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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小镇记忆


作者:庄明 秀才,2933.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62发表时间:2011-12-23 09:48:05
摘要:小镇不大,也不繁华,是那种寂寞的小镇,在稍微大点的地图,很难找到它的位置。

一、小镇
  
   小镇不大,也不繁华,是那种寂寞的小镇,在稍微大点的地图,很难找到它的位置。
   小镇三面环水,有“小汉口”之称,至今还保留着古老的寨墙,使人不容怀疑它曾有的辉煌。
   据说小镇很有些年纪,曾经热闹过。许多年以前,从这里乘船,可以直达汉口,甚至可以飘洋过海。但我从没有见过一条像样的船从这里启航。
   我不是在小镇长大的,我来自更为偏远的村庄。
   那年我十六岁,离家到小镇读高中。
   那条破船将我载向另一世界,我开始成为小镇的一员。我常常想:那条船肯定去过许多地方,如今它老了,才回到小镇,甘愿做一个移动的桥。
   小镇的衰落,是因为没有桥。三面环水,曾经成全了小镇,也最终使小镇停留在“小”上。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环绕小镇的三条河一点点变浅变窄。再也没有美丽的船驶向小镇,带来外面清新的风。
   小镇老了,小镇只有一条稍许像样的街,一下雨满是泥泞。小镇没有高楼,最雄伟的建筑要数我们学校的关帝庙,两层高,雕梁画栋。那是我到小镇见到的最好的房子。
   小镇如同一个孤岛,尽管它有一面是陆地,连接的却是更为穷困的村庄。
   从我们家去小镇,必须要坐船。小镇没有桥,渡船是我见过的第一条船,那船一点也不漂亮,比撑船的老人还要老。
   小镇人渴望有一座桥,小镇人盼望了许多年,一辈辈人在盼望中老去。桥在小镇人心中扎了根。去外面闯世界的人知道桥的模样。小镇人渴望拥有自己的桥。
   土地承包以前,小镇人常常填不饱肚子,建一座桥不过是一种梦想。
   现在你去小镇,不必担心没有桥,那桥在我们毕业之前已经建好。那是座美丽的桥,比我后来见到的所有的桥都要美。
   小镇的街开始变得整洁,房子长高。站在寨墙上,你开始找不到关帝庙前的旗杆。
   多年以后,我重回小镇,却再也找不到那条渡船。那个移动的桥不再是一道风景。问了许多人,都不知它后来去了哪里。
   小镇人忘记了那个移动的桥。小镇仍然不大,却不再是寂寞的小镇,小镇人将目光投向远方。
   那座桥通向外面多彩的世界,小镇会大起来。
  
   二、唐河
  
   我长大的村庄,没有河流。学会游泳,是在地头的大坑里。
   夏季来时,坑里积存些雨水,这时常有几十个孩子,在这里洗澡。大坑其实很浅,没不过我们头顶。一天扑腾下来,常弄得泥猴一般。
   我知道远方肯定有河,因为我们县叫做唐河县。河水一定清澈也很深,不像我们村大坑里的水。
   第一次到唐河游泳,是在上了高中。岸边芦苇青青,水鸟啼鸣。
   那是记忆中最为清澈的河水。我像一条欢快的鱼儿,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家。在少年五彩斑斓的梦里,曾经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河水。它真的和我的想象一模一样。
   河水很深,我们没有人能测出它的深度。我以为唐河所有的河段都这样深,后来,问了小镇人,才知道只有绕过小镇这一段才这么深。唐河原来也偏爱小镇人,它馈赠给小镇人一个天然的游泳去处。在小镇长大的人,或者曾经在小镇生活过的人,都不会忘记唐河,它在小镇人的心目中和关帝庙一样神圣。
   那天我在河中游了很久,以至于忘记了上课,在水中我听不到学校的钟声。从那天起,唐河就一直在我心中流淌。
   它从小镇的西边流过,小镇人更愿意叫它西河。如果你说到唐河游泳,那你肯定不是小镇人,或者是刚来小镇。它在流经县城时才被广泛地叫做唐河。我们的县城因此才叫唐河。
   唐河才是它的大名,但小镇人一点都不自卑,甚至引以为豪,它先哺育了小镇人才去了县城。多年以前,小镇比县城还要繁华。
   我们曾试图走到它的源头。它的河水果然很浅,浅的透明,你可以看到很小的鱼儿在水草中嬉戏。我们还经过宽阔的沙滩,我们把脚印留在沙滩上,希望唐河能够记住我们来过。而走在水中是不留任何痕迹的。那时我总想起泰翁的诗句: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鸟已经飞过。我们没有泰翁的洒脱,我们只是小镇人,或者说刚刚成为小镇的一员。当然我们没有走到它的源头。在我们回来时,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已经被河水洗掉,仍旧是那一片金黄的沙滩,松软地像毯子。
   我们没有感到遗憾。我们真心相信,唐河一定记得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年。就像多年以后,一群中年人还记得它一样。唐河不会老去,但我们会老去。将来会有一天,它会从我们子女身上,看到我们当年的影子。
   我没有见过肆虐的唐河。一九七五年的那场大水,曾经毁坏了许多沿岸人的家园。外婆家原来就住在唐河边,他们在那场大水后举家迁移。但小镇在那场大水中安然无恙,那古老的寨墙原来不只是用来防御敌人,更不只是用来散步的。
   我能想象出大水的凶猛,但我恨不起来唐河,它一直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河。
   河水不停地从小镇西边流过,最后注入汉水,汇入长江。它实在不是一条大河,或者说刚好可以叫做河,但它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最宽最深的河。
   几年前我重回小镇,悲哀地发现西河已经不能游泳,看不到青青的芦苇和清澈的河水。水鸟在蓝天悲鸣着,它找不到歇息的地方。西河在小镇人心中的地位不再重要。小镇人不再去西河游泳,水依然很深却浊臭逼人。没有人去散步或者洗衣,它不再是年轻人约会的最佳去处。
   小镇人恨透了上游的那个造纸厂。小镇没有出过大人物,他们没有能力阻断污染的源头。那个造纸厂被小镇人诅咒着,小镇人渴望着河水再次变清。我离开小镇许多年了仍然把自己看作小镇人,我的身上也烙满了小镇人的符号。我也和小镇人一样希望那个造纸厂倒闭。
   很久没有回小镇了,不知美丽的西河是否恢复了往昔的模样。再回小镇时,是否能够重新见到清清的河水。难道记忆中的西河,从此只能在心中流淌?
   我长大的村庄,没有河流,美丽的西河弥补了这一缺憾。后来在游历的岁月,我差不多见过中国所有的大河。望着或汹涌或平静,或浑浊或清澈的河水,脑中浮现的往往是唐河的记忆。
   我是在唐河边成熟的。我从这里走出,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但我永远都不能忘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河流,只有它记着我青春的欢笑与眼泪。唐河,你会吗?
  
   三、关帝庙
  
   关帝庙中早就没有关云长的塑像了,塑像在“文革”中被毁,当年的红卫兵因为毁了塑像还风光了一回。老人中有见过那塑像的,据说神气极了,真正是威风八面,铮铮一条好汉。
   关帝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是小镇现存的唯一文物。它还曾是小镇最壮观的建筑,多少年来,它一直是小镇的象征。
   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讲过关帝庙。但我所关心的,是父亲讲的关于庙前旗杆的笑话。在我的想象中,它一定很高很高,因为小镇人常将它作为吹牛的资本。其中一个版本是这样的:某一天,小镇人和县城人一起喝酒。酒至半酣,各自吹起引以自豪之事。城里人先说:“我们县城的古塔很高,有多高呢?”他端起酒杯,卖了个关子,“离天只有一丈八。”说完蔑视着小镇人。小镇人看也不看城里人,伸手倒了满满一碗酒,一仰脖子,酒就灌下了肚,然后把酒气直喷到县城人的脸上,说:“嗨!我们的铁旗杆,离天一桃杆(方言,即高粱杆)!”城里人听后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时我还没有到过小镇,更没有去过县城。在我的想象中,小镇的旗杆应该高耸入云吧。
   中招时填报志愿,不加犹豫就填了小镇的高中,那传说中的旗杆在幼小的心里扎下了根。
   第一次踏进小镇高中的大门,就睁大眼睛寻找那在心中晃动了无数次的旗杆。其实,当我从那条渡船上下来时,就开始寻找它的影子。
   可是,旗杆实在是太矮了,只不过比关帝庙高了那么一点。我惊诧于小镇人的想象力。
   旗杆是铁铸的,碗口粗,上面缠满了青龙,它不过是关帝庙前两个普通的旗杆罢了。
   校园挺大,没有想象中的美。但在关帝庙的衬托下,破旧中显出肃穆。我们每天都要从关帝庙前走过,关帝庙的侧墙是我发表作品的地方。
   我常常遐想关帝庙香火旺盛时的情景。解放以前,这里还不是学校,它应该是小镇热闹的中心。它在一代代小镇人的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
   高中三年,我从未进过关帝庙。它的门一直紧锁着,那里面有着什么,我始终不知道。关帝庙前,竖有一个石碑,上面庄重写道:省级重点保护单位。这也许是它大门一直紧锁的原因。我只能从它破败的琉璃瓦上推测它曾有的辉煌。
   关帝庙对于我们,更多的也不过是一种象征。去小镇求学的人后来都把自己视为小镇的一员,也许是因为有关帝庙的存在。
   我一直盼望着关帝庙能够重新修复。三年中间,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它的庙门突然打开,关云长跨上赤兔马,手舞青龙刀,从庙中疾驰而来。他的美髯,在风中飞舞,划出优美的弧线。
   直到今天,我还一直这样盼着。
  
   四、寨墙
  
   寨墙是小镇人散步的地方,它存在有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考证它。
   寨墙有四个依稀可辨的寨门,作为与外界联系的通道。我们曾试图从它残留的垛子上发现点什么,但除了荒草,仍旧是荒草,还有被我们吓得惊慌失措的老鼠。
   在寨墙上散步的更多的是学生,他们在成为小镇的一员后,自然而然地秉承了小镇人的传统。不用担心上课迟到,在寨墙上可以听得见我们学校的钟声。打钟的是一个老人,他的表是小镇走得最准的表。小镇人可以根据钟声安排一天的生活。
   听在小镇长大的同学说,在他们小的时候,寨墙上长满了各种各样高大的树。在他们一点点长大的时候,那些树被砍光了。而他们的父亲,父亲的父亲长大的时候,寨墙上的树更高更密。我能够想象出那时的寨墙,在遮天蔽日覆盖下的神秘。
   我见到的寨墙上已经没有大树,两米来宽的墙上是平坦的路,那是小镇人经常散步的结果。荒草自然还有一些,在早上常常打湿我们的鞋子和裤脚。
   寨墙大约两三丈高,十几里远。我们曾用一个下午溜了一圈,想发现一些可以向同学们吹嘘的东西,但我们发现的只是小镇人的脚印。
   寨墙外有护城河,护城河里早就没有了水。河在小镇人的心目中很重要,除了它天然的三条河外,小镇的先人们人又在寨墙外挖了一条河,将自己与外界安全地隔开。他们在寨墙里面恬然地活着,繁衍子孙。
   寨墙还将长期存在下去,小镇人还没有想到把它毁掉。其实,它不过是一个废弃的寨墙。它曾经给了小镇人安全与繁荣,也束缚了小镇人的手脚。是它,见证了小镇人的荣衰。
   现在,小镇人依然喜欢它,不仅是因为珍惜那旧日的时光,而且因为一种习惯,一种在城墙上散步的习惯。
   寨墙上不会有车马的喧哗。春日里青草碧绿,夏日里凉风习习;秋日里登高望远,冬日里满目苍凉。在寨墙上,小镇的风光尽收眼底,你看到的小镇是个寂寞而又可爱的小镇。
   寨墙在小镇人的心中,早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寨墙。它不过是小镇人散心的去处。
   小镇人在寨墙上听着我们学校的钟声,他们在钟声里憧憬着生活。未来在他们的梦里,模糊而又清晰。
  
   五、球赛
  
   那是一场没有结束的球赛,也是高三那年唯一的球赛。
   我们那一届毕业生都记得那场球赛。它是文科理科学生之间的对抗。我们都盼望着自己能赢。
   那时我们还太年青,我们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我们却感觉输不起。
   其实,更为输不起的是我们的老师,问题就出在他们身上。
   文理学生之间,本来没有什么积怨。学科的选择,并不意味着智力的差异。我们的数学老师是教导主任,他课讲得棒,然而却看不起文科的学生。他有一句名言:学文科的都是猪脑袋。我们文科班的学生都憋着一口气等着最后的较量。当然,这次的较量是在体力上的。
   比赛那天,全校都停了课。大家都等着那精彩的时刻。理科班的队员们披挂整齐,他们都是学校体育队的。那时只有理科的学生才能报考体育院校。他们不仅仅代表理科班,而且也能代表我们学校的水平。
   形势对我们很不利,裁判是他们的教练。我们希望他能公平执法。
   我们穿着杂乱的球衣上场,但我们无所畏惧。班主任在赛前动员会上说:两军相逢,勇者胜!我们相信自己是勇者。
   我们五个人配合默契,没有人逞能,我们实在是一群机灵的猴子。我们在他们高大的身躯中穿梭,篮球在我们手中飞快地转移,而他们却恰恰相反。若论个人球技,对方的确无可挑剔,但他们太喜欢表现自己了,这是他们致命的弱点。篮球毕竟是一种群体协作的运动。
   我们都想把比赛打完,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结局才算圆满。上半场赛完,局势已经很明朗,我们将是勇者。
   最先坐不住的是教导主任,在他和裁判耳语一番后,下半场刚开始十分钟,我们就有两个队员被判罚下场。当抗议无效后,我们的班主任脸色铁青。等到第三个被罚下场时,他把我们叫了下来,说,我们走!
   我们极不情愿地走下赛场,这时距离比赛结束不足四分钟。这时我们还领先对方十八分,那年,我们都是十八岁。
   我们无疑将是胜利者,但这是一场没有结束的比赛。我们尊敬我们的老师却始终不能原谅他们的武断。无论输赢,双方都希望将比赛打完。后来,我们相约:等高考结束,再好好赛一场,我们可以不需要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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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曾经的小镇,曾经的年华,曾经的记忆。这些对小镇林林总总的记忆,已经成为作者人生里程不可磨灭的精神财富,始终给以其不竭的滋养。文笔沉实,自然,圆熟,饱满,浸润质感,富含力度,凸显题旨,让人共鸣。【编辑:夏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1224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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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夏冰        2011-12-23 09:51:51
  没有什么,能摧毁这些珍贵的记忆。我们的一生,便显示出了十分独异的亮色。问候庄明。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2 楼        文友:庄明        2011-12-23 10:09:35
  问好夏冰!这是一篇旧作,大概写于1998年。发出时发现漏掉了一个字,在“我们尊敬我们的老师始终不能原谅他们的武断”一句中应该加一个“却”字,即“我们尊敬我们的老师却始终不能原谅他们的武断”。这句话是在“球赛”一节,您能否帮忙改一下?抱歉!
飘着的庄明。
3 楼        文友:夏冰        2011-12-23 15:22:03
  庄明你好!请原谅我的疏忽。已经改正。问候!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回复3 楼        文友:庄明        2012-01-03 10:50:37
  迟到的谢谢,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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