁让爸老你和谁拼命。猛的，爸就看不到你了，爸的命被你牵走了。这几句话老马念叨了一夜。老马回到家又抱着他的狗坐在墙角说：两口人，三口人，慢慢的人就多了……。”
　　 老队长‘哎’的长叹了一声，深吸了几口烟，神情黯然的说：“加大调查取证的力度，要再没有什么进展我们就撤吧。”
　　 “可是，老马他……。”
　　 “有时候老天爷是不开眼的。”老队长打断小王的话说。
　　 “就这么走了？”老马睡在要离开的民警们的车轱辘下面。
　　 老队长下了车，在老马身边蹲了下来：“来，老马吸支烟。”
　　 “哼！我吸不起！”老马的头扭到了车内。
　　 “老马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破案讲究的是技巧，我们老在这盯着，那凶手只会越来越小心，这样反而对案件不利。我们一走，凶手松懈了，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哼！我不管，是你们说破不了案就不走的。”
　　 “现在情况变化了，要顺势面为嘛。”
　　 “求！那有成沓儿成沓儿钞票的赌场你们怎么找的那么准！”
　　 “别胡说。”老队长站起来招招手，两个民警把老马提起撂到一边，车开走了。老马欲哭无泪，老马的狗叫唤了一阵子用头去蹭老马的脚了。围观的村民说：“是条好狗。”
　　 “畜生懂什么，不好好看门护院了就杀了吃肉。”
　　 “你就知道吃，二百多斤了还吃，吃死了要埋你还得雇吊车。”哈哈……。
　　 “那也比不明不白被杀强。”
　　 “不明不白？你好好的在家呆着有人会杀你？谁知干了什么缺德的事？”
　　 “狗日的才干了缺德的事呢！”老马抛去一块砖，人群溃散了。老马的狗追了上去，被回扔的石头打的惨叫着跑回来了。
　　
　　 过了几年小村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人们偶尔从老马家经过的时候会觉得瘆的慌，像有双哀怨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看。所以能不在这儿走就不走。至于老马么，大家走路碰上了，要是距离远就避开老马，要没法避就低了头一道烟的走过去。在大家的心目中老马俨然是个瘟神。老马的伴儿只有狗了，可狗的伴不只是老马。狗少不了每天要和它的伙伴们在田野上撒欢的疯玩一阵子
　　 。这玩的中间狗免不了要吃一些不该吃的东西。什么病死的小鸡，瘟死的猪仔。至于成年的
　　 病鸡，瘟猪自然是人吃了。有人收，就有人卖，赚钱就好。会不会遭报应暂时不去管它。有一天，老马发现他的伴儿和往常不一样了。它双眼通红，凶光毕露，见了它的玩伴们就猛的扑了上去。有一条弱小的不曾防备的狗顷刻间死在它的钢牙下。更令老马胆寒的是它又撕裂了它的皮毛吃起它的肉来。老马被头上的冷汗冷静后，把狗拴在了院里的大树上。“悄悄的待着，咱俩还是伴儿，不然，哎……。”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怒吼。
　　 “老马，你给我出来！”
　　 “他婶，我赔钱。”老马低三下气的，连头也不敢抬。
　　 “赔什么也不行，你那狗染了狂犬病，不打死埋了，伤了人怎么办？”
　　 “我拴紧了，再不让它出门。”
　　 “它要是咬断绳子呢？你看的住吗？”
　　 “不会，我一天也没有什么事，就看着那畜生。我赔您五百还不行吗。您拿好钱！”
　　 “我可不是为了钱，我是看你可怜，哼！”
　　 “他婶，您别告诉别人呀！”
　　 “哼！没有不透风的墙！”来人气冲冲的走了。
　　
　　 老马抚摸着狗头说：“我出去一忽儿，要在以前你就在前面给我开路。可现在不行了，待着吧，你的命要紧。”狗哈着舌头的嘴巴被老马用铁丝绞紧了。狗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老马，似乎在说：“干嘛呢？我都说过不给你惹事了。”
　　 老马回家后，一眼就看到狗躺在血泊中。他的狗被开肠破肚了。老马昏死过去了。
　　 老马醒来后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想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的绑在床上。“你个老不死的，又醒来了。”老马循着恶狠狠透着寒气的声音望去：“是你。”
　　 “你个老东西，凭什么过的比我好？”
　　 “我过的比你好？”
　　 “你那个漂漂亮亮的女儿本来是我的。”
　　 “当年是你捡到她的，没错。可你说养大她需要花大量的金钱，精力，那样不划算。不如自己及时行乐来的实在。所以才送给我的。”
　　 “我后来又后悔了，向你要，你就要和我拼命。”
　　 “我都养了六年了，她就是我的命根子。再说她也不是件东西，你想扔就扔，想拿回去就拿回去？”
　　 “所以我就毁了她！”
　　 “你……。”
　　 “告诉你吧，这些年关于你的一切事都是我干的。总之你活的好我就是不舒服。”
　　 “我和你一样，不过是个老鳏夫罢了。”
　　 “你没了女儿又有了狗，我气不过。有你在我就觉的自己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你是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你连畜生都不是。”
　　 “今天你就和我这个连畜生也不是的人一起上路吧！”他说完点燃了满屋子的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