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只早啼的公鸡亮了一嗓子，惹得远近几只公鸡懒懒地从嗓子眼里咕、咕了几声便又懒的叫了。“铁拐李”揉了揉眼睛强挺着从火炕上坐了起来，被窝里热乎乎的很舒服，真想再睡一会，可是庄户人家就得学会顶星戴月，否则那还叫啥庄稼人。桂环见丈夫起来了赶紧也爬起来为当家的做好了饭。
　　 “铁拐李”瞅见桌上有咸鸡蛋，还有一碗盐豆子不满地对媳妇说：“我咋对你说的来着？家有万贯不用盐豆子下饭，吃盐豆子还不得吃一样多的饭吗？那盐豆不就算是吃瞎了吗？这是有数的，以后别弄了。”这会要是几个孩子在身边的话，家珍准会板着脸学“铁拐李”的腔调：“孩儿们过来，爹问你们，什么叫做勤俭？这勤俭嘛？得折开来讲，一是要勤，二是要俭，这勤就是要起早；这俭就是不用盐豆子下饭，二者不可缺一。孩儿们你们懂了吗？”每当这个时候连“铁拐李”自己都憋不住乐。
　　 “铁拐李”胡乱扒拉进肚里两碗饭，正欲推醒几个还在梦中游荡的儿子。桂环心疼地说；“这几天已经把几个孩子累坏了，你自个先下地干一会，再让他们睡一会吧。”
　　 满天的星斗照着“铁拐李”脚下的路，田野里飘来的特有的土地的清香令他浑身舒坦。来到地头上，放眼一望，自个家的地快连成了一望无垠的一大片了，只差中间有块三亩来大的地是张大花家的。他寻思着应该想办法买过来。那片坟地已经烧掉茅草了，连肥都不用下肥着呢，翻吧翻吧就能种黄豆了。
　　 他套上马扶犁一气翻了一大片，才直起腰呼出了一口长气，虽然腿有点瘸，可是总是这么恨活，他解开了夹袄上的扣子，哈下腰又猛干了一气，直到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珠子，这才来到地头上掏出烟袋坐下歇口气。
　　 大老远地，“铁拐李”看到一个美丽的身影向这边走来，他的心一阵阵地有些激动，心中有一个疑问，一直以来就想找个机会问她一下。他站起来大声地喊了一声：“三嫂子起这么早干啥去呀？”
　　 “远房姑姑家的女儿要出嫁，去送亲。”杏仙声音像唱歌似的说。凭心而论她绝对不是那种绝美的女人，但也有一种独特的夺人心魄的美，她标准的鹅蛋脸上有着细细的柳叶眉，一双眼睛并不很大，但却乌的放光，高挺的鼻梁、红红的小嘴，鼻尖上和脸蛋上均匀地布满了一些浅浅的雀斑，有趣的是这些雀斑不仅没有破坏她的美貌，反倒平添了几分姿色，她的头发常常梳着小发髻，喜欢在发边插几朵小花做装饰，有什么花就插什么花。
　　 “三嫂子，我很奇怪那天晚上我真的是在坟地里看到了一个白衣白裤的女人，我一直不明白，难道世上真的会有狐仙？要不就是神仙显灵了有老天爷保佑我？”“铁拐李”奇怪地问道。
　　 “事情都过去了还想它干什么。也许就是有上天保佑你呢。”杏仙淡淡地说道。
　　 “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不是上天保佑那就是有人装扮。告诉我是不是你装扮的？”“铁拐李”激动地说。
　　 “你呀，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看不到白衣白裤的狐仙，大家伙会相信是真的吗？‘王大烟袋’会就此罢休吗？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呢。”杏仙眼含幽怨深情地说。
　　 曾经怀疑过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那天晚上他分明听到了一个女人熟悉的笑声。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真佩服你的胆子和勇气，没看见那天晚上，那群大老爷们都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吗？你是怎么守在坟地里的呀？”
　　 “其实呀，我听到‘王大烟袋’建议大家去坟地看看就猜到了他的目的。我是穿着你们男人的衣服和你们一起到的坟地，快到坟地的时候，我从西面进去的，脱掉男人的衣服，露出里面的白衣白裤，尽情地笑啊，哭啊，就像是演戏似的，真痛快，有你们几十位老爷们的观看和陪伴，我还怕什么？看到一个个大老爷们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我真的是太开心了。”说完杏仙又开心地大笑起来了。
　　 “三嫂子，你……你让我如何报答你的大恩呀。”
　　
　　 “铁拐李”将从坟地里开垦出来的几亩地一半种了黄豆，一半种了玉米，还不出七月份，黄豆开了花、玉米开始吐红缨了，整个漫坡地一半高、一半低，红绿相间煞是好看，到了这时候，人们方才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当初支持“铁拐李”的人不由得在心底里也产生了嫉妒之情。
　　 “你说咱这屯子里，土生土长的加上逃难过来的，谁最聪明？谁心眼最多？你猜猜看，你不一定能猜得到。”赵本善端起小酒壶啁了一口，眉宇间带着神秘。
　　 “我还能猜不着？你一定指的是逃难过来的姓李的是不是？别看那小子年龄不大，那心眼、那算计，你我捆一块堆也不如人家精明，简直一肚子花花肠子。”张大花接过话头说道。
　　 “可不是吗，人家为了得到那一片岗地设下陷井让咱们大家钻，不说没有一个人识破把戏，还全力以赴成全他，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赵本善吸着气又啁了一口，一摇酒壶空了。于是喊到：“崔二哥，再来半斤酒。”一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钻了出来，他是崔家烧锅的老掌柜，拎起桌上的空酒壶进了里间。
　　 “来纯的，不许兑水。”赵本善又冲老头背影喊到。
　　 “我觉得人家‘铁拐李’不仅脑子活、胆子大、连老天爷也啥事都帮着他，人家出劳工丢了小命，他却白拣回个俊娘们回来；本来‘王大烟袋’提议上坟地看看是想让大家伙别信谣传，偏偏坟地就出现‘‘白衣狐仙’的影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是认命了。”张大花摇头叹气地说。本来张大花祖上还算富裕，有几十垧的开荒地，可惜日本人来了一下子圈地给圈了进去，剩下有限的几垧地偏偏又摊上了个病老婆，一年几亩地地往外折腾，家当很快就被折腾光了。
　　 “哎哟，好香呀，刚刚挂锄就有闲心躲到这里喝酒呀？”崔二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踏进崔家烧锅铺，冲赵本善、张大花高声喊道。
　　 “这小子又来喝蹭酒了，别理它，当臭狗屎臭他。”赵本善小声地说。
　　 “哎哟，好久不见了，在这遇上了您二位。”崔二狗伸长了脖子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着话伸手就去端桌上的小酒壶。
　　 张大花劈手抢过小酒壶说：“你小子多次许愿说请我们喝酒，今天遇上了，是不是该请我们哥俩了？”
　　 “这事我记着呢。只是今天你们瞧瞧我这破汗衫子连个兜兜都没有，钱往哪揣呀？改天一定请你们。”说着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往嘴里扔去。
　　 “呵呵，你这身上没兜兜？只怕浑身上下缝满了兜兜也掏不出一个子吧？”张大花讪笑着说。
　　 “你这个小子说话咋这么损？一点也不给哥哥留面子，常言说得好，马粪蛋子还有发烧的时候呢，别太小瞧人了。”崔二狗脸不红不白地说。又冲里间屋喊到：“二哥，来半斤酒。”
　　 崔二狗听了一会不见崔二哥出来，有些火了，大声地喊到：“二哥，来半斤酒，你耳朵塞上狗毛了是不是？”
　　 “酒有的是，只要这松花江的水不干，二哥的酒坊便不会干，拿钱来。”崔二哥伸出干瘦的鸡爪子一般的手来。
　　 “先欠着，早晚黄不了你的就是了，亏你还是姓崔呢，亲不亲一个姓嘛。”说着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大有不给酒喝决不走人的架势。
　　 “好、好、好，喝完了快走人。”崔二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端来了一壶酒，放在崔二狗的面前。
　　 崔二狗摇头晃脑地美美地品着酒香，半斤酒下肚已有些晕晕乎乎的了，抬眼一瞧赵本善，张大花已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了，于是哼唱着小曲，一路摇晃着走回家去了。刚刚推开破烂的快算不得大门的大门时，迎面飞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崔二狗来不及躲避，那东西一下子砸在了鼻梁上，痛得他大叫一声：“哎哟，啥玩意儿。”定睛一瞧，是一只露了脚趾头的破鞋，乘着酒劲，火上来了高声骂到：“该死的老娘们，你是不是找揍呀？真是一天不打，浑身发痒，二天不打，上房揭瓦。老爷们回来了你就用这臭东西迎接我呀？”
　　 “我还用八抬大轿抬你呀？你还知道死回来呀，孩子们都快饿死了，你又上哪去灌尿水子去了？”二狗媳妇黄着脸，披散着头发，上身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大衫，下身穿一件花的大裤衩，两条腿细细的，往那一站活像一头长颈鹿。
　　 “我呀，好赖还是个大老爷们，到了外面总会有人请我喝酒、吃东西，你就有骂我的能耐，有本事也到外面找食吃呀，啧。”二狗讥讽地说。
　　 “你得瑟啥玩意呀？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也要我像那些不要脸的东西一样到外面给你找食吃呀？你别看老娘我年龄大了，长的不好看，打扮起来，一样可以钩住男人的魂，只是我不干那种丢人的事。”二狗媳妇气哼哼地说。
　　 “得了吧，就你那砢碜样，哪个男人要你呀，干巴巴的大骨架子一点女人肉都没有，也就是我二狗能要你吧，觉自个不赖呢。”二狗借着酒劲什么话都敢说。
　　 二狗媳妇一听是真生气了，瞅冷子突然一下子扑了上去，把崔二狗一下子推倒在地，扑过去一把揪住了二狗的耳朵，一使劲二狗痛的大叫了起来。二狗也反手揪着媳妇的脸不放手。二人正撕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桂环手牵着家珍的手，拎着半口袋的玉米面进了院子。
　　 “嫂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桂环亲热地叫了一声。
　　 “哎哟，你二哥头上长了虱子，我给他找一找，他婶子快进屋吧。”二狗媳妇的脸上立刻换成了笑脸。
　　 “不啦，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狗剩叫俺给送点玉米面来。”桂环笑着说道。
　　 “大妹子快进屋，挺长时间咱姐们也没有好好地唠唠嗑了。”二狗媳妇热情地让着，桂环只好进了屋。屋里除了一铺大炕之外，真是家徒四壁，空空如也，一张桌子已经折了一条腿，是用大石头垒起来的，炕上的被子已经不能叫做被子了，被面脏的看不出原来的色，有的地方都坏的成蜘蛛网了，糟的不能入水了。墙好多年没有粉的样子了，都黑的看不出原先是白墙了。家里埋汰的一股味，炕沿边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向爱干净的桂环只好硬着头皮在炕沿边上坐了下来。
　　 “这个死老爷们，都缺八辈子德了，整天东游西逛的啥活也不寻思干，就认准了喝尿水子，真是气死我了。”二狗媳妇的话题首先又从骂自个家的男人开始，打开了话匣子。
　　 “我不走咋整？天天听你没事瞎磨叽呀？老娘们没个老娘们的样，整天水裆尿裤、破马张飞、扑棱带甲谁的话都不听，整天跟我扭头别棒的瞎叫唤？你要是能像咱桂环大妹子这样温柔体贴，撵我走我都不走，妹子，你说是不是？”二狗在门外听到媳妇又在骂他，探进头冲媳妇说道，脸上“嘻、嘻”地挂着笑。
　　 “我二哥这人其实人挺好的，就是身体不咋好，以后你要多劝劝他少喝酒，少骂他一点，男人也是要哄的。”桂环笑着说。
　　 “这日子我真是跟他过到头了，心被他伤的拔凉拔凉的。他要是能有狗剩兄弟一半能耐，我砍块板把他供起来。大妹子你真的是好命，女人们都羡慕你。说实话，当初你刚从山东过来，真是又漂亮又温柔，真是不知迷倒了多少老爷们，许多女人都在背后骂你，我也讲过你不少坏话，真的，我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大伙都知道你的好了，现在让人骂也没有人骂你了。”二狗媳妇快人快语地说。
　　 “我觉得咱东北人很热情，不歧视外乡人，对外乡人还是很包容的，真的要感谢乡亲们多年来对俺们一家的厚爱，乡里乡亲的有啥事应该互相关照一下。”
　　 “乡里乡亲的，那还不是应该的吗。”二狗媳妇一张马脸此时笑成了一朵花。
　　 “狗剩下地快回来了。嫂子我得回去了，改天再来。”桂环说着站了起来。
　　 “没事常来串门呀。”二狗媳妇趿拉着鞋一直把桂环送到了大门口。
　　
　　 很快到了家家户户收庄稼的日子了，没想到屯子里发生了一件原本不算什么的小事，但没想到是却差一点闹出了人命。那是乡下人的风俗，因为家穷，有许多人为了省衣服都习惯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光个腚，尤其是老娘们家家的，每事的时候在家搂着小孩子一睡半天，既省了衣服又省了粮食，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也没有什么人笑话。人穷嘛哪有那么多的穷讲究。
　　 但是有一天二狗媳妇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因为害怕仅有的那么一件蓝大褂被弄脏，再加上天有点热，所以在玉米地里掰棒子的时候，就脱掉了身上的大褂，只穿了条长裤便干了起来，那一对干瘪但却很长的油瓶子奶就随着干活时身体的晃动而左右摇摆着。因为二狗身体不好，家中的活经常都是二狗媳妇一个人干，这会二狗媳妇一时干的兴起，也忘记了自己没有穿衣服的事，干着干着就到了地边上，没想到被两个过路的二流子给盯上了，女人的乳房对男人来说怎么说都是有吸引力的，尽管二狗媳妇并不漂亮，那两个二流子站在地边上痴痴地看了半天。二狗媳妇发现了那两个男人的不轨行为，泼劲上来了将他们好一顿臭骂：“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是不是又想老娘的奶了？来呀，给你们一人叨一只尝尝，谁不过来谁就不是老娘养的。”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可要好好地玩一玩你的大奶子了。”两个二流子嬉皮笑脸地说道。
　　 “把你们的衣服也脱了，让老娘看看你们是不是个男人？老娘今天就想陪你们玩玩。过来呀！谁要是不来谁就不是大姑娘养的。”那两个男人被二狗媳妇骂的狗血淋头，脸臊得通红，一溜烟跑的没影了。二狗媳妇在他们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二狗媳妇是不会跟二狗和任何人说的。没想到有一天二狗喝了点小酒一进屋瞅冷子就给了媳妇一个大耳光，打的二狗媳妇直发愣，惊诧二狗是不是疯了？待回过神来，二狗媳妇不让了，疯一样地扑上去和二狗扭打在了一起。二狗的身上被媳妇抓的没有好地方了，全是红红的手指印，二狗一时被激怒了，拿起一张凳子照媳妇砸了过去，把媳妇打的头上血流不止。这下子二狗媳妇急了，跑到灶房拿起一把菜刀就要和二狗拼命。好歹被后来的人给拉住了，要不依了二狗媳妇的性子，一定会给二狗几刀的，不闹出人命才怪呢。
　　 这事坏就坏在那两个坏小子身上了，那天被二狗媳妇好一顿臭骂，心里不痛快，于是在喝酒的时候就对别人说了二狗媳妇光着身子在地里干活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污辱二狗媳妇的话。本来以为说过这事也就拉倒了，没想到屯子小啥事都算个新鲜事，不出几天全屯子都知道了二狗媳妇大白天光身子下地干活的事了。女人们知道二狗家穷，对这事理解也就没什么好议论的，也不感兴趣。而男人们就不同了，本来二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接触的人也没有什么好饼，所以喝酒喝到兴起时，就有人用这事来咯吱二狗了，二狗被人说急眼了，跟人大吵了一架，心中一时不痛快，所以就发生了回家敢摸老虎屁股——打媳妇的事发生。没想到媳妇没打老实反而险些丢了小命。自此以后又有人拿这事咯吱二狗，二狗也只能装着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